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见他明明摆出一幅对普洱一无所知的样子,连陈比新好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可张口便要看“內飞”和“内票”,立刻明白过来,这位宋先生是典型的行家装傻,是想来砸场子的。于是气鼓鼓地往内室,去取贝隆的收藏册,想借此维护自家主人在其他客人面前的颜面。
沈听以前没少和南边的毒贩打交道。有部分自诩文化人的毒枭,对价比黄金的茶,喜欢得几乎痴迷。因此早年他为了打入内部,倒也实打实地学了不少关于茶的东西。
这个时候,刚好拿出来,半真半假地胡扯一番,用以和贝隆唱反调。
受了挤兑的小姑娘,赌气似地捧来一大本用头层小牛皮制成的收藏册,里头仔细地收许多内票和內飞,甚至还有好几枚,自咸丰年间起,便逐渐在世间绝迹的茶票。
她指着一页宝蓝色的內飞,底气特别足地说:“宋先生,这个就是您刚刚喝的那个茶里的內飞。”
尽管被珍藏在册子里,但由于年代久远,宝蓝色的一小张纸片还是严重褪色了,但却仍能清晰看到,纸上的边框处框着一圈祥云图案。
据內飞上以工整小楷记录的信息看来,这茶是产于光绪年间的,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普洱确实是类越陈越香的古董茶。而在福元昌的老普洱中,蓝色的内票代表这茶是阳刚型的,怪不得刚刚入口时,苦涩中略带蜜香,此时回甘绵长,香气和苦味一样那么霸道。
喝了人家好茶的沈警督,得了便宜还卖乖,继续孜孜不倦地在鸡蛋里挑着挑骨头:“嗯,还真是福元昌的啊!不过我觉得像贝叔叔这样的,估计买不到真的,八成是被人用冒牌货骗了钱。”
小姑娘被他气得小脸通红:“你——”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正式辩驳,就听门前传来一阵粗哑的声音。
“阿辞,几天没见,你还是一样那么不讨人喜欢。”
贝隆仍是一身对襟唐装的打扮,慢悠悠地跨过门槛,从前厅进来。
他其实比楚振生来得更早,但因为去了趟发生了爆炸的长岛庄园,所以耽误点了时间。
而据他仔细研究了现场的心腹说,那起爆炸是由于外人闯入,触发了定时装置而造成的。可农场里、包括周边的摄像头却都在那个时间段失灵了,并没能拍到闯入者的样子。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贝隆的心腹在调取了现场的所有监控后,发现在爆炸的当天下午,本该在江沪市的宋辞,竟然到过长岛庄园所在的这个偏远村庄,且在此后不久,长岛庄园就爆炸了。
经过事后检查,庄园围墙上用于抵御外侵的电网,因为发电室的设备遭到破坏,在爆炸的当天下午失去了它的效用。
但据小卖部的老板说,停电时,宋辞并不在发电室,而是在小卖部买了一堆东西。
尽管没有证据,但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穷乡僻壤里的宋辞,前脚刚来,后脚长岛就发生了爆炸,这还是引起了贝隆的怀疑。
眼下见宋辞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和楚振生新约的地方。贝隆心里立刻有了数,楚振生显然并没有诚意和他单独谈判。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地把碰头的地方,告诉本不该知道的宋辞。
而他设在长岛庄园,以前用来制毒,这次本想用小型反应釜给楚振生演示一下“出品功率”以表诚意的基地,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因外人入侵而被炸毁了。
这事儿肯定和宋辞这个小兔崽子脱不了干系!
气急败坏的贝隆,面无表情地入了座,面对和沈听并排坐的楚淮南,他倚老卖老地端着架子,虚虚作了个右手在上的揖,皮笑肉不笑道:“楚总光临,蓬荜生辉。”
自古以来,拱手礼都是左手在上的,因为左手在上表示恭敬,而右手在上则是挑衅的意思。
楚淮南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打扮都透着古意的老头。
像这样一个对传统文化很有研究的人,做出这么个“挑事”的手势,肯定是有意为之,而非无心之失。
贝隆跟楚淮南打完招呼,又将冷冷的目光转到了沈听身上,明知故问道:“阿辞,你怎么来了?”
沈听伸长手臂够到茶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杯茶,而后才朝楚振生抬了抬下巴颏,说:“楚先生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他嬉皮笑脸地埋怨:“贝叔叔,您也年纪一大把了,干嘛还学小学生搞小团体呢?再说了,我哥以前也没亏待您啊,现在他在医院躺着,您老就这么排挤他弟弟,不合适吧?”
这一句笑里藏刀,彻底撕破了他和贝隆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
贝隆怒气腾腾地一拍桌子,缠在腕间的凤眼菩提和酸枝木桌面,撞出重重的一声响。
“胡说八道!”
林霍应声而立,站起来略弯着腰,赔着笑打哈哈:“贝爷,宋辞年轻不懂事儿,您大人有大量——”
“再不懂事儿也不能满嘴胡说!饭可以乱吃,床可以乱上,话却不能乱说。”
沈听心道,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老头子这一句话,把吃宋家饭的林霍和在外人眼里早“睡了”宋辞的楚淮南,还有指摘贝隆排挤了自己的宋辞,都给骂齐了。
沈听没接话,低垂着眼睛兀自研究沉在杯底的茶脚。
一旁的楚淮南见他不吭声,倒也不在意被贝隆有意压了一头,虚虚地靠在镂着祥云和蝙蝠纹路的椅背上,只字未吐。
他们都没说话,楚振生便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置身事外地低头拨弄着戴在大拇指上的赤皮青玉扳指,一言不发。
沉默中,贝隆板着脸,把杯子里已经冷掉的茶倒掉,“本来,今天的聚会是约在另一间农家乐的。但我听说昨天有人把那个地方给炸了。阿辞,我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年轻人难免沉不住气,总想着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但这个想法很不好,贝叔叔劝你一句,以后别再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