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己知道父亲在为南江的事忧心。他也听说了阿叔的事,阿叔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带走了陆家一半的大船和全部的楼船,这一次南江水战是真的伤到了家族元气。
时局艰难,一时顾不上他……也没什么的。
陆时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自己告诉自己没有被抛弃。可心中的忧虑却始终挥之不去,他开始变得多疑,敏感,情绪不稳定,稍有不如意便要歇斯底里地闹上一番。
更大的打击,来自陆涛承认了那人的身份。
那封告天下书,陆时己一字不落地看了三遍,胸中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凄凉。
他最害怕,最担心的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父亲,陆氏的家主向天下承认还有第二个儿子,虽然没有明说是双子,但也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表达了欢迎,毕竟那信上写的清楚,陆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流落在外的血脉。
如今他断了一条腿,成了废人,那个意图取而代之的还好端端活在定安城!
那人的目的达到了,他被炸断了一条腿,不配成为陆氏继承人,他逼得父亲和家族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份!
接下来,是不是,他也要被李代桃僵?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陆时己就一夜一夜合不上眼。
他并非像舅父想得那样单纯,早在年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只是双子之一,这天下还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他不单知道这些,他还知道父亲的秘密。
他的父亲,曾经被放弃的双子,最终能够成功逆袭上位,还要得益于原本的兄弟突发恶疾,药石罔医。
百年陆家,天下第一大世家,可以容忍放浪形骸的风流纨绔,但陆氏的家主却容不得半点瑕疵,缠绵病榻的人是不配成为陆家掌权人的。
那位“伯父”究竟是生了什么急症陆时己不得而知,可故事的结局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他与仆佣玩耍,偷偷躲进父亲院中的大柜,不小心偷听到了父亲与阿叔的对话。
彼时两人在喝酒,酒醉之后说起旧事,那是陆时己第一次听到光风霁月的父亲。满嘴叨念着粗俗的草原俚语。
他说,“陆涛”死了,死在一个西莫知海寒冷的冬天,因为老汗王忽然暴毙,西胡王庭忙着勾心斗角,谁也顾不上一个先代接收的质子。
没有火炭,没有薪柴,“陆涛”冻死在角帐中。如果不是逆转了命运,死在漠北的原本该是父亲。
后来惊慌失措的仆佣找过来,他被抱出了大柜。
父亲问他听到了什么,他本能地推说自己睡着了,什么不记得,父亲便让仆佣把他带回了院子。
之后不久,阿叔便与他说起了双子一事。
现在想想,那多半是父亲的授意。父亲疑心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索性便把真相全部说与他,逼他直面同样的窘境。
从那时起,陆时己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可能被取代的焦虑中。
他私底下查过当年的事,知道是母亲与阿舅送走了人,父亲也告诉他那人被灌了药,轻易不能得活,送出去多半也长不到成年。
但陆时己不放心。
他是个再谨慎不过的性子,尤其还关系到自己的地位,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他借着家族细作,查到那人在塞外的墨宗。墨宗常年窝在牛背山坞堡,轻易不放外人进去,想要做手脚并不容易。
好在那人在十年之前,因为意外而成了傻子,浑浑噩噩的勉强活着,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自然也威胁不到陆时己的地位。
但他还是不放心。
父亲当年,已经被放逐到西莫知海,竟然也能绝地反击回到南郡,那人只要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寝。
于是,他向阿叔借了几个细作,把人送到边城,伺机而动。其中有一人有打井手艺,趁着边城干旱,墨宗打井找水的机会进了牛背山坞堡,将那傻子放了出来,引到山下的石沱坡。
本想直接杀了了账,结果那傻子失足滚落山崖,刚好撞上了胡人袭边屠村,细作只得避开。
好在陆时己一早便通过耶萨哈的商人下达了捕杀令,捕杀在牛背山一代活动的业人。
重赏之下,胡人杀人干净利索,接连屠了几个村庄。
如不是墨宗坞堡上建造有机关,那个破石头城一早就败了,那可能坚持那样久。
那日胡骑已经杀到了石沱坡,距离墨宗坞堡不过一刻钟的脚程,结果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边军,封家子带着黑甲军赶到,好巧不巧竟然救下了那人。
再往后,一切便有如天意运作。那人摔下山崖之后因祸得福,恢复了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