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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性会收敛,却难以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刻意隐藏。
  尤其,对于一个进宫不到半年就失宠的异族女子而言,本就不受礼教约束与世世代代沉积在血脉中的掠夺性,更让她难以在偏僻陋室里静思己过,低眉顺眼。
  “我没错!明明是那个浪蹄子......”宫婢执长尺挥下,结结实实地打在胡姬脸上,无论她承认与否,或是依旧满口胡言,这每日二十个掌嘴总是要打的。
  二十个掌嘴打完,死死按住胡姬的两个小奴方才松了手,看着她没了反抗之力地躺在地上,目光却依旧狠辣,略略不屑地退出小屋,这样爱耍性子,又不识时务的女子,能有出头之日才怪。
  倒是方才掌嘴的宫婢,将长尺收回,还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奴婢们只是安吩咐办事,您要怪只能怪您自己三番五次对静夫人不敬。”
  “呸!”胡姬一口血水吐向宫婢,宫婢虽退得及时,却也弄脏了鞋面。
  “哟,还把自己当宠姬呢?”将鞋面上的血水蹭在门槛上,止住上前帮腔的两个小奴,在这种死了都没人过问的罪妃面前,宫婢的架子端得比正经八百的姬妾还要高,“静夫人说了,每日掌嘴二十,除此之外,不得滥用私刑,咱们......可不要像她一样,自己找死哦~”
  “哈哈哈哈,对对对”随后三人哄笑着离开,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报复回来。
  然而,即便每日受着掌嘴之刑,胡姬嘴里对静夫人的咒骂依旧日日别出心裁,绝对不会重复,执刑的奴才们从最初的奚落,很快就过渡到九日后的无视。
  第十日,执刑的奴才们还未进小屋,便听胡姬新一轮的咒骂从里面传来。
  不过,对象是......太常手底下的一个小医官。
  医官鼻青脸肿地从小屋里仓皇而出,胡姬每日受刑,怕她一下子死了,他才会奉命拿药过来,可没想到......
  “您这是?”执刑宫婢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胡姬这么嚣张的态度,怕是......
  医官欲言又止,两个小奴赶紧上前,“我们都是为静夫人办事的,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是呀,是呀!”
  医官压低了声音,宽大的袖子都在随着身子发抖,“她....她,不对,里面......里面那位已有孕两月有余!”说完已是全身冒汗。
  “什么?!你没有诊错?!”宫婢一把拽住医官,脸色刷得白了下来,想到胡姬被打得结痂的脸,若是日后她凭借这个孩子翻了身,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没,没...肯定没有,你们要是不信,就去找别人吧”医官赶紧甩开宫婢,溜了。
  ......
  “?!”静夫人一听宫婢的耳语,猛地站起,直接气得忘记还有两位皇子在场,“咣啷......”
  “......”望着散了一地的棋子,扶苏与公子高面面相觑,惊得不敢说话。
  对上两个孩子惊愕的眼神,静夫人的神色当即平缓下来,温和如初,“元儿,陪长公子去读书吧。”
  公子高看了看自家大哥一眼,只见大哥眼神表示‘我同意’,随之共同起身拜别静夫人。
  “母妃,孩儿告退。”
  “静夫人,扶苏告退。”
  “长公子慢行。”
  两个孩子走后,静夫人独自在殿中坐了很久,直至月上中天,方是长长叹息,擦干眼泪,传唤了宫司进来,随便编了个罪名,把执行胡姬掌嘴之刑的三个奴才各罚了四十大板,逐出宫外。
  至于她自己......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她就知道胡姬已经怀孕了,本来只要再过几日,那个孩子必定留不住了,那样粗野的女子,连自个儿的月讯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在早孕之时有所察觉?可她没有想到那个小医官如此的不懂事,按照今日的情形,想必太常已经依律上报。
  但这么久了,都不见陛下宫中遣人传召。
  那么是在等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脱簪去靴,前去正殿待罪。
  时值夏季,暑气正盛,跪在殿中久了,膝盖冰凉发麻,身上却是汗流浃背,加之静夫人离桌案近些,脸颊也被烛火烤的发热。
  “此种滋味儿,可及胡姬血肿的脸颊丝毫?”
  不问还好,嬴政这一问,静夫人倒是跪得更直了,“臣妾之罪,臣妾心里清楚,宫规如何,臣妾亦清楚,陛下责罚便是。”
  抬眸瞧了一眼没有丝毫悔意的女子,嬴政觉得她就从来没有明白‘静’这个封号的意思,“皆是寡人骨血,怎可有失?”
  “她就是个卑贱的异族!怎配有陛下的骨肉!”静夫人跪在地上,近乎哭喊地指着殿外。
  神色肃然地看了静夫人一会儿,嬴政终是默然起身,向后殿走去,“同为人母,当将心比心,相信你也不希望那两个孩子离你而去。”
  殿后,是等嬴政等到打瞌睡的嬴朔。
  揉揉小姑娘的头,“小丫头,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么?”
  前殿,静夫人哭到全身颤抖,父女俩默契地装做听不见。
  扑灵扑灵地眨眨眼,两只小肉手一并拽住嬴政的大手,“父皇不是说天亮以后要教我骑马么,我就想啦~万一睡着了,父皇不见了怎么办?”
  “嗬”嬴政哑然失笑,牵着小姑娘,既然难得撇下影密卫,去给小姑娘选匹合适的马儿也好。
  三月后,太常们的悉心照料加上静夫人从亲族那里寻来的良药,胡姬的脸得以痊愈。
  七月后,十八皇子降世,胡姬亦有了正式的赐封,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翻身,不想虽出小屋,却犹在冷宫。
  胡亥百日之际,正式册封之时,胡姬一早便穿戴整齐,从天明等到深夜,直到整个宫里没有一点人气。
  一月,二月......至寒冬腊月,飞雪漫天,一年又一年,宣室殿中依旧也没有半个人影踏足胡姬的小小天地。
  慢慢地,胡姬发现竟连静夫人也很久很久没来找她麻烦了。
  那种连骂人都找不到理由的孤寂将胡姬从头到脚,包裹的密不透风。
  “夫人,十八皇子又发烧了,您......您赶紧回去看看吧”贴身侍婢一路跑过来,终于在宫墙底下找到埋梅花的胡姬。
  胡姬满不在意地冷哼,“没用的玩儿意,一年到头都在生病,做给谁看啊?”
  “可......那,那奴婢,还是去请医官过来看看吧。”
  “看什么看?!一个男孩子哪又那么娇弱?”娇弱了又能怎么样呢,连浪蹄子的小.杂.种都比不上,更别说人家的长子长女了,“行了行了,瞧你那副死相,去给他熬点香樟水就好了。”
  “可夫人...”
  “滚!”抓起石头扔婢女脸上,婢女被打得生疼,只得连忙离开胡姬的视线。
  婢女一边哭,一边捂皮了破的头往回跑,既可怜十八皇子,又可怜自己跟了这样没有人性的主子,绕过梅园时,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正拿着梅花枝演练剑法的嬴朔。
  “啊哟~”
  “哪个宫的奴才,连长公主也敢冒犯!!”跟着嬴朔的侍卫当即拿下婢女,用刀架住。
  不想嬴朔竟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身边的嬷嬷赶紧上前给小姑娘揉揉胳膊和腿,“哎呦喂,公主啊,可伤着哪儿了没?还不去叫太常过来给公主看看!”
  “不用不用”摇摇摆摆地挣脱嬷嬷,叉腰偏头,指着某个已经走出几步的侍卫,“你,回来~”
  “公主,还是看看吧,万一您有个”
  嬴朔继续叉腰,无奈衣服穿得太多,像个小水桶,“呐,你要是不听话的话,我可就告诉静夫人,不要你啦~”
  嬷嬷立即噤声,侍卫赶紧站住不动。
  “你是......胡夫人宫里的?”嬴朔蹲在地上,看着刚才撞倒她的婢女。
  小姑娘正在换牙,脸上肉呼呼的,一笑起来可爱得婢女都没那么紧张了,“回公主,奴婢,奴婢......呜哇”婢女突然暴哭,一边哭一边不住地磕头,接着就语无伦次了,“十八皇子快死了,求公主救救他,救救他!”
  高热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全身冰寒透骨,再反复发热,那一年嬴朔带着自个儿宫里的嬷嬷和侍卫们去照顾胡亥的时候,看到床角里缩成一团的胡亥,她想也未想,便将自己的小棉袄脱下来裹住胡亥,吓得身边伺候的人齐刷刷脱了自己的衣服裹住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该去请太常过来。
  胡亥反复烧了两天,嬴朔也就蹦上蹦下地照顾了他两天,当然,这种照顾实际上是在添乱。
  但于胡亥而言,懵懂的记忆里,这个姐姐的音容相貌比生母生父还要深刻千倍万倍。
  也是因为这一次,嬴朔回去之后,逢人便说,“那个小团子好漂亮啊......”
  如此念叨念叨着,嬴政竟也莫名注意起自己的小儿子,尤其是在扶苏跟着嬴朔去见过胡亥之后,两个孩子大半年里,都在讨论这也要送给小团子,那也要送给小团子......
  终于,胡亥四岁那年,才算真正走到了人前。
  生在皇家,你可以有很多个弟弟妹妹,我却只有你一个姐姐。
  自胡亥引起嬴政关注之后,胡姬总算将脾性收敛了许多,虽然嬴政依旧不曾来看她,或者传召她过去伺候,但至少再也不用过那种无人问津的日子了。
  至少,胡亥多多少少能够出现在嬴政面前,哪怕只是呆一小会儿,回来之后提及有关嬴政的只言片语,也能让胡姬打发一下日子......好过什么也不知道。
  因而,胡姬对胡亥的态度也跟着好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她从来都不喜欢胡亥和其他皇子皇女来往,包括对胡亥多番照护的嬴朔与扶苏,每每笑盈盈地收下他们送给胡亥的礼物,又总是背地里烧掉或扔了。
  有几件特别的心爱之物,胡亥喜欢得不得了,偷偷藏下,半年之后被胡姬翻出,竟是逼着他自己亲自烧了。
  “没出息的玩儿意,别人不要的东西,你还当个宝?”揪着胡亥的耳朵把他拎到门口,看着他因愤恨委屈而愈发明显的双色异瞳,“我告诉你,既然当了我的儿子,就得认命!我叫你做的事,你必须做,不准你做的事,你如果做了,老娘就打断你的腿,除非”指着重重宫墙里,最恢宏的那座殿宇,“除非,你有一天能爬到那个位置上。”
  那个位置?
  抬头瞪着胡姬,胡亥包着眼泪不哭出来,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那一天,就可以不做你的儿子了吗?”
  “白眼狼!”胡姬正要一巴掌扇下来,却被适时进来的贴身婢女拦下。
  “夫人,陛下那边派人过来说,十八皇子从今天起要搬到学馆去住,由专门的老师教导六艺。”
  白了婢女一眼,胡姬好似不信,又觉得自从胡亥跟嬴朔、扶苏扯上关系之后,应该会有这么一天,“真的?那为何没有明旨?”
  婢女当即跪下,“回夫人,听闻是长公子与相国大人一道向陛下求了恩典,说十八皇子也到了知书识礼的年纪,陛下同意之后便差人来了,虽然没有明旨,但十八皇子是天家血脉,还有人敢戏弄不成?还请夫人让十八皇子这就过去,以免错失......良机。”
  虽然不满意儿子从此离开自己的视线,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陛下,到底才是问题的关键,“跟了本夫人这么久,总算长了点脑袋。”
  “行了,这回满意了?”没好气地戳一戳胡亥的脑门,“等你那些哥哥姐姐吃得你骨头都不剩,你可别哭着回来找老娘~”
  等胡姬转身走远,胡亥终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嬴氏宗族素来对子女教育严格,能进宫中学馆学习的,皆是皇族公卿,莫说胡亥,就连扶苏犯错,也要受罚,且陛下从来不会责难学馆里的师傅们,以至于胡亥第一日早课,就被老师打了十个手板。
  “十八皇子虽是第一次上课,然前五日学士已将馆内事宜详尽告知,十八皇子可是忘记了?”
  虽然手板打得不是很疼,可礼师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地问他,他竟觉得无地自容地想要逃跑又不敢,慌忙无措间小脑瓜一片空白,看到第一排的扶苏脱口就道,“喂,不是你让我来的嘛,你怎么......”
  扶苏浅笑宠溺着要说什么,礼师躬身一拜打断,秉礼而行,“十八皇子,这是课堂,再者,您应当称呼长公子殿下为长兄。”
  “对啊,十八弟,胡夫人不会没教你吧?”
  公子高无心的一句疑问,本不含半点歧视,在胡亥听来,却极端刺耳,不知怎地就想起来了胡姬日日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十三公子慎言”看胡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礼师也不再为难他,又想到长公子刚才似乎有意维护,便让他坐在长公子旁边,他却怎么也不愿了,偏偏选了最后一排。
  下课之后,胡亥也离扶苏他们远远的,任凭其他孩子如何相邀,也一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都说了,我不饿,你走开!走开.....”胡亥把自己闷在房间大半天,婢女如何劝都不出来。
  “长...”
  “嘘”嬴朔踮着脚进来,招手让婢女悄悄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在门口守着。
  “嗯?”听门口没有声音了,胡亥又觉得周围静得可怕,“喂,你还在么?”
  “喂!你不在了么!”没听见回应,胡亥就开始慌了起来,不禁靠近了门,阿莲都不陪着他的话,他还不如回胡姬那里去.....
  “哈哈!!”胡亥一开门,嬴朔立即跳出来,吓得胡亥一个激灵。
  “......呜呜呜呜......”胡亥呆滞片刻,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额......”嬴朔也没想到这个弟弟这么不经吓,明明十三弟、小九他们每次都觉得很玩儿呀,“别哭别哭,姐姐错了”
  又是捂嘴,又是帮他擦鼻涕口水,连翻跟头、倒立行走、下腰都各来了一遍,怎奈干啥都不好使,胡亥还越哭越大声,刚才那婢女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哎呀,好弟弟,姐姐错了,姐姐真的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要不”摸摸怀里,嬴朔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揣了个陀螺!
  想也不想的解了发带,当着胡亥玩而起来......
  “啪,啪,啪......”虽然嬴朔把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可胡亥好歹不哭了,倚着门栏痴痴地看着陀螺在软软的发带下飞速旋转。
  抹一把汗在衣服上,趁着陀螺还转着,嬴朔一个横移,强行把胡亥拉过来,手把手教他玩儿陀螺。
  “呐,好玩儿吧~”
  “嗯嗯”胡亥乖乖地点点头,学馆里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看胡亥玩儿顺了,嬴朔当即松手退到一边,可胡亥没玩几下,陀螺就不转了,旋即泪光闪闪地看着她。
  学着父皇的样子长叹一口气,摸摸胡亥的头,再蹲下来牵着他的双手,“亥弟是男孩子,不可以动不动就哭,知道么?”
  “......”望着嬴朔,胡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末了竟抱着头卷成一团......正当以为嬴朔会像胡姬一样打他一顿就走,或是跟扶苏一样对他不管不顾,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害怕么?”
  晃一眼,又赶紧埋头,生怕嬴朔的目光会吃人......
  “恩”良久,胡亥还是在嬴朔怀里点了点头。
  “怕什么?”
  胡亥懦懦怯怯地回答,“怕母妃打我,怕大哥不理我,怕......父皇,还有.......姐姐。”
  彼时,嬴朔也不过十一岁,也想不到那么多的说辞,“姐姐哥哥这么可爱,不会吃你哒~”
  “真......真的?”双色异瞳发着光。
  “真的真的,像亥弟这么漂亮的小团子,姐姐最喜欢啦~”捏捏胡亥的小脸,父皇以前就是这么捏她的,“不过,你要还这么爱哭,姐姐就不喜欢你了~”
  一看嬴朔叉腰正色,胡亥一个跳跃站直了,“那......我...我,我以后不哭了!姐姐是不是会一直喜欢我?”
  嬴朔一挑眉,“对啊~”毫不在意地捡起发带重新绑上,然后牵着胡亥去吃饭,“只要你走出来,大家都会喜欢你。”
  之后的四年里,胡亥不再怕人,甚至面对胡姬,也再无半分惧意,亦不知从何时开始,胡姬反倒害怕起了自己渐渐开朗起来的儿子,特别是嬴朔及笄那一日。
  长女的及笄礼,既是嬴氏一族的大事,更是嬴政心头的要事,静夫人不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还必须办得令所有人都满意,且有新意。
  如此,静夫人便听了扶苏的建议,“嗯,一来,宗族子弟擅长骑射的大有人在,孩子们庆祝起来也没那么拘束;二来,长公主自小养在陛下身边,性子爽朗落拓,陪着出巡时也是和刺客交过手的,少一些陈旧的繁琐礼仪,想必她也乐意;三来,这么优秀的女儿,宗族高官里所求者众,好好考察一番,总是能挑出几个让你们父皇满意的。”
  “对对对,我看父皇就是有这个意思,哎呀,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到底是长姐呀,待遇就是不一样~”公子高酸酸地打趣道。
  “你呀~”静夫人无奈地笑了笑。
  浅尝一口清茶,扶苏最近帮着嬴政处理政事,难得闲下来,“你也不用吃味儿,待你到了年纪,长兄亲自为你挑个好姑娘~”
  “恩,我看好”静夫人点头附和。
  “别别别,我才不要你们帮我挑呢~”
  静夫人假作深沉地拍了拍公子高的肩膀,“我的儿啊,你就别做梦了,成亲这种事,只怕到时由不得你哦~”
  静夫人将嬴朔的及笄礼放在红枫环绕的马场举行,最大程度的节省了用度,也符合礼仪,不失场面气度,更有一个好意头,再从嬴氏宗亲里请来几位辈分声望都极高的老者,又按照古法打造了玉簪,最后亲自为嬴朔缝制了及笄当日穿的衣服。
  所有细节成书而上,嬴政观后,心中甚为满意,“做得极好。”
  简短的四个字却胜过无上的荣耀,静夫人深觉所有的权势地位也不过如是,从前她或有一些不该有的奢望,但从今以后,皇帝陛下的心意她已然明了,也必然至死奉行,绝不容旁人沾染半分。
  于是乎,嬴朔及笄当日,胡姬出现在后宫嫔妃里的时候,静夫人极其厌恶,“你来做什么?”
  “长公主笄及之礼,六品以上嫔妃皆可参加,不是么?”用嬴政的旨意怼回去,胡姬就不信静夫人今天敢拿她怎么样。
  今天这样的日子,静夫人也懒得理会胡姬,闻鼓乐声起,便转身盯着侍女们将嬴朔的东西一一送进帐中,一并帮着操办的嫔妃们也细细检查着每个环节。
  检查完装有玉簪的盒子,由侍女放到托盘里端走,没走几步,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竟把盒子整个飞了出来......好巧不巧被胡姬一把接住,然后冷哧一声塞回侍女手里,趾高气扬地走开。
  静夫人眉头一皱,却也不好说什么,方才那倒霉的侍女自是被宫司拖下去处罚。
  “儿臣叩见父皇。”
  “嗯,起来吧”换好衣服的嬴朔一出来,嬴政便不自觉带了三分笑意,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
  “拜见皇长兄~”
  亲手扶住嬴朔,扶苏的笑意自是十分明显,“不枉静夫人一番心思,重重总算有了女儿模样。”
  “拜见长公主”一众弟妹里,胡亥虽站得最远,眼神却是最深的,摸了摸怀里的礼物,他心想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嬴朔端正地跪于天地之间,待宗族里的老者宣礼述词完毕,静夫人取下她的发带,正要打开侍女捧着的盒子,取出玉簪,嬴政抬手止住她......陛下是想?也对,虽不合礼仪,却也无可厚非。
  等嬴政走近,静夫人拿起盒子下意识地朝向嬴政打开,却听到盒子里金属振动的声音,本能地一斜,盒子里的犹如丝雨般射出毒针陡然改变了方向,瞳孔骤然放大,直接用手去蒙。
  嬴政抽出天问背身一挡,顺势推开静夫人,往后一退,当即被蹿出来的影密卫包围。
  “父皇!”跪着的嬴朔撑地而起,往右.倾.身,堪堪躲开侍女扑来的匕首,被刺伤的左臂沁开血来,背心一凉,还没来得及看溅上了谁的血,就被人往右一拉,转进某个怀抱。
  “可还能使剑?”那人顺势递过一把剑,嬴朔也就顺手接住,和他背靠背杀过去救静夫人。
  冯家父子跳出来的时候,中央场地已乱成一团,静夫人被嬴政一推,推的离冯家父子最近,被刺客当头一砍的时候,正好被他们父子二人救下,紧接着蒙家与冯家合力稳定局势,刺客相继肃清。
  “皇...”
  看着静夫人手上扎着的毒针,嬴政赶紧先让人把她拉进帐中救治,再找找女儿,伤口已经被人帮着包扎好了,只是......
  心惊胆战的扶苏等人过来,“父皇......”
  “无事”凌然地扫过满地尸身,目光落在方才与嬴朔并肩作战的人身上,却未问及详情,“冯将军,接下来的事你全权处理。”
  “臣遵旨”
  一场刺杀下来,伤亡虽不惨重,却很令人震怒,能在长公主笄及礼所用物品上动手脚的,数都数都过来,可这样明显错误又像有意为之。
  继而,查到最后,十七名叛逆被挖出斩首,三名宫妃自尽,而好巧不巧碰过盒子的胡姬,经查实虽是无心之举,却再度被冷落嫌弃。
  刺杀之事过去月余,静夫人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避开宫里的两个孩子,径直去了胡姬那里。
  “嘭!”一脚踹开门,看到幽禁月余的胡姬还能心安理得的吃饭,静夫人上去就把碗筷掀翻。
  胡姬弹弹衣服上的黍粒,不慌不忙,“怎么?死里逃生后终于忍不住显摆一下吗?”然后被静夫人的亲信反手扣住。
  捏住胡姬的下巴,静夫人恨得牙痒痒,“别以为查不出什么,你就没事,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敢走出这个院子半步,我让死无全尸。”
  “陛下宠爱我儿,你敢动我试试!”
  静夫人猛地掐住胡姬的脖子,胡姬也咬牙瞪着她,“呵?宠爱?你当真以为陛下疼爱他?”
  在胡姬怨毒又疑惑眼神里,静夫人神采飞扬地把手放开,“我不防告诉你,当年之事陛下是知道”随即张开双臂转个圈儿,“但你看我有什么事么~”
  “还有!十八皇子早年病得那么厉害,陛下知道,长公主笄及礼以及这些年你做了什么,陛下......也知道!””
  “!”肩膀被人按的要脱臼,“那你算什么!你的儿子又算什么!不过养在扶苏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啪”一巴掌呼得胡姬嘴里流血,抓住胡姬的头发把人扯到眼前,“不是那个位置,也未必不能名垂青史!”
  嫌脏地把胡姬一扔,亲信也随之松手,用袖帕擦擦手,顺带扔胡姬脸上,“我的儿子即便此生与帝位无缘,将来也必定是人中龙凤,秦国的中流砥柱。”
  轻蔑地踩住胡姬的手,低身,“十八皇子?哼,好~他到底是陛下骨血,只要安分守己点儿,这辈子这么天真烂漫下去也是可以的~”
  “至于你......”
  胡姬的另一只手拔下簪子,往静夫人腿上一扎,被静夫人的亲信眼疾脚快地踹开,她吃痛的卷曲,静夫人却只是踉跄,然后被人扶住,“陛下给你一个孩子,只不过是可怜你无依无靠,让你就有个倚仗罢了,你还真以为你入得了陛下的眼?你若再不知足,别怪宫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胡姬又是猛地一扑,静夫人拂袖一旋,让她摔了个狗吃屎,“你欺人太甚!”
  “我就是往死里欺负你!!”
  整理整理衣服,嚣张地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静夫人又转身拿出一物仍在地上,“那孩子如今的宠爱是怎么来的,宫中人人心知肚明,你最好告诉他,不该拿的不要拿,不该亲近的人别亲近,否则....孩子们没有心机,我的眼睛可亮着呢~”
  静夫人扬长而去,胡姬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神发凉的胡亥行尸走肉从里屋地走出来,全身颤抖地笑着说,“怎么样?全听见了吧?”
  捡起摔烂的玉佩,塞胡亥手里,附耳说道,“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呵呵呵......”嘲讽地笑出泪来,“送长公子玉佩,你也配!”
  眼里的没落化成一双利爪,撕裂胡亥心上的伤口......他却是半点不怕了,反带着微微笑意,温柔乖巧地捧起母亲的脸,“那母妃要一个人好好在这里生活哦~”
  自此之后,母子至死方见。
  嬴朔的笄及礼补在三日后,顺利走完全部流程,与扶苏出了宫,一并去城外游玩儿,行至山脚,事先约好的一班宗室子弟早已在凉亭等候。
  “长...”
  扶苏止住要行礼的众人,“今日只论山水,不谈身份,诸位无需拘泥。”
  “是”
  相互问候过后,各自骑了各自的马儿,选择不同的路线奔向山顶。
  就在嬴朔以为自己赢定了的时候,她的马儿却拉稀走不动了。
  “公主,可需在下帮忙?”李由策马经过,见路边有人,又调转马头回来,下马一问。
  嬴朔正愁不知如何是好,听见有人询问,以为是哪家的宗室子弟,“好啊......”
  一抬头,撞进满眼的星光,只觉千万只蝴蝶涌进心头,乱得没有章法。
  “......”李由牵着缰绳的手亦是不住地抖起来,面红耳赤地吐不出半个字。
  半响,迟来的公子高打马经过,“驭~”
  嗯嗯嗯????
  看着二人呆呆地看着对方,又是含羞带怯,又是偷偷地想多看两眼,“喂,你们俩干嘛啦?”
  被自家弟弟一惊,嬴朔方才回过神来,李由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忙慌不迭地往回一退,竟被灌木丛一绊......
  “小心”嬴朔自是伸手拉住。
  “......”那日并肩作战,事出紧急,彼此都没放在心上,怕连各自的相貌也未曾仔细查看,然此刻,李由竟是紧张地连道谢也不会了。
  “哦~”公子高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哈哈笑起来,“我要去追大哥啦~二位,就等着给大家刷马吧~”
  “臭小子!!”
  ......
  而后,公子高缠着静夫人去求了嬴政,扶苏又私下旁敲侧击地与冯劫说了此事,冯劫也秉着不让好友为难的心情,在嬴政询问的时候,表示了愿意成人之美。
  于是,笄及礼补上的半月后,李家的门槛被一道赐婚圣旨带来的荣耀,塌平了无数次,虽说亲事定在一年之后,可这朝野上下的祝贺,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好在,天遂人愿。
  出嫁那日,静夫人代行母职,为嬴朔准备的嫁妆多到惊人,公子高啧啧感叹,似乎长姐才是静夫人养大的孩子。
  所有人都在为嬴朔庆祝,唯独......
  “吱呀”赵高推门进来的时候,胡亥就坐在窗边,攥紧手里一直没有机会送出木簪子,平静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