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不是狐狸吗?怎能跟人成亲?”
“狐仙不是狐狸。”宗懿摇摇头,耐心跟纳兰松月解释:“狐仙狐仙,那就是仙,幻化成了人形的。”
纳兰松月不以为然:“可是狐仙终究还是狐狸,并不是人,要是她灵气耗尽,最终变回了狐狸,看她怎么办。”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既然人家都成仙了,灵气一时半会也耗不尽了。”
纳兰松月一直絮絮叨叨地提出各种质疑,宗懿也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唯有宗骏,一直虎着脸,凶神恶煞地看歌姬们弹唱——
宗骏相当不高兴。
纳兰松月是在他搂着姑娘们喝酒正酣的时候被宗懿带进来的。宗骏知道,这一定是宗懿的馊主意,专门来恶心他的。
要说宗懿若是想玩女人,大可不必带上纳兰松月一起参加,还说是松月想听戏了。更何况若真只是想听一场戏,更不需要来这来春院。
宗骏越想越生气,像一只一直充气的鼓,马上就要炸了:宗懿这厮,就是故意来拆台的!
“我喜欢她们的衣裳,像把天上的云穿在了身上!”松月说。
来春院的歌姬都穿得少,只有一层纱衣,底下没有穿小衣的。纱衣虽飘飘渺渺,却薄可透肉,都能看见歌姬们身上肚兜的花色。
听纳兰松月这样说,宗骏怒了,一巴掌拍上了松月的后脑勺:
“小蹄子找死!要是你敢穿这样的衣裳,看本王不削死你!”
“可她们不是优伶吗?唱唱戏而已,这身打扮又怎么了!”纳兰松月不满,嘟着嘴与宗骏争辩。
“……”宗骏被堵得一噎。
他自然不能告诉松月她们都是娼妓,穿这种衣裳不是为了唱戏,而是为了勾引男人的。
于是宗骏决定转移一个话题,把自己的满腔怒火统统都转移到宗懿身上去。宗骏把大手一挥,豪横地说了一句:“行了!不说这个了!你要穿这个,也得要你有本事买得到!”
说完,宗骏站起身,把堂下正当中唱歌的楚楚给叫了上来,一把推到宗懿的身边坐好:
“九弟不地道啊!你来这里看我的楚楚唱戏,你自己的就掖着藏着。凭什么啊!哥哥的油就这么好揩的吗?”
宗骏俯视着宗懿,一脸挑衅地看进宗懿的眼睛:
“你的阿莲呢?既然入了籍,你可不能霸着吃独食了!交出来,让她跟楚楚一起,给咱们表演一段思檀郎!”
……
见宗骏的火力突然对准了宗懿,纳兰松月瞬间就提高了警惕:
“阿莲是谁?”纳兰松月好奇地问。
“也是这里的歌姬,你九哥新得的女奴。”宗骏得意洋洋地回答纳兰松月。
似乎预感到了点什么,松月没有说话,她收回了自己脸上的好奇,笑容却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女奴就女奴,二哥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纳兰松月并没有对宗懿收女奴的行为表示不满,反倒开始埋怨宗骏不应该大惊小怪。
彼时女真贵族是战胜一方,每一场战役后都会有不少汉人女子落入女真各大高门望族,沦为女奴。王公贵族收一两个女奴,实在见怪不怪了。
“官妓有官妓的规矩,在没有消除妓籍之前,就算你是王爷也不可以把官妓纳为私用。”宗骏没有搭理纳兰松月,只义正严辞地“警告”宗懿。
宗懿默了默,看也不看身边的纳兰松月,就对宗骏说:“除籍了,当天小弟就找了教坊司把阿莲除籍了。”
宗骏惊讶,彼时官妓的管理挺严,和每一场战役后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女俘不同,官妓也是宝贵的社会资源,官妓远比市妓稀缺得多。她们不仅品貌美,气质佳,而且学识、才智和交际能力都出众超群。
正因为官妓稀缺,素养突出的官妓更加稀缺。全国各地的官妓皆由上京的教坊司统一管理。为的就是尽量杜绝那些品貌过人官妓,轻而易举就被高门贵胄的一纸令符给收归己有。
所以,玩闹归玩闹,就算掠美易如反掌的宗骏,对去教坊司讨一位官妓回家做偏房这种事情都相当谨慎。毕竟对他们皇室成员来说,女人,是最不缺的东西,犯不着为一个官妓落人口实。
故而当时民间有一种说法,“一日堕娼门,再难从良时”。
可如今宗懿如此轻易地就去教坊司要回家一名官妓,非真爱做不到啊!
宗骏不信,说本王是你哥,九弟莫要诓我。
宗懿笑:“二哥不信,可以去教坊司查,看还有没有姬莲的名字。”
“我把阿莲收房了,现在阿莲是我完颜宗懿的姨娘,恕小弟不能再让她出来给二哥献艺了。”宗懿淡定地补充。
听见宗懿竟然给了姬莲身份,宗骏惊呆了,一脸“看不出你小子这么能”的表情。而宗懿身边的纳兰松月也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向来可敬可亲的九哥,竟然在与自己成亲之前,未经姑母同意,擅自就收了一房姨娘?
从前的九哥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只可惜宗懿似乎并没有看见纳兰松月眼里的震惊,反倒侧过身来满脸堆笑地对纳兰松月说:
“九哥前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有时间跟你说,今天正好二哥也在,我就一并都与你们说了。”
纳兰松月定定地看着宗懿,快要哭了。可宗懿对自己的这番说辞,似乎并未察觉出任何不妥,依旧笑眯眯地跟纳兰松月讨承诺:“姬莲身卑位贱,往后你做她的主母,月儿不会因今日九哥跟你通报晚了而怪罪于阿莲吧?”
“……”
纳兰松月的眼眶都红了,可是她生生忍住了。宗懿比自己大太多,已过二十了,一直为自己守着没纳妾室。虽然纳兰姑母是宗懿的养母,但让宗懿为此就要背上禁欲的枷锁,也太不近情理了些。
所以就连纳兰玉,虽在心底里也希望宗懿为纳兰松月严守,嘴里却从来不会这样说,每次该给皇子们分女奴的时候,纳兰玉绝对不会含糊。而宗懿自己呢,也很拎得清楚。女奴送来他能推则推,推不掉的,就收着,但绝不会给任何一个女人侍妾的身份,给纳兰玉,和纳兰松月添堵。
纳兰松月摆摆头,用尽全力扬起自己的嘴角,对宗懿说:
“无碍的,九哥,你现在告诉我也一样的。”
宗懿颔首,面带感激:“那就好,谢月儿大度。”
宗骏从旁看着,嘴里啧啧啧啧直称奇:
“九弟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是个痴情种子。”宗骏拿手指着宗懿虚点:
“那么姬莲姨娘在哪里,本王在馆驿里没见到她。”
“馆驿太挤,住不下了,本王置办了一处宅子,暂时把她安置在外头。待咱们回上京,再把阿莲给带回王府。”宗懿说。
馆驿太挤,配不上给个姨娘住,就配得上给她纳兰松月住?
纳兰松月莫名地有些生气,怒火越升越高,终于忍不住了。只见她噌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既不骂人,也不哭闹。纳兰松月失魂落魄地四下里望了望,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宗骏看见了,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月儿不看戏了么?”
“要回家了?”
“二哥送你!”
说完,宗骏便再不理宗懿,也不看屋中那群莺莺燕燕,转身朝着纳兰松月离开的方向紧追了过去……
第21章 安民
八月南风二日半,福州的天气每一天都风和日丽。
这一天,福州城外的点将台上旌旗招展,人头攒动。宗骏和宗懿的剿匪大军结束了此次南下剿匪,今日就要在这福州城的点将台举行一场重要的“安民仪式”。
游莲也来了,她被宗懿安顿在点将台的最角落里。
点将台上乌泱泱坐了一大群人,二皇子宗骏坐在正中央,被众人群星拱月般围着,尤为鹤立鸡群。
宗骏身边坐了一个女子,她身穿女真人传统的左衽袍,袍面描金绣凤,腰间革带缀满珠玉。那女子云鬓高耸,额间一颗男子大拇指盖般大小的猫眼石璀璨夺目,衬得她愈发美艳,让人挪不开眼睛。
游莲认识这名女子,她是来春院的歌姬楚楚。当初进来春院的时候,游莲就知道了楚楚是来春院的头牌。
楚楚虽是头牌,但她已经年过二十,在年轻为王的歌姬圈里已经不算年轻的。楚楚是一个有头脑的歌姬,她很清楚自己的危机来自哪里,所以楚楚不止一次当着游莲的面,无比高调地与周老鸨说,她对做歌姬的生活已经厌烦了,这次一定要跃入龙门。
此时的楚楚收敛了一身张扬,一脸沉静地坐在宗骏的身旁,华丽的妆容依旧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态。
游莲鄙薄地想,宗骏应该是把楚楚收房了,楚楚终于“浴火重生”了……
脑海里刚浮现出收房这个词,游莲又无比丧气地想到了自己——
如今自己也被宗懿收房了,可没资格再去笑话人家了,娼妓不娼妓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游莲再不死盯着楚楚看,一个人缩在静僻的角落里开始四下里张望。游莲不知道女真人都怎么搞的安民仪式,只觉得今天来的人可真多啊!
台上的人多,台下的人也不少。
除了周边戍卫的士兵,今天来参加仪式的平民百姓也不少,挤挤挨挨的,把偌大一个操练场都塞得满满当当!
宗懿还没有来,今天是苏木直接用马车把游莲从白马庄送来点将台的,游莲还没有见到宗懿的面。
游莲坐了不多时,就听得身后一阵人语嘈杂,转头一看,只见宗懿龙行虎步,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点将台走了过来。
游莲看见宗懿身边有个姑娘,姑娘年纪虽不大,个子却很高挑。她紧紧地跟在宗懿的身边,看上去两人关系甚亲密,遇到楼梯,宗懿还会提醒她小心脚下。
姑娘圆圆的脸上有一对高挑的细眉毛,高到快要飞出她的额头。游莲发现女真的女人都喜欢这样的细眉毛,就算本身是两道粗眉,也要把眉毛拔了,让它们变成又细又高挑的样子。
游莲不喜欢,这让她们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刻薄。看在游莲的眼睛里,那就是欠抽!
游莲不知道这个细眉毛的女人究竟是宗懿的什么人,因为自己是十二姨娘,游莲想,类似细眉毛这样的女人,宗懿身边应该还有不少,所以她也认为没什么好奇怪的。
游莲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宗懿走上了点将台。
最开始,宗懿没有看见游莲,但是苏木站在台阶口,见到宗懿来了,便主动上前行礼,并跟宗懿说了一句什么,还把手向游莲的方向指过来……
宗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游莲,他踱着方步朝游莲走过来,细眉毛还是跟在他身边。
“这是松月郡主。”
“她就是阿莲。”宗懿跟游莲和细眉毛女子相互做了引见。
宗懿今天穿了一件很薄的杭绸窄袖袍,领口和袖口都是很精致的八花晕锦的滚边,头上依然是小辫抓髻插木钗——宗懿惯爱的汉夷杂交式。
而他身边那位姑娘,则是女真贵族的规范穿着了,华丽的左衽袍配小羊革靴,配上那对儿尤其亮眼的细眉毛,跟她身边不汉不夷的宗懿莫名登对。
听宗懿介绍对方叫郡主,游莲很识相地对着细眉毛行了一个汉人礼,细眉毛郡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她依然有礼貌地对游莲点了点头。
宗懿很高兴,他用女真话招呼纳兰松月先去前头坐好,他一会再来。
游莲能听懂一点点女真话,低着头也不看那松月郡主怎样嗲着声音与宗懿撒娇。
宗懿在面对女人的时候脾气向来都很好,他耐着性子安顿好松月后,便回到游莲所在的那个角落里坐下了。
“今天来的女真官员与将军逾三百人,所以光戍卫的骑兵便来了有五千之多。”宗懿凑到游莲的耳边低声说。他拿手指着台上台下乌泱泱的人头,脸上浮现的是自豪的表情。
游莲知道宗懿的意思,便冷着脸回他一句:
“九王爷威武。”
“所以今天你应该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宗懿耐心地跟游莲点了一下题。
“……”游莲无语,她当然知道今天这种场合肯定不适合做任何事情,而且她也没打算过要做什么事情。只是宗懿以这种心思度她,似乎是在讽刺她:
你看!我就算把你放出来,你也没勇气动哈?更何况就算你强争一口气动一下,也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本王就是喜欢看你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