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弘文心中如此一想,再按捺不住心思,忙道:“我立刻跑一趟。”
朱氏见小叔子一阵风似的跑开了,不由笑道:“老祖宗,你瞧瞧他,跑得比那猴儿还快,真真说他什么好?”
老祖宗不紧不慢道:“当初老大也是这样,你莫非忘了?”
朱氏又羞又臊,红着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
“亭林,你说这事儿,可怎么是好?”
赵璟琰侧目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拿起了筷子夹菜,不作声。
蒋弘文见他不理,忍不住气道:“你这是吃中膳呢,还是吃晚膳,怎么是这个点儿?”
一忙的阿离忙道:“回七爷,我家爷从军中回来这几天,统共就吃了四餐东西。您别急,让爷好好吃一餐,再想法子。”
蒋弘文愣住,许久才叹道:“这太子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自然不是这么好做的,更何况还有个监国大任在身。父皇自他归来那日后,便称病不出,朝庭大小事务一应落在他的身上。一天要见多少文武百官,批阅多少奏章。
江南的干旱,四川的瘟疫,西北的暴雪……短短几日,他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根本没有停歇的机会。
连心中思念的那个人儿,都抽不出空去瞧上一瞧。
赵璟琰以手抚额,放下筷子,沉声道:“诸君之位,行皇帝之职,牵一发而动全身,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半分都懈怠不得。如今我总算知道,从前兄长他为何一日只睡两个时辰。”
蒋弘文哑口无言,心中微有愧疚,道:“回头,我来帮你。”
赵璟琰笑笑,点头道:“如此甚好,就怕你的史小姐心中有怨。”
蒋弘文嘴角含笑,道:“她可不比顾青莞,心思全在脸上,极好哄,一点吃食,一句好话,一支晨起带着水珠儿的花,都能让她高兴上半天。”
赵璟琰接过阿离递来的水,漱了漱口,道:“这会觉着人家好了?”
“嗯!”
蒋弘文收了笑,正色道:“现在想来,从前的我有些可笑。”
“可笑在哪里?”
“她的心里只有兄长,我的心里却有她,以为离得很近,实则离得很远,穷尽一辈子,我都只能在一旁偷窥,满足自己的私欲。可笑不可笑?”
赵璟琰拭了拭嘴角,道:“可笑,也可悲。”
“正是!”
蒋弘文眼中有了温柔的笑,“如今有了她,我突然发现两情相悦,比着世上任何一事都要美妙。她笑,我陪着她一道笑。她哭,我哄着她。她活生生的在我身边,我空着的心被她填满了,觉得无比的满足。”
赵璟琰看着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低头不住的笑。
他们虽是兄弟,同进同出,但他看不惯他的游戏人间;他也看不惯他的死气沉沉。
幼年那一场虚无的爱恋,让他真正的无牵无挂,年纪轻轻如同一个清心寡欲的老夫子。
而如今,他的眼睛有了光彩,神色有了喜怒,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笑完,赵璟琰抬首道:“既如此,待我再见两拨子人,理完手中的事,便陪你去青府走一趟吧。”
几日不见,如同隔了几个春秋,连思念都没了什么趣味。
蒋弘文挑眉道:“那我先去趟城西给她买核桃酥。”
“慢着。”
赵璟琰出声唤住了他,“钱庄今年的帐,可都盘出来了?”
蒋弘文从怀里掏出一本帐本,“史磊离京前,和银针那丫头忙活了整整一个月,总的帐目都在这里,每日的流水帐在钱庄。”
“史磊何时回京。”
他十二日归京,史磊月初便回了南边,两人不曾碰到面。故赵璟琰多问了一句。
“这一趟回去,怕要久些,一来过年,二来各处的钱庄要查看,你这一上位,宫中织造这一块,来年怕都要落在史家的头上。要忙的事儿极多。”
“史松音为何不回去过年?你的主意?”
“青莞说她一人在京中,觉着冷清,所以留她下来。”当然,他在边上也是撺掇了几下。
赵璟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垂目翻看帐本,脸露惊色道:“竟没想到,一年下来有这么多。你我也算是富甲天下的人了。”
蒋弘文笑道:“银子花出去,才是你的。不然赚得再多,也是死物。”
“这话不像是你说的。”
“你家那位说的。”
蒋弘文挑眉道:“她拿了例钱,又让史磊去南边买地买庄子了。富甲一方的人是她。”
赵璟琰微笑着,略略低首,掩住眼听一抹柔色,再抬起时,脸色已无波澜。
“这些银子,今年还不能落在咱们的口袋。派人通知史磊,江南干旱,让史家捐出银子,算是替我撑一撑场子。你、我也一样。弘文啊,国库空虚,巧女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蒋弘文当下明了,道:“你放心,史家一捐,钱庄其它的股东不会不动。蒋家一动,文武百官也会争相效仿,如此一来,今冬的难关可过。”
今年难关可过,明年呢?太平不是想粉饰便能粉饰的。
从前他不站在那个位置,不接触到核心的国家大事,真不知山有多,水有多深。
仅仅数日,赵璟琰已察觉到这个有着数百年风流的江山,不可避免的走了下坡路。
沉醉的人依然沉醉,清醒的人却无能为力。
何其悲哉!
但凡国库还有钱子,他又何至于用自家人的主意。赵璟琰吁出一口气,不想多言,遂道:“你且去吧,早些回来。”
蒋弘文边往外走,边道:“还得替你家那位带一份呢。”
赵璟琰听他这一说,忡怔了很长的时间,末了忍不住问,“阿离,六小姐喜欢吃些什么,用些什么?”
阿离一脸白痴样的摇摇头,“太子爷,阿离不知。”
“去打听!”
“问谁打听啊?”
“春泥啊,你不是和她挺要好的吗?”
鬼才和她要好呢!
阿离腹诽了一句,别扭的低下了头。
……
青莞此刻正在花厅里与曹家兄妹说话。
年关将至,曹家平反头一年,兄妹俩接到家中书信,打算回家过年。
青莞听说后,便让他们跟着史家入京送节礼的船一道归南。史家的船明日出发,故曹家兄妹前来话别。
青莞接过月娘递来的匣子,推到曹子昂面前,“一点心意,路上带着。年后不必急着赶回来,过了正月再出发也不迟。”
曹子昂心知青莞的心意必不会少,打开一瞧,果然吓了一跳,足足有五两之多。
“青莞,这么重的礼,我不能收。”
“什么能不能,我给,你便拿着,让家中过个富足年。另外同仁堂的例银已经盘好,你一会去银针那边支。”
曹子昂咬咬牙,心下感动道:“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谢,但还是要说声谢谢。”
月娘又拿出一个包袱,奉到曹梓曦手中,“这是我家小姐命人给曹姑娘做的衣裳,和一些首饰头面,姑娘且收下。还有一些过年的节礼,已命人装了船上,清单都在包袱里。”
“这……”曹梓曦不敢接下,只拿目光去瞧哥哥。
青莞笑道:“你不必看他,只管收下。来年也不知你会不会再跟来,若不来,这些权当我替你添妆。”
曹梓曦来年芳龄十八,已是大姑娘了。若不是曹家出事,早就说了合适的人家,洗手作羹汤了。
曹梓曦肯中闪过一抹深意,淡淡道:“多谢六小姐。哥哥孤身入京,我定要陪着的。”
口气有些冲。曹子昂一听这话,略嫌局促的垂下了眼。
顾青莞微微一愣,浅笑道:“如此,我们来年再见。早些去歇着,明儿船一早出发,我便不送了。”
曹梓曦不等哥哥起身,突然走到青莞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六小姐,我和哥哥不要银子,不要衣裳首饰,只求六小姐一件事。。”
“梓曦,你这是做什么?”曹子昂深知妹妹要求的是什么,当下呵住。
顾青莞目光扫过曹子昂,冲他摆了摆手道:“有话起来说,不必跪着。”
曹梓曦身形不动,开口道:“六小姐,我哥医术了得,卖身于六小姐也是因为时局困难,如今曹家平反,求六小姐高抬贵手,让我哥堂堂正正立于当世。”
顾青莞微一皱眉,目光与一旁的钱福交换了眼神。
曹子昂脸色突变,厉声道:“曹梓曦,做人不可言而无信。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哥,我是为你好,你的医术放眼大周朝……”
“你给我闭嘴!”
曹子昂心起身作揖道:“青莞,此事并非我的本意,你别放心里去。说好十年,便是十年。我们来年见。”
曹梓曦眼中迸出泪,急急道:“哥,十年你就三十了,要不要成家,要不要立业……”
曹子昂万没料到素来乖顺的妹妹,竟会当众说出这样话来,又羞又涩,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顾青莞看了眼他们兄妹俩,轻轻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却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曹老若在天有灵,看到子孙后代这副嘴脸,只怕气得要从棺材里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