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不想报仇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黄春江以为邓平水是来找刘国池有事,随便在这里坐坐,或是刘国池先到芦苇场视察,他邓平水借机陪同过来。没想到他还是会议的主要成员。这时只听他放连珠炮似的说:
“黄春江,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好人,当朋友。这回我总算看穿你了,原来你私心天大,诡计多端,是个不搞阳谋,专搞阴谋的人。你指使人侵占我们的芦苇基地,又假意上门服小。要不是旁人提醒,险些受了你的蒙哄,继续把你当好人嘞!”
他越说越气愤,站起身,指着黄春江,气势汹汹地说:
“你为了达到个人往上爬的目的,视群众生命如草芥,踩着群众肩膀往上爬。我老弟邓平水就被你害得只剩一鼻孔孔儿气,各种抢救办法都用尽了,病情反倒越来越严重,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说着,他难过得哭了起来,更加愤怒地吼道:
“黄春江,我老弟要是死哒,你是要负责任的!我是要找你拼命的!”
黄春江抠出随身携带的红皮笔记本,仔仔细细,一句不漏,原汁原味地记录着邓平水的发言。
他的心情也随着邓平水的感情发展而发展。当邓平水指着他,难过地流下眼泪时,他那两只深邃明亮的眼睛里也热泪旋转,洒在手里的笔记本上。
他并不责怪邓平水的言语过火。谁都能理解,在苦水里一起泡大的同胞兄弟,骨肉手足就要永别的时候,那种难过、那种痛苦的心情是难以形容,是无法承受的!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他的兄弟姐妹于二十多年前相继被贫穷、被血吸虫病夺走生命,直到如今他每当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心如刀剜般的疼痛。邓平水、邓平祥活生生的两兄弟,突然被撤走了一个,而且事发有因,作为活着的兄长邓平水,如同天塌下了一半。不爱弟弟的兄长决不是好兄长。不想报仇的男人决不是好男人。此时邓平水不管如何对他发怒,也不管如何对他指责,都情有可原,都毫不过分。他都应该理解,都应该宽容。如是邓平水换成他黄春江,他黄春江换成邓平水,他为了给弟弟报仇,恐怕早就把邓平水的脑壳打破了。
黄春江越想越自责,都怪自己平素日对邓平祥关心不够体贴不够呀!去血防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从邓平祥平素日的积极表现,不从先天血防医院的电话内容,估计到他会偷偷跑出血防医院,来参加修堤堵口呢?如果事先估计到了,就会叮嘱大海严加防范呀。春江呀春江,你为什么头脑简单,工作粗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令人痛心啦!
黄春江难过地抬起头,正要开口检讨,看见坐在他对面的雷耀湘那双犀利的鱼鹰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完全失去了平素日慈祥、温厚的神采。他突然指着邓平水,怒不可遏地说:
“我说邓平水你给我听好!如果你对老弟邓平祥的情况不了解,这样无礼的对待黄春江,是错怪了好人;如果你对老弟邓平祥的情况了解,而眼下用这样粗暴的态度,用这种鱼都毒得死的语言对待黄春江,则是污蔑和诽谤。凡是喝过春柳湖水的干部,哪个更比春江关心群众!对于老弱病残,鳏寡孤独,春江逐船逐户进行过帮助。这些事实你邓平水知道吗?”
黄春江大声打断老鱼鹰的话:
“四伯,您老糊涂哒!这不是评功表模大会,这是组织生活会,高声,红脸,难听,甚至骂几句,讲些狠话,都是允许的,都是可以打收条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免嘛!也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求您快些莫讲哒。让平水接着前面的话继续发言。”
老鱼鹰就像没听见,依然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次,你老弟住地区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给他送去党的温暖和关怀的,不是别人,正是黄春江。他为了让你老弟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了解国内外大好形势,用自己省吃俭用的积蓄购买了一台收音机,送到你老弟病床上。你老弟背着医生离开病房,回来参加堵口合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把这说成是春江的强迫,并作为罪状强加在他头上呢?!你要不相信我的话,只要问当时在场的群众就清白哒。”
黄春江再也按捺不住,头一次在尊敬的雷四伯面前发起火来,他大声命令道:
“住口!你给我赶快住口!你如果还不肯住口,就请你离开这里!”
这使得围坐在中舱里的渔民都为之一惊,包括刘国池、邓平水、徐学勇在内,他们都没想到雷耀湘对黄春江恩重如山, 黄春江会用这种态度对待雷耀湘。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老鱼鹰雷耀湘住了口。
黄春江这才平静地说道:
“同志们,刘局长,这是我听取大家意见,改造世界观的极好机会。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发现了我的什么缺点和错误,请像平水同志一样,给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一定虚心接受。”
他朝每个人投以诚挚和期待的眼光。
会场上安静极了。
突然间,舱窗前一道白光闪过,一声炸雷落到春柳湖,就像劈开了船顶棚,顿时狂风猛雨大作。
徐学勇生怕冷场,辜负刘局长的希望,他移动了一下坐着的凳子,说:
“黄春江,你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心只想着搞挽垸修堤,不完成国家的鲜鱼上交任务。严重地影响了群众生活,影响了出口鲜鱼任务的完成。给国家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你罪责重大!”
雷银河、安长庚听了大吃一惊,两人对望一眼,嘴里同时冒出一句:“不完成国家的鲜鱼上交?”那言外之意很明显:上交鲜鱼不是已经如数如质地送去了吗?怎么说没有完成?他俩悄声问身边的雷耀湘到底是怎么回事?雷耀湘在来开会的途中已经得知了情况,他用简洁的语言向他俩作了介绍。两个正直的渔人听了气得浑身打战。1号机动指挥船翻了,几万斤鲜鱼没了,已经够人气愤的了,再加之把罪名强加在黄春江头上,更是愤懑不已。他俩正要替黄春江分辩,但想到春江制止老鱼鹰时说的话,看到他虚心诚恳的态度,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火白鲢接着说:
“黄春江从四清工作队回来后,除开上述问题以外,更为恶劣的是,他生活上拉拉扯扯,作风上腐化堕落。不过,这也毫不奇怪。他历来就是这么个人。早在十多年前,他就乱搞女人,抢夺别人的女人。他这德性,洞庭湖方圆数百里,谁不知道?他如今不仅没改过,反而变本加厉,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恼恨地看了一眼黄春江,只见他身子向后一仰,手里的钢笔停止了移动。
火白鲢高兴极了,自以为捅到了黄春江的痛处。
黄春江的确是浑身一震,感到背脊上受了沉重的一击。他想,这些年来,无论生活上,还是作风上,行得稳,坐得正,有什么值得徐学勇当人暴众指责的?!他非常气愤,要问徐学勇一个明白,倘若答不上来,哼!决不轻饶。但是,他忍住了。他提醒自己先莫着急。既然徐学勇提到这点,必定会摆出事实的。耐心听他说吧。是白说不红,是红说不白。坚信事实,坚信真理。无中生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