火堆中心无火的空地上,绿茵蛾已经全部被热浪蒸得从寄主的体内跑出来。它们无头苍蝇一样四散飞,飞着飞着,蒸腾的热浪便将它们烤得双翅缺水。未等唐见雄等人到达,成片的绿茵蛾已经纷纷干枯落地。
空地上的“燕无双”已经变回顾雁语。她整个人都被绑在一根木桩上,直立着,湿淋淋的,如同从水里被捞出来。但是,同绿茵蛾相比,她的命却没那么容易丢。
一捧捧白色的粉末,**作这一切进行的唐见心抛向红莲般的火焰,耳听“嗤嗤”声不绝,烈火之中白雾升腾,不一会儿,刚才还熊熊燃烧的大火,熄灭了。
唐见雄飞快奔到院门口时,唐见心已经拔出峨嵋刺,走到顾雁语面前。昏迷着的顾雁语,即使立刻被杀,也不知道自己正经历什么。
唐见雄大叫:“四弟,你住手!”惶急之下,不顾兄弟情谊,打出三支银白色的燕子镖。
他的暗器不花俏,优点在于劲头足,准头好。
三支燕子镖电光火石间到达唐见心后背,唐见心来不及全部避让,右肩中了一支。燕子嘴巴入肉后,嘴巴张开,身体自动旋转,翅膀、尾巴一起倒扣,如同手爪。
唐见心也是娇贵之人,剧痛之下,当即扔了峨嵋刺。
唐见雄疾步赶上。没等他去解顾雁语身上的绳索,一支铁蒺藜横插太阳。“心比尸毒”果然名不虚传,自己的兄长,先打其后脑,再夺其性命。唐见雄知道这玩意会炸,来不及把惊鸿剑的情况下,只能硬接。
铁蒺藜炸出四枚,直奔顾雁语眉心的,被唐见雄用快捷无比的手法拦截下来。和这枚铁蒺藜一起被拦截的,还有靠近些的另外两枚。最后一枚,神奇地绕了一个弯,打在唐见雄的后背上。倒刺勾住肉,那也疼得要命。
唐见心一掌推开唐见雄,下巴一抬,好生示威。
姬扬、魏驰敬都惊呆了。
“小姐呢?”
“小姐呢?”
两个人奔到两位唐公子中间。姬扬问唐见心:“四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问唐见雄,“你事先就知道这事有蹊跷是不是?”
唐见雄为防不测,将惊鸿剑抽出端在手上:“和熟悉的人相处,只需多走几步,便能瞧出端倪。”瞥了唐见心一眼,冷哼,“为了杀雁语,你钻研她也够深了。”
唐见心“嘿嘿”一笑:“是啊,要不然,我让姬堂主派人把你远远送出去。”顿了顿,手从皮囊里拿出来,往前走两步:“你又是怎么发现,从莲花宫带出来的燕小姐其实不是燕小姐,人又不在你手上,你却回来得这样快?”微微思忖,却又明了过来:“是了,如果我不送你走,你还不一定会想到。”
唐见雄看不出他还有再发暗器的意思,放下惊鸿剑,然后道:“那是自然。”
“真想不到啊……”唐见心甚是感慨,双手背在身后,然后转过去,把后背朝向别人。他仰面望天,只是喃喃:“我发现无双小姐的眼神,我怎么看怎么熟悉,而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无双小姐,也就是说,我从莲花宫里和程倚天交换过来的燕小姐,并不是真正的燕小姐。”
顿了顿,他继续双手负于背后,问题却是问众人:“你们说,这里面存有花招,到底是程倚天故意让我们救错人,还是其他人再打我们的坏主意?”
姬扬沉吟后,喃喃道:“按说,无双小姐一心迷恋那个逸城公子,逸城公子会用这种诡异的方法将无双小姐留在身边,不足为奇。”
“是啊是啊,”魏驰敬帮腔,“追魂萧三郎擅长邪门歪道,加上蓝圣女师徒现在也和他们搅合在一起。”
“莲花宫的宫女,也有一个在他们队伍中……”姬扬越想,越觉得唐见心说的前半段话有些道理。
可是,偏偏有哪里他们还是觉得不对劲。
换人之时,程倚天明明就纠结过。假如事先设计好,纵然出生入死江湖不少时日,城府练得深邃,程倚天的表现也不该那样。
怎么回想,姬扬等人都觉得:唐见心说的前半段话,很有可能也不对。
对与不对,又为什么一定要计较这个问题呢?
直接去找程倚天,再将无双小姐给要回来不就行了?
但是,因为脑筋都在飞转,他们共同忽略了一件事。唐见心所为,只有一件事。是谁,用了什么方法,又是为什么,要把顾雁语和燕无双互换模样——这些问题,根本就不在唐四公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么奸诈的“心比尸毒”,只要能杀顾雁语就好。
就在唐见雄、姬扬和魏驰敬忙着分析事情前因后果的时候,一支铁管从唐见心的嘴巴里吐出来。铁管外端发出接连不断的机括开动之声。旋即,十几支丧魂针夺命而出。
唐见雄待要解救,已然来不及。唐见心刻意把手背在身后,为的就是麻痹他。他和顾雁语中间,还被唐见心给挡住。
丧魂针飞行急速,别说顾雁语被绑着,就是行动自如,就凭她那两手三脚猫,没法躲。
唐见心脸上挂着笑,他苦心经营,前来湖南的任务就要完成。
但是,程倚天出现了。一把软剑挡在顾雁语面前。唐见心为了直取顾雁语的性命,铁管射出的丧魂针全部着力要击穿顾雁语的眉心。程倚天眼力极准,软剑只要横在顾雁语眉心处,十几支丧魂针最后一起射在他的软剑剑身上。
唐见心应变十分快。
这次暗算刚刚失败,五连环就被他掏出来。
这五连环的威力,黑松林对付血蛊、幻蛊时,姬扬、魏驰敬都见识过。无穷无尽的断肠丝会从里面激射出来。逸城公子一个大活人,武功再高,又如何抵挡得住?
可是怪事年年有,今天怎能不让他们瞧上一件?
一剑劈断绑绳,将佳人救入臂弯的逸城公子程倚天,回身一个“海底捞月”,软剑由下往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
如果是水,此刻就要看到一片立于面前的水幕。
五连环激射而出的断肠丝飞到一片看不见的“幕墙”前,速度立减。程倚天横过来又划一剑,五连环,带着所有的断肠丝,被“水流”带动,飞向一旁。
五连环重重摔在数丈以外的墙壁上,墙砖开裂,五连环变了形状,掉在地上。
断肠丝夹带所有加诸于它们身上的力量,刺入坚硬的墙体内。
程倚天还剑腰间,和姬扬对了一掌,接着矮身一腿,将魏驰敬踢飞。唐见雄要抢顾雁语,可是,无论惊鸿剑,还是唐门的玉龙掌,哪一样能留住他?
程倚天势如破竹登上外墙的墙头,唐家兄弟和十六堂的人拼命奔跑,到达这里,也只见到他掠向远方的一缕身影。
姬扬顿足大叫:“快去追!快去追!”
唐见雄二话不说,跳过墙头,向着程倚天消失的方向拔足飞奔。
唐见心拉住魏驰敬:“被劫走的又不是你家小姐。”
魏驰敬甩开他的拉扯,没好气叫嚷:“我家小姐还不是一样,都在他手上?”
闻香鸟带着惊灵雀,后面跟着萧三郎、蓝凤儿和梅晓蝶,他们在一条河的河边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萧三郎一眼看见程倚天。
蓝凤儿和梅晓蝶,则惊喜不已。
唐见心和唐见雄到底是亲兄弟。唐见心现在已经知道,为了顾雁语,大哥针对上的是逸城公子程倚天。
连云一战,程倚天名动四方。一剑破除五连环,这本事,整个四川也找不到第二人。
唐见雄看到程倚天就在河那边,找了一座木桥,便要奔过去。
唐见心轻功比他还略好点,从后面赶上,死死拉住。
“你别去!”唐见心大叫,“逸城公子想要,送给他就是了。”
“你胡说什么?”唐见雄被他一再阻碍,控制不住,用力将他甩开后嘶声大呼:“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心里面会有多么高兴,失去她,心里又会多么痛苦?你看得到唐门少主的尊荣,预想得到有朝一日登上门主之位,多少人会卑躬屈膝,听我号令——可是那又怎么样?没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日子是死的,尊荣和地位都寡淡无味,我要了有什么用,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一个女人,你给我说这么多歪理?”
“歪理?”唐见雄深深感受,和这位“志不同道不合”的兄弟,沟通起来竟然这样麻烦。“心弟,”他拼命压抑,放低声音,“我现在要去河的那边,不管我打得过逸城公子,或者根本不是他对手,你让我过去。”长嘘一口气,眼神坚定,“结局无论如何,我都要这样做。”斜眼一瞥,再次看来,“你千万不要再拦我。”
他语气这样凝重,唐见心内心着实震撼。
唐见心喃喃:“那、那、那好吧。”不再阻拦,目送他走上桥梁。
然而,桥的那边,暴风骤雨侵袭而来似的,巨大的声音涌动而来。所有的树都在摇晃,上百只金丝猴,如同遇到可怕的天敌,惊慌失措奔出丛林。
已经过桥的姬扬等人,被蝗虫一样扑出树林的鸟吓了个半死。没等鸟群扑至,一伙大老爷们连滚带爬逃过桥来。
“见到你们家小姐了?”唐见雄问得焦急。
可他们哪里还有功夫回答。
魏驰敬、晁仲只顾逃命,姬扬两只手,分别抓住唐家兄弟:“快走吧,不走就全完啦。”
唐见雄大叫:“我不走、我不走!”
姬扬和唐见心四目相对,眼神会意。两个人,四只手,干脆将唐见雄抬起来。
唐见雄瞧得出鸟群的非同寻常,可是,他还是很不甘心,扭着头大叫:“雁语、雁语——”被头前飞来的鸟啄了几口,姬扬和唐见心都不住口埋怨。姬扬说:“唐少主,先保命吧?”唐见心一边疯狂挥动峨嵋刺,一边皱眉大呼:“再叫你那‘雁语’,你弟弟我可就玩完了。”
唐见雄悲伤难耐,兄弟之情又不能不顾,只好拔出惊鸿剑。共同御“敌”,三人联袂,逃出鸟群的攻击圈。
河对岸,萧三郎和蓝凤儿一起停止吹奏。
那一曲《繁堤春晓》原是可以二人协奏的曲子。昔日,萧三郎一人吹此曲,便召唤四面八方的鸟儿,赶走围堵在奇花谷的江湖客。蓝凤儿吹笛的本事又很高,她还是萧三郎的引魂术的最初教导者。
萧三郎说:“没想到。”
蓝凤儿接上来:“效果竟然这么好。”
“二十年前,凤凰山脚,我只会吹笛。”
“而我,从来不知道,引魂曲原来可以用这样好的方式表达。”
脸上笼着一层青气、五官却不脱疏朗俊秀的他,以及美貌不再、带着人皮面具一副木然表情的她,二人四手紧握,浓情蜜意四溢。
程倚天笑道:“以后,家里吹笛弄箫的,可就不会只有三个一个人。”
蓝凤儿的脸只能板着,但是,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娇羞的神色。
萧三郎毫不顾忌,单手将她紧紧搂住:“公子,马上我就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正对蓝凤儿:“我要用三媒六聘,正式娶你过门。”握着蓝凤儿的手:“从此,你就是我萧苍凡的妻子。”
回洪州城,程倚天亲自替顾雁语置办衣服以及生活用品。彩衣坊和甄宝斋的伙计,纷纷将东西送到荣昌后院。梅晓蝶接洽,衣服和香粉首饰由梅晓蝶带着,最后一起交给顾雁语。
休息了半日,又换上新衣,被下迷魂降、又被烈焰逼出蛊虫的顾雁语气色好了很多。白皙的脸颊,重新浮起少女才有的玫瑰色。轻盈,迷人。坐在还在盛放的美人蕉旁,花增人色,美人如画。
淡青色衣服在视线里一闪。
顾雁语急忙抬头。
只见程倚天在身边石凳上坐下,顾雁语对他好感颇重,但是,本身又涉及许多事情,想要开心一笑,眉头反倒先皱起来。
“程公子。”她先轻声招呼。程倚天应了,声音轻缓,非常温和。顾雁语心跳加速,脸微微红起:“那天——”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起语言,连贯说下去:“我先被莲花宫的人抓住,然后一起到燕小姐住的地方。”见程倚天并不接腔,不自觉忐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程倚天说:“双儿也已经脱困。”
顾雁语一呆。
程倚天瞧着她的脸,如潮的爱意涌动在她那神似云杉的眉眼。
顾雁语被刺得红霞满面,低头避让之余,虽然喜欢,但更多的,还是那一阵阵挥之不去的不安。
“程公子。”她嗫嚅着,声若蚊吟,好半天,才接下去,“其实那天,他,也来找我的,对不对?”顿了顿,艰难地说下去:“我,听见了他叫我的声音。”
“唐见雄?”程倚天倒不迟疑。
顾雁语心头**,嘴上还是答应:“是的。”
“我知道唐少主对你情深意重。”
“呃——”顾雁语抬起头来。红霞未退之下,她也摸不清他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意思。想要深谈呢,方向把握错了怎么办?唐见雄既然从渝州追到这里,她和唐见雄之间应该怎么处理,一时之间,她又实在拿不定主意。
沉默,让心思不深的她感到尴尬。
程倚天这才开口:“对不起。”刚说到这儿,他就让自己的话停下来。流连在她脸上的目光,温度还很炙热,顾雁语一下子错愕起来的凝眸,却让他不得不在具体该做的选择上,立刻站好队。
“我想,”他飞快将话题提起来,“唐少主还是真心爱你。”这话,不稀奇。但是,顾雁语十分失望之余,深吸一口气,又必须听下去。
程倚天说:“即便唐见心不容你,昨天我将你从唐见心手里抢出来后,他还是追我一直追到那条河边。”顿了顿,“没有错,我们一起在河边,隐隐听到的,就是他呼唤你的声音。”咫尺相隔,他和她,已无暧昧。
程倚天接下去:“我想我不能瞒你。”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缓缓伸到距离顾雁语脸颊还剩半寸距离的地方。顿住好一会儿,没有继续伸,而是放下去。继续说下去,不知不觉变成唏嘘:“你太像一个人了。”
顾雁语的神情一刹那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