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偌大的北境镇全部笼在阴影里，有万家，却无一丝灯火。
宽广笔直的黄土街道，风卷细沙，尽显萧条。
毛不休和副将裹紧了身上的大袄。北境的夜晚冷如冬日，不穿棉袄不成活。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风声伴着脚下的沙沙声。星光暗淡，环顾左右，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的房舍轮廓。
在此处待了十几年，哪一户住了什么人，年纪多大，是做什么的，毛不休如数家珍，清清楚楚。
近来只有牛嗲嗲家的大房子空了下来。老人家生了五个女儿，本该儿孙环膝，却不料一家人全部战死沙场，最后只剩下一个哭瞎了眼睛的他，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无药可医，挨了没几日，随着家人去了。
之后那宅子，便由镇长王富贵打理。
这年头四处都不太平，边境地区尤甚，也许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北境苦寒，就连当地人都走了许多，留下的，多是一些有着故土情怀的老人。如今有两个小年轻，大老远的从南方跑来这里定居，这不明摆着让人怀疑他们的居心嘛！
寒风凛冽，如刀割面。
毛不休双手拢在袖子里，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肚子里暖和暖和。
“阿嚏——”
她重重打了个喷嚏，副将从腰间拿下水壶，打开盖子递过来：“元帅，喝口酒暖暖身子。”
毛不休停下脚步，看着那模模糊糊的手愣了一下，接过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行啊，大妹子，你身上竟然还有这等好东西！”
副将憨厚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我家那口子省吃俭用，特意给我留了点杂粮酿的，就怕北境苦寒，哪一天我！受不住直接冻死……哎呀，我说这个做什么，元帅你快喝一口吧，我还有，你别担心。”
毛不休握着壶嘴的手一僵，手指不受控制的用力，差点把水壶捏变形。
她心里又酸又疼，难以言状。
“元帅，你快喝啊，若是风寒了就麻烦了。”副将急了。军中得了风寒，体质好熬了过去也就罢了，熬不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你是主将，也不例外。
死神面前，人人平等。
毛不休拍了拍副将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酒，只够润唇的。
不过她也尝到了一点酒味，呛喉咙，但是发作快，短短几息便上头，身子也在慢慢发热，与外面的冷风对抗。
她把水壶还回去，只见副将虔诚的盖上盖子，放在腰间挂好。
她完全不舍得喝。
在战场，烈酒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她不想为了暖和，葬送活命的机会。
毛不休眼眶微湿，转过身，脚步明显加快。
副将小跑着跟上去，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要布置新家，白岚和蓝月忙到很晚才睡。
北境苦寒，两人早有预料，因此置办的东西很是齐全。
两床大棉被压身，已经很暖和了，再加上两人相拥而眠，蓝月感觉自己抱着个大暖炉，浑身都暖洋洋的，一点儿也没有冷着。
两人睡下不久，白岚忽然睁开了眼睛。
门外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往隔壁屋去了。
隔壁屋被用来放置药材，还有一些家具什么的，不值钱，但是很大件儿，若是贼，偷也偷不走。
白岚很放心，但还是睁着眼睛听着隔壁的动静。
毛不休和副将撬开锁，蹑手蹑脚的猫着腰进去，从身上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一根木柴。
黑暗中出现了一簇火苗。
很微弱的光，但是足够看清他们要调查的东西了。
“苟芸，你可认识这是什么？”毛不休拿起一棵草，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她在北境长大，北境多风沙，植物很少见，是以她完全不认得这草，只得求助乡下长大的副将。
苟芸凑过去，借着微弱的火苗，她看了半晌，迟疑道：“这草有些眼熟，属下应是见过的。但属下离家太久，这……记不大清了。”
“这么大一车草，你说这家人，她们图什么呀？”毛不休压着声音道。
她是万分不理解的。苟芸也觉奇怪，但她觉得世上怪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因此并无毛不休这多感叹。
两人又顺着屋子转了一遍，都是一些家具什么的，看来这户人家是真的打算长住了。
毛不休暗自揣测，这户人家不是犯了什么大罪，就是脑子有问题，跑哪里不好，要跑战事不休的边境。
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毛不休和苟芸无功而返。
但毛不休对那车草很感兴趣，次日中午，白岚在院里弄石桌，毛不休便带着一块熏肉来访。
她礼貌的敲门，目光却是停留在手上。这肉还是她舍不得吃，扣扣搜搜大半年省下的，结果今日当成礼物送出去……
她肉疼……心也疼。
“妻主，有人敲门。”门响了一会儿，蓝月从屋里走出：“算了，你别动，我去开。”
拉开门，便见一个三四十岁，脸又黑又干的女人龇着一嘴大黄牙，看着他笑。
蓝月默了两秒，果断摔上门。
门板差点撞到毛不休鼻子上，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推门，没锁，便恬着脸跟了进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这位小郎君，莫恼，莫恼——”
“滚开，丑八怪！”蓝月转身回屋，结果那人不仅推门而入，还要跟着他走，气得他说了句粗话。
毛不休：“……”
她是丑八怪？！
喂喂，有没有搞错，她可是十里八荒有名的美女好吗！
毛不休尴尬的站住，微微弓着腰，脸上笑容僵硬，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蓝月哼了声，扭身进了屋。
白岚适时开口：“毛将军，别来无恙。”
毛不休循着声音看过来，傻眼。这不就是……那个武艺超好的，小外甥喜欢的白小姐么！
她没眼花吧？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她！
“没眼花，是我。”白岚停下手头工作，从容答道。
毛不休这才发现，她刚刚把心里话给问出来了。
“哈哈。”尴尬的笑了两声：“好久不见。”停顿片刻，又补充：“别来无恙。”
白岚噗嗤一笑，觉得这个老娘们傻乎乎的，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