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姐走路,说话,喝茶,待人接物都有成例。吴雁玲乃王府外孙,一言一行从小由宫中的教养嬷嬷亲教,因此礼数规矩极为周正。
而顾家不过是中层官宦人家,姑娘家的教养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以底有些迵异,在苏州府那个小地方尚可入眼,入了京城跟那些个顶极皇族相比,那可就差了远了。
更何况这个顾青莞,从小便是个疯子,话都说不利索,从哪里学得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行礼方式。
吴雁玲不动声色的瞥了青莞一眼,细细回想起来,这疯子在老齐王府时,便已经是这副作派,一言一行比着那两个庶出的更大方得体些。
吴雁玲心中起疑,顾青莞似乎是一夜间突然变了模样,她竟然未曾留意到,真真是太过粗心。
吴雁玲哪里知道,前世的钱家在京城的贵族中,排不上顶极,却也是世医之家。因此祖母,母亲对青莞的家教颇为严格,特意请了宫中的教养嬷嬷为她单独一人辅导。奈何她本性顽皮,只学了些皮毛应付大人而已。
即便如此,这些学到的本事,应付平日的规矩,已绰绰有余。
青莞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言行,让吴雁玲对她刮目相看。
她见三位夫人故意与她表现的亲密,心中微有感激。又见二姐端坐在一旁不说话,虽有意让她在夫人面前露一露脸,却因为郡主母女的关系,只得歇下心思。
这华阳郡主把吴雁玲带进蒋府,话里话外都在夸自己的女儿,看来用意很明显了。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郡主动的也是蒋家的主意。
青莞不动声色的将一切尽纳眼底,几句寒喧过后,便起身告退。
华阳未曾想青莞急着离开,盘算好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心中怨恨,只得掩饰的掠了掠鬓发,脸上依旧端着得体的笑。
蒋家众女将人送出二门外,方才转回。
……
丫鬟,仆妇们簇拥着郡主母女,转过长廊,绕过亭亭如盖的大槐树,入了寿安堂。
青莞垂首跟在身后,用余光打量。七日未入这府,似乎这府里有些什么不同,她说不上来。
厅堂里,夫人魏氏,大奶奶周氏,大少奶奶管氏及两个庶出的小姐早已等候多时。
见人来,管氏起身笑道:“总算把妹妹们给盼回来了。”
青莞,青芷姐妹上前向魏氏,周氏行礼,吴雁玲只微微颔首,便坐于郡主下首。
这一颔首算哪门子行礼,周氏用眼睛扫了婆婆一眼,见她视而不见,嘴角立马含了冷意。
魏氏自然不会傻到与吴雁玲计较,目光只落在了青芷姐妹身上。
这姐妹俩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头上戴的头面首饰比着原来的,更为精致。衣裳上的花色,纹路也与从不同,一看便是上好的面料和绣工。
魏氏脸上笑意流出,喜道:“这一趟六丫头没惹出什么笑话来吧?”
这话虽然是冲着青莞说的,目光却落在青芷身上。青莞想了想,低低的唤了声:“二姐。”
顾青芷笑道:“祖母,六妹很乖顺,无事只在自己院里呆着,蒋府上到老祖宗,下到小姐媳妇,都很喜欢六妹。”
魏氏淡淡一笑,道:“阿弥陀佛,没闯祸就好啊。”
青莞眼珠子轻动,笑道:“祖母,孙女不仅没闯祸,还得了好多赏呢,二姐也得了。二姐,快把你的那份给祖母瞧瞧。”
青芷恼怒的瞪了青莞一眼,嗔道:“就你会献宝。”
魏氏正想知道蒋家人对青芷的态度,忙不迭道:“快拿来我瞧瞧。”
丫鬟红衣捧着匣子走上前,奉到魏氏手中,“夫人,都在这里。”
魏氏打开一瞧,笑得见牙不见眼。
看来这蒋家对二丫头极为满意,瞧瞧这些个表礼,都是值钱的玩艺儿。
华阳目光一沉,她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纹茶盏浅啜一口,淡笑道:“六丫头得了什么好东西?”
春泥也将匣子捧过去,打开笑道:“蒋家老祖宗说,念着故人,我家小姐的比二小姐略微厚一些。”
匣子一打开,众女将目光移过去,只一眼,华阳心里便咯噔一下。果然只是微微厚了一些,多出了一对翡翠玉簪步摇,旁的竟是一模一样。
魏氏暗暗吁出一口气。二丫头虽然是陪同,但蒋家却将她与六丫头一视同仁,看来,二丫头是入了蒋家人的眼,这一趟没白去啊。
二房两个庶出的小姐,则露出羡慕的目光。这一趟,她们竟然得了这么多的宝贝,蒋家人可真有钱啊。
魏氏笑道:“好了,都散了吧。”
……
青莞从寿安堂出来,一路径直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春泥小声在她耳边道:“小姐为何要把蒋府的表礼拿出来给人瞧,奴婢瞧着郡主和那两个庶出的脸上,都不大好看,白白招了嫉恨。”
这丫鬟也知道看人脸色了,青莞笑道:“傻春泥,蒋家的东西,就算是招了嫉恨,也无人敢说。我这是在给二姐和自个撑腰呢。”
“既然是撑腰,小姐又何必把那些个好东西藏起来,明明小姐得的东西比二小姐的好。”
青莞笑而不语。
春泥思了一路,快到院门口时,恍然醒悟道:“小姐哪里是给自个撑腰,分明是给二小姐掌面子。”
青莞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总算是悟出来了。”
话音刚落,月娘迎出来,低声道:“可把小姐给盼回来了。”
青莞见她脸色不大好看,温声道:“出了什么事?”
“小姐,有冰人上门给二小姐议亲了。”
青莞神色一紧,道“说的是哪一家?”
月娘面色尴尬道:“回小姐,说的是工部高尚书的嫡长子高小峰。”
青莞心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二姐的运道委实不错,竟然能入了尚书府的青眼。”
月娘朝青莞递了个眼色,“小姐,咱们屋里说话。”
三人匆匆入了内,彩云,明月早已备好了水,青莞卸了朱钗,净面洗手后,歪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春泥奉上茶水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彩云,明月你们去外面守着。月娘,你快与我说说,好好的这高府怎么会给二小姐提亲。高家的门第与咱们府里,实在不配啊。”
顶极的贵族门第,与中等官宦人家的门第,当然不堪相配,更何况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庶出的小姐,门不当户不对,鬼才会相信这里头,没有猫腻。
月娘神神密密道:“你们可知道,这高府大爷已娶了三房正室,都不长寿。如今再娶,已是第四房。”
做了三回新郎,这高家大爷倒是好命。青莞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狐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祖父贵为太医院院首,多少皇亲贵族要请祖父诊病,高家也不例外。高小锋的前两房正室,都是由祖父医治。
那时的她,对医药半分兴趣也无,只顾着和弟弟玩闹。偏巧那日祖父与母亲二人说起高府两位大奶奶的病情时,没有避讳她们姐弟二人,她在里间听得分明。
高小峰的两位正室,长相甚美,且病状一模一样,均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思虑太过引起。这种病只需细养,将那思虑之心去了,便可长寿。
然而让祖父称奇的是,头一位正室服了他的药后,不仅没有痊愈,反而病重三分,半年后便撒手人寰。
这第二位正室又出现此等脉相,祖父谨慎之下,便将脉相细细说于与母亲听。
母亲听罢,思忖许久,劝祖父以后高府再来人请,便借故推去。
青莞不明就里,在里间接了一句话问:“为何要推去?”
母亲当时脸一板,命仆妇将她和弟弟二人送回房里。她最怕母亲板脸,也不敢多问,只将此事抛置脑后。
不过此后,高家再来请时,祖父果真照母亲说的,借故推去。直至半年后,高府又行大丧,青莞才知道那第二房正室也没了。
死两房正室,这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前世的青莞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将这消息入了心中。
想至此,青莞忙道:“这第三房正室如何死的?”
月娘绞着帕子,半息才道:“小姐,奴婢听郡主院里的丫鬟说,外头有两个谣传。”
“说来听听。”青莞不紧不慢道。
月娘脸色红得能沁出血来,一咬牙一跺脚,遂将外头的谣传说与小姐听。
青莞听罢,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梨坏的田。那高小峰就算一夜七次狼,先累死的也应该是他,更何况哪个男人房里没有个妾室通房之流的,非要把正室给折磨死。
世人人云亦云,却也不动脑子想了想。
再者说,狗虽吓人,却也最通人性。长年跟在高小峰身边,必是与那正室相熟的,又怎会把人活活吓死。
青莞抽丝剥茧,这里头的是非曲折,只怕不会如此简单,这三个正室的死因,必有蹊跷。
“小姐,咱们进京不过半月,二姐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入了高府的眼?”月娘说完,又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