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明琬回首瞪着他:“什么李绪?”
闻致垂眼盖住眸底的血色,骨节发白,许久才喑哑道:“燕王,李绪。今晚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明琬有一瞬的失神。
原来那位雍容华贵的李公子,竟然是二皇子李绪,难怪一见他就觉得气度非凡,绝不是池中之物……
不,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因为我和他同行了半条街,你便如此盛怒?”明白过来,明琬觉得匪夷所思,才压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我又不认识他!!”
“不认识,你还傻乎乎和他搞在一起?”
“闻致!你讲点道理!”
明琬被他气得脏腑疼,“我的至交好友在那,我不能抛下她一走了之!”
闻致抿着唇,灯火将他的身姿定格成固执冷硬的一道剪影。
明琬忽然漫出一股悲哀来。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你这种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友情’为何物。”
闻致浑身一僵。
如此轻巧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如世间最锋利的短刃,刺透了他重重武装的铠甲,直击要害。
闻致想告诉她:他懂。
他曾经也曾呼朋引伴光芒万丈,也曾相信友情长存重若千金,可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闻致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索性闭了嘴,阴沉着脸保持缄默。
他不需要解释,也不再因任何人而动摇,只要身上的铠甲够硬、尖刺够多,就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他。
气氛凝重。
回到侯府,丁管事满面笑意地迎上来,却发现先下车的明琬眼睛湿红,明显哭过。她平日那般乖巧有礼,此时却顾不上打招呼,低着头就往厢房中走。
“少夫人,您去哪?马上要吃年夜饭了。”丁管事一脸懵懂,又看向被连着轮椅抬下马车的闻致,嗫嚅道,“世子,少夫人这是……”
闻致面色难看,也是一言不发。
丁管事看向小花,小花无奈耸肩,朝着一前一后进门的小夫妻俩努努嘴,以唇语道:“吵架啦。”
“唉。”丁管事一筹莫展。刚出门时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厢房中。
明琬衣服也没换,独自趴在案几上出神,眼睛里下雨似的湿漉漉,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好像变得越发脆弱没出息,一遇到闻致相关的事就慌了手脚。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想回到以前的冷静自矜,却只是徒劳。
青杏和芍药立在一旁,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递给她帕子,俱是担心不已,欲言又止。
“你们出去吧,让我静会儿。”明琬将脸埋在臂弯中,声音也湿漉漉的,颇为萧索可怜。
侍婢们不敢多问,大过年的,怕她越发添堵难受,于是互相对视一眼,悄悄退下。
外面放烟火了,好热闹,可这热闹不再属于她。
明琬望着烛台的光晕,一个人想了很多,想阿娘常带她去吃的那家豌豆糕,想阿爹温暖的大手,想太医署药园中平凡而又忙碌的生活……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人轻轻叩了叩门。
明琬以为是青杏去而复返,便道:“青杏,我说了让我……”
回头,看对上的却是闻致漂亮清冷的眼,一如新婚初见的那夜,咫尺天涯。
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门口,被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割成两半:一半是光的温暖,一半是夜的清寒。
明琬张了张嘴,复又转过头去,闷闷道:“除了道歉的话,我什么也不想听。”
第23章 道歉
闻致披着厚重的夜色,望着明琬的背影说:“吃饭了。”
他的面容依旧完美,像是一座化不了的冰川,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冻结在冰层之下,宁折不弯,孤寒而又强大。
明琬没吭声,半晌低落道:“还有呢?”
她背对着闻致,并未看到他抿紧唇线,喉结几番滑动。
许久,极轻的嗓音传来,低低道:“别哭了。”
明琬微微睁大眼睛,烛台的光晕落在她眸中,泛起一片湿润的涟漪。
奇怪,明明被闻致抛弃冷落、被他恶言相讥,明琬尚且能将眼泪憋在眼眶中,勉强维持表面的坚强……可当此时闻致用低沉的、姑且算得上是和煦的嗓音说“别哭了”时,她心中紧绷的弦“吧嗒”一声断裂,眼泪反而像是决堤般涌了出来。
原来不管一个人多冷、多锋利,只要他稍微温柔些,哪怕只是一次,就能让她忘记之前所有刺骨的寒冷。
闻致大概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终究选择了缄默。
好在明琬并不是个太过矫情的人,她不能像闻致那样因自己心情不好,就弄得全府的人都提心吊胆。
年夜饭还是要吃的。
厅中摆了两桌,明琬、闻致、小花、丁管事和两个随身的侍婢享用大圆桌,而其他没归家的杂役厨子则分坐在靠门边的长桌上,一时人来人往,明灯如昼,所有人都暂时抛却了尊卑上下之别。
明琬不会喝酒,席间却是主动起身敬了丁管事一杯,道:“丁叔,实在抱歉,方才扫了大家的兴。”
丁管事受宠若惊:“少夫人万万不可!哎呀,这说的什么话,折煞我了!”
明琬小口抿完一杯酒,酒水入喉如刀,辣得直皱眉。
一旁的闻致皱了皱眉,难得管一次闲事,低声提醒她:“不会喝就别逞强。”
“没事。”明琬掩唇,轻轻打了个嗝。酒水的灼热从胃部一路攀升,晕红了她的脸。
下人们不敢灌闻致的酒,只追着丁管事和小花敬,后半夜杯盘狼藉,欢声笑语足以暂时掩盖大业街上那段不愉快的插曲。
明琬第一次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她只喝了一杯,已有些飘然欲醉,饭后守岁时看人都有了重影,身子如泡在温暖的热水中,所有的忧愁苦痛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望着神堂中通宵达旦的灯火,听着庭院里小花和侍婢们放炮竹的笑闹声,轻声念叨。
神堂里很肃穆,闻致将视线从那一排排灵位上挪开,落在明琬绯红的脸颊和飘忽的眼神上,淡然道:“你醉了,回房去睡,此处并不需要你值守。”
明琬迟缓地摇头,垂下的眼睫轻颤,“不能睡。今年活得太累了,要守岁,明年才能平安顺遂。”
亏她自己是大夫,竟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闻致在心中低嗤。
“抱歉……”身边忽然传来明琬的轻哼。
闻致一顿,扭头望去,只见明琬将脸往臂弯里蹭了蹭,自语般喃喃:“……在马车上时,我不该说你一辈子也不懂友情。”
她记得闻致被五陵年少簇拥的样子,也曾志同道合,义薄云天。毕竟,没有人是生来就带刺的。
认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明知有错还一意孤行,那才丢脸。
闻致目光复杂,面色却渐渐平缓柔和下来。
其实,不懂友情的……是她。
明琬歪在椅子中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色蒙昧,雄鸡唱晓,她身上盖着温暖厚重的狐裘大氅,大氅上有清冷熟悉的木香,那是属于闻致身上的味道。
而闻致,已不在神堂。
大概是长时间保持一个不良的姿势睡觉,明琬的头还很晕,脖子也酸痛,以至于她一时没能想明白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以及闻致的大氅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
闻致长时间以来的冷漠脾气使得她不敢细想,只能粗略地将这桩‘功绩’归结于丁管事的照顾。
明琬小心翼翼地将大氅从自己身上褪下,抚平,打算晒干净后再还给闻致,却不料大氅下还藏着东西,她一抖,那红彤彤的物件便啪嗒一声坠在了地上。
是个红纸包,里面装着几两碎银的压祟钱。
没有署名。
初一,走亲串友,明琬带着青杏回了明宅,给明承远拜年。
姜令仪也在。
明承远算是姜令仪的半个师父,逢年过节,她都会过来明宅谢师,倒比她那唯利是图的叔父家关系还亲。
明琬想起昨夜闻致对燕王李绪的评价,心中隐隐担忧,试探道:“姜姐姐,你可知那李公子是什么身份的人?”
姜令仪似乎颇有心事,手捧着医书频频走神,直到明琬出言提醒,方回神道:“他之前并未告知实情,我也没追问……但现在,我已知晓了。”
“你知道?”明琬讶异。
姜令仪轻轻颔首:“他是位皇子。”
“燕王,李绪。”明琬接上话茬。
姜令仪露出诧异无措的神情,片刻又垂下眼睑,柔声道:“是了,你夫君曾经出入朝堂,昨夜必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到“夫君”这个词,明琬生出一股陌生又奇妙的感觉来。
想了想,她委婉措辞道:“姜姐姐,我总觉得皇家人高深莫测,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可望不可即。人人都在仰望他们,但谁也没法拥有他们,靠得太近,反而会被灼伤。总之,姜姐姐要考虑清楚,只要是你三思而行的决定,我都永远支持。”
闻致说,李绪不是什么好人。
明琬并不了解燕王,无法擅做断定,但能在步履维艰的深宫乱斗中生存下来的,必定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而姜令仪生性单纯腼腆,这一辈子除了研究药理便是钻研医书,若论权势城府,她根本比不上那些皇子皇孙的一根手指头。
可昨夜燕王对待姜令仪可谓是百依百顺,温柔都快溢出眼底……明琬自己也不知该怎么看待此人了。
姜令仪大概也察觉到了明琬的担忧,抬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说:“我知道的,琬琬。”
她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和宣平侯世子呢?昨夜看到你一个人在路边,可担心死我了。”
明琬描图的手一顿,小声道:“他就是那样,我没事的。”
和亲友聊得太久,忘了时辰,回到侯府时已是夜晚。
侯府庭院中点了不少灯,明琬一进门,便见一行人簇拥着闻致坐在院中,以审问的架势,等待她归来。
明琬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心虚问:“世子为何在这?”
闻致也不知等了多久,脸色和夜色一般黑沉,皱眉质问她:“都什么时辰了,因何晚归?”
明琬张了张嘴,下意识要解释,闻致却是打断她道:“算了,不重要。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丢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