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尚武门都尉华毅扬牵头,逸城公子出五万两赈济荆州猩猩热疫区灾民的消息,火速传到顺鑫客栈。
慕容曜一行闻讯惊呆。
送信的不是别人,一个叫方世荣,乃是金陵华家三小姐的夫婿;还有一个叫秦有生,正是金陵华家五小姐的相公。
华家五位女婿一起聚齐。
郑尧最先耐不住,盘问方世荣:“到底怎么一回事?毅扬兄弟根本不和我们一条心,不要铲除逸城了,反而接纳逸城公子的馈赠。他这是要做他自己的事,寻找他自己的荣华。管都不管我们,这还正常吗?”
问得紧,方世荣不得不说:“我已经遭贬,个中情由,并不十分清楚。”
“那就挑你清楚的说啊!”很少失去方寸的郑少主失态大叫。
欧阳和站在郑尧旁边,冷冷道:“怕是进京之后,方大哥和秦大哥都让华四公子受罪了呢。”
“绝无此事。” 方世荣脸色雪白,嘴唇颤抖。
郑尧说:“如果有,最好实话实说。我们兄弟,好歹还有些本事,可以替你分担也说不定。”“嘿嘿”冷笑,“如果一味瞒着,,说不得,我和欧阳兄弟先做个没事人,六大门派也不趟这趟浑水了。”拉上欧阳和,作势就要离开。
方世荣急了,叫道:“郑兄,莫急。”踯躅,良久,顿足道:“我与你们说了罢,什么都告诉你们。”
当华家女婿们将一切都搞清楚时,不管是一直都充老大哥角色的慕容曜,还是隐于身后低调行事的郑尧,连同那孟颂贤、欧阳和,哪怕是华淑婷、佟姥姥这两位女眷,齐刷刷,脸全变了颜色。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慕容曜直到此时还是丢不下老大哥的架子。
方世荣哭丧着脸:“实在是之前没料到事情有那些意外的转变。”
郑尧发愣,良久猛地冲上来用力将他一推。方世荣撞在秦有生身上,郑尧扑上来又和方世荣打成一团。
华山少主的身手很好,原巡防司校尉方世荣也不错。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衣服歪了,方世荣被郑尧揍个乌青眼,郑尧脸上也挨了方世荣两拳,脸颊甚至还破了一处皮。
郑尧在夫人华淑婷和青城少主的合力拉扯下,和方世荣分开,重重啐了一口,怒骂:“你这个没脑子的二百五。是人都想到啦!做男宠?为了升官心思被挖空,也不该想出这种馊主意来。”
慕容曜问郑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郑尧反问:“你说能怎么办?”
欧阳和说:“不如,逸城劳什子都不管了。”
“你要撤?”郑尧瞧他。
“啊!”欧阳和毫不犹豫点头。
郑尧走到门口,将门拉开:“请便!”
欧阳和被将军,硬着头皮往外走,一条腿跨出门槛,然后又收回来。
郑尧冷笑:“说走的,为什么又不走了呢?”
欧阳和缩了缩肩膀,道:“我怕!”
郑尧讥讽:“你也知道怕?”
佟姥姥看不下去,拄着龙头拐开口道:“郑少主,如今在座都是华都尉瞧中的属下。慕容世家也好,孟家堡也好,华山派、青城派本就同气连枝,谁都知道现在私自走,绝对都犯了尚武门的忌讳。我家少主年少,不懂,你身为兄长,该提点在对,何必这样为难他呢?”
秦有生一直捞不到说话,大家都不吭声了,他神来一句:“据说,你们全部来岳州,还都是为了欧阳少主要娶六妹淑琪。”话才出口,佟姥姥的目光立刻可以杀了他一般。
慕容曜叹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现如今,总不能跟着四弟,我们和逸城沆瀣一气吧?”华淑婷到底是郑尧的妻子,一开口,便将门派偏见剖白了个清清楚楚。
不知道——
慕容曜、郑尧、孟颂贤这三个人的脑子,此刻都一团迷糊。
孟颂贤说:“慕容大哥,郑二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若再瞧瞧,或者还有什么变化。”
慕容曜和郑尧无言,半晌,都只能把头点一点。
五万两从逸城账上出来后,经过尚武门,最后果然都到了荆州府。雪中送炭,这让荆州府的府台大人非常感激。赈灾五日,灾情大有好转。荆州府台大人上奏章,请旨表彰尚武门。音讯传到玉秦宫,华毅扬非常高兴。至于九月初八,洗心楼还是正式开张。作为一家已经打出名声的食府,又是顶着风头还把脚跟最终站稳的程家产业,宾客盈门日日不绝自不必说。作为一个门派,佩剑的,挂刀的,递帖子拜访也不时发生。四杰坐镇,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便在这时,都尉身边的花珏舞将请帖送到,邀请公子程倚天和四杰一起去玉秦宫赴宴。
花珏舞刚走,程倚天便和四杰聚会一起。
怎么办?
五万两换尚武门里“洗心楼”一个名字,这下面的路却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玉秦宫的宴,绝非好宴。四杰离开之后洗心楼会成什么,想想都有压力!
“不能去!”殷十三拍案而起。
程倚天只是皱眉,沉默。
杜伯扬瞧萧三郎,萧三郎也无计可施,后者拍拍殷十三的肩。
玉秦宫里,春风得意的华毅扬设宴,款待他的诸位姐夫、妹夫连同青城派的欧阳和、佟姥姥。
宴席间有酒,负责斟酒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调任尚武门做书立的方世荣,以及做武办的秦有生。
给慕容曜、孟颂贤斟酒完毕,华毅扬招手让方世荣来上席。酒杯放在案上,方世荣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替他斟酒。酒斟满,看似不经意,华毅扬抬手将酒打翻。
酒水泼到方世荣身上。
华毅扬以手掩口,“啊”地惊叫:“怎生是好。”站起来,替方世荣宽衣。一边扒方世荣的衣服,他一边假装关心:“这么好的衣裳,酒弄湿了真是可惜。”转头,“来人!”
侍从恭敬应声。
“拿本都尉的衣裳来,给方大人穿。”
方世荣被扒得只剩中衣,众目睽睽,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等侍从拿来衣裳,方世荣一瞧这颜色,就差点晕过去。
华毅扬亲自伺候他更衣。一件粉红色绣大牡丹的衣裳,配上蝴蝶满绣宽腰带,华毅扬还给他缀上香囊、玉佩,还有一个荷包。荷包是空的,侍从端上一个银盘,里面有两锭银子。华毅扬将两锭银子拿过来,一一塞进方世荣的荷包里。
那一刻,那笑依然是笑,可是,露出的白牙简直要撕人肉、噬人血。
方世荣也害怕,哆嗦道:“四、四弟!”
“啪!”一个火辣辣的大嘴巴扇在他脸上。
华毅扬武功不怎么样,方世荣完全可以反抗,此刻却万万反抗不得。华毅扬先是骑在他身上用拳头砸,砸得一双素手发红发痛,干脆站起来,用脚踹。踹胸口,踹小腹,哪里柔软好踹往哪儿踹。
一边踹,华毅扬一边喊:“你舒服吗,啊!你舒服吗?为什么不说话,舒服了,你为什么不说话。”转身又把装水果的盘子拿起来,用力摔在方世荣身上。
累得气喘吁吁,华毅扬才停手。
华淑婷作为他的姐姐,实在看不下去,顶着要被余怒波及的风险,上来扶方世荣。
方世荣一身粉红衣装皱成一团,鼻青脸肿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华淑琪作为家人,也列席。看到这儿,也目瞪口呆。天哪,这还是她的四哥吗?当日那个在金陵老东门的桥边,折一枝柳丝送给她,让她务必好好活着,然后等他归来的那个温和的青年?
之前的四哥,虽未能把诗文读到非常好,可是通情达理敦厚诚实。很长一段时间内,华淑琪想象自己日后嫁人,要嫁四哥这样的人。华家多是看不起她的,唯有四哥才是温暖的依靠。
姐姐、姐夫们都很势利,对待她也甚为苛刻。然而,即便是七妹淑萱,偶尔扇自己一个耳光而已,也没打将自己这样毒打的地步。何况还这样羞辱?
粉红色的三姐夫?
岂不是和女人一样?
想到“女人”,华淑琪的心禁不住怦然一动。
“女人?”她下意识向上面看去。面容比自己还要更精致些的四哥,穿着的衣服总是这样华丽,举止又非常细致,说话的语气——
近侍花珏舞替都尉将桌子整理好,又重新斟酒。酒杯递给华毅扬,华毅扬撩起眼皮瞧一眼,花珏舞报以凝视。
“呕——”华淑琪突然捂着胸口干呕。
她的座位离华毅扬很近,华毅扬立刻察觉,放下酒杯问:“琪琪?”
华淑琪不想多生枝节,急忙摆手:“没事,没事。”
酒过三巡,便要上歌舞。
今天跳舞的,是乐坊送过来的舞姬。慕容曜等都是武林人,平常不怎么接触这些,随便看。华毅扬看了一会儿,却是了无趣味。挥挥手,乐姬们停止演奏,舞姬们停止跳舞,一起行礼,然后退下。
略微回转精神的华淑琪这会儿轻轻咳了一声。她是华毅扬的亲妹子,华毅扬格外重视她,立刻问:“怎么啦,琪琪?”
华淑琪勉强一笑:“四哥,我昨儿才知道,祺祥乐坊送来一个歌舞姬。那个歌舞姬据说各项技艺不凡,我想看看。”
花珏舞连忙提醒:“都尉,祺祥乐坊和百花台,可都是莲花宫的产业呢。”
“莲花宫”三个字,真像飞射而来的三支雕翎箭,射在华毅扬的心尖尖上。华毅扬眼睛瞪圆,嘴巴张开,嘴唇失色。
众人都惊讶地注意到这个变化,华毅扬突然大力拍桌子,人猛地站起来。
就在这时,华淑琪飞快插上来说:“四哥,那歌舞姬美貌倾城,不管怎么说,我都想看看她的表演。”凝望华毅扬,目露恳求。
“都尉?”花珏舞反对的意思也很急切。
“传!”华毅扬面露狰狞,好半天,还是切齿吐出这个字。
花珏舞无奈,只好去传命令。
越来越习惯于夜行的程倚天,此刻好像一片秋叶,无声无息落在泰德殿飞扬二而起的屋檐背后。从高高的黑暗处探出头来,即便正对着的下放一个人抬起头,寻常也未必看得见。
但是,他看灯火灿烂处的人和物件,秋毫毕露。
只见一名侍从快步出去,不多时,穿着宝蓝色满绣白色仙鹤华服的云杉,在一群祺祥乐坊舞姬的簇拥下款款行走而来。今天的云杉,和往常都不一样。束起的巍峨发髻凸显出原本纤长的身体竟是如此凹凸有致,精修的妆容更增加了本就完美的五官无限魅惑美。
来到檐下,她顿了一顿。
程倚天没有把头缩回去,他的眼,盯着她的头顶。
他希望她抬头看一下,也许,看见他后,她会改变主意不走进去。不过就是一个莲花宫主吧,在初涉江湖的他眼中,便是地狱使者现身人间,也没什么不可以面对,没什么不能打败。
可是很显然,她并不知道他在这儿。
云杉沉静如水,迈步走进泰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