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朝他招手,笑得很是温柔:“这是赵大人,昭哥儿还认得吗?”
孟昭不认得,很快就只盯着赵宴平手里的糕点看了。
赵宴平将糕点递给阿娇:“给昭哥儿尝尝吧。”
阿娇便不再与他客气,让春竹牵着昭哥儿去厢房吃,嘱咐道:“少吃点,等下要吃饭了。”
春竹笑着应是,小孟昭眼里已经只剩下新鲜的糕点了。
阿娇请赵宴平到厅堂喝茶。
“赵爷最近很忙吗,瞧着似乎清减了。”余光是秋竹静静立在她一侧的身影,阿娇笑着与赵宴平寒暄道。
赵宴平轻描淡写道:“初来京城,不习惯这边的气候,病了两场。”
阿娇心里一惊,她与他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半,从未见他病过。
再看他瘦削的脸庞,试着想象他生病的时候身边只有郭兴照顾,冷冷清清的,阿娇还挺替他难受的,不由嗦了一些,提点他南北两地的气候区别,平时多穿些衣裳的话。
赵宴平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只“嗯”了一声。
阿娇又问起柳氏、沈樱、秋月、翠娘。
赵宴平道:“母亲、小樱一直在守孝,家里闭门谢客,没什么事。”
阿娇:“董家后来有没有找樱姑娘的麻烦?”
赵宴平声音微冷:“他们不敢。”
谢郢离京不久,他也进京做官,董家只是贪财,妹妹又没有继续针对他们,董家不会为了旧事再得罪他。
“她们出发之前,写了一封家书给我,提到了你舅舅一家。”赵宴平忽然道,说完看了眼秋竹。
那眼神的意思太明显,秋竹行个礼,退了出去。
阿娇疑惑地等着。
赵宴平低声道:“朱时裕病得严重,没挺过来,死了。翠娘听外人议论,你舅舅似乎准备过两年让朱双双招婿入赘。”
阿娇闻言,看向院子里。
她想到了朱时裕看她的眼神,也想到了朱双双那日在墙头看不起她给赵宴平做妾的嘲弄,没想到一年过去,被金氏靠卖了她才救回来的朱时裕最后还是死了,舅舅没有其他儿子,朱双双只能招个赘婿,再也做不成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了。
因为舅舅,阿娇不至于喜闻乐见,但也没有感到悲伤。
她只关心对自己好的人,朱时裕的死还不如赵宴平的病让她牵挂。
“入赘也好,有我舅舅舅母在眼前盯着,不怕赘婿欺负她。”阿娇勉强接了句话道。
赵宴平看得出她不关心,他也只是拿朱家做幌子,打发秋竹走罢了。
赵宴平真正想说的,是:“翠娘嘴碎,我会交代她不许对任何人提及你我的关系,还有小樱,她年后肯定会开胭脂铺子,开在哪里我不知道,如果也在这条街上,可能会遇见你。你若介意,我会交代她别来打扰……”
“不用,多亏樱姑娘教我我才知道该怎么开铺子,遇见最好,我还想与她叙叙旧呢。”阿娇忙打断了他,笑道:“说好了咱们就当乡邻来往,我相信樱姑娘、翠娘包括秋月她们都不会四处张扬咱们的事,再说我也不怕被人知道,反正我也没打算再嫁。”
“年后你也才二十岁,这么年轻,真不想嫁了?”赵宴平看着她问。
阿娇垂眸,摸着绢帕道:“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嫁有孩子的鳏夫,我未必能当好继母。没有孩子的,便是娶了我也会纳妾生孩子,人一多就容易心不齐,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赵宴平攥紧手中的茶碗,良久方道:“也好,不嫁反倒自在。”
阿娇笑了笑,抬头问他:“你呢,这把年纪了,等太太进京,肯定也会催你快些成亲,难道还要用那种理由拖延吗?”
赵宴平苦笑,那笑容也转瞬即逝:“不瞒你说,最近已有媒婆登门,我让郭兴放话出去,先找妹妹再成婚,太太知道我的心事,绝不会强求。”
阿娇点点头,太太看着就温柔,与赵老太太不是一类人。
“可,万一,赵家大房你就一个男丁,难道你真的不娶了?”阿娇悄悄拧着帕子问。
厢房里传来春竹要收起糕点、小孟昭还想再吃的对话,赵宴平看向阿娇,道:“果真如此,我也收个义子。”
阿娇愣愣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夏竹端着几盒绢花过来了,阿娇立即转移了话题。
夏竹将绢花都摆在了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一共八盒绢花,每朵都栩栩如生。
赵宴平仔细打量片刻,挑了一朵樱花,一朵玉兰。
夏竹惊讶道:“赵爷真有眼力,挑的都是我们小姐做的,外面那些绣娘的手艺再好,终究还是不如我们小姐做的精致。”
言者无心,阿娇心里一跳,是纯属巧合,还是他还认得她的手艺?
阿娇飞快瞥了一眼赵宴平。
赵宴平神色淡淡,收好绢花,问阿娇价钱。
阿娇笑道:“赵爷送了昭哥儿那么好的点心,这两朵绢花就当我的回礼了。”
赵宴平客气两句,告辞了。
阿娇亲自将他送到绣铺,只是没有出门。
“东家,不知道是我虚荣,还是真的是那么回事,我怎么觉得赵爷这一升官,似乎比半年前更英武俊朗了?”江娘子凑过来,一边看着赵宴平走远的背影,一边在阿娇耳边悄声道。
阿娇抿唇。
不是江娘子虚荣,而是赵宴平确实越发出众了。在武安县的时候他晒得黑,身形也更像武夫,魁梧健硕,如今做文官捂白了,生了病再瘦下来,一身青袍,看背影风流倜傥的,只是眉眼清冷,让人望而生畏。
“可惜啊,赵爷一心找妹妹,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又如此俊俏,多少贵女抢着嫁他呢。”江娘子啧啧地惋惜道。
阿娇眸光一转,回去收拾账房了。
江娘子的可惜,于阿娇而言却是庆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盼着什么,阿娇只清楚一件事,她不高兴他娶妻,一想到他会抱着别的女人做那些沉闷又热情的事,阿娇哪哪都不舒服,仿佛,仿佛她睡过他,他就成了她的人一样,旁人不能染指。
当晚,阿娇毫无预料地做了一场羞人的梦,醒来仍然全身发烫。
第99章
腊月二十四, 赵宴平赁了三辆马车,带着郭兴去通州码头接柳氏、沈樱一行。
“大哥怎么瘦成这样了?”
亲人团聚,看到瘦成书生一般的兄长, 沈樱一边打了个喷嚏一边心疼地道。
柳氏也担忧地看着儿子, 这样的儿子瞧着是更俊了,但变瘦意味着吃过苦头啊。
赵宴平笑笑, 看着妹妹道:“没什么,吃不惯这边的饮食而已,看你鼻子红的,受寒了?”
沈樱想摇头, 未开口又打了个大喷嚏。
赵宴平替妹妹紧了紧斗篷带子, 扶母亲与妹妹先上车。
翠娘、秋月、宝瓶、如意四个丫鬟坐第二辆,李管事与郭兴将所有包袱箱笼都搬到第三辆马车上, 他们也就坐在那辆车上了。确定一件行李也没有落下, 一个人也没有少,赵宴平折回第一辆马车前, 一跃而上, 与母亲、妹妹叙旧。
柳氏、沈樱这才得知赵宴平已经封了七品官。
兄长这么厉害, 还拜了卢太公为师, 沈樱深感骄傲, 自然要打听打听兄长的升迁历程。
赵宴平自觉此事难以隐瞒, 且阿娇也说过她并不介意与妹妹来往, 赵宴平便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沈樱眯了眯眼睛, 审问兄长:“朱秀才何时托你捎带了碧螺春?”
赵宴平道:“临行之前他私下交给我的,不想金氏知道。总之你记住, 京城没人知道她与我的旧事,包括她身边的丫鬟、伙计, 你若见了她,只当乡邻来往,言谈之间切莫露了痕迹……”
沈樱撇嘴道:“好了好了,我保证不会给阿娇姐姐惹任何麻烦,行了吧?嗦嗦的,明明处处在意替她着想,还嘴硬不肯承认。”
赵宴平皱眉。
柳氏轻声训女儿:“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京城不比县城,你以后要规矩一点,马上都要十八岁了,小心嫁不出去。”
沈樱哼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又不是非要嫁人,阿娇姐姐都能把铺子开起来,我也可以。”
柳氏越发头疼了,儿子不想娶,女儿不想嫁,这叫什么事?
两个时辰后,三辆马车前后拐进了狮子巷。
沈樱跳下马车,看到眼前的三进宅子,沈樱惊讶道:“这宅子好像才修缮过,是大哥新租的吗?”
郭兴一边往下搬行李一边笑呵呵地道:“不是官爷租的,去年我们一过来,谢三爷已经都准备好了,里面要用的应有尽有,姑娘与太太屋里还摆了花瓶挂了字画,别提多周到了。前两天三爷还来了一趟,打听太太何时进京,说是要过来拜访。”
众人都知道谢郢与赵宴平交情深厚,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车夫们完成差事赶车离开了,赵家众人说说笑笑地进去了,郭兴偷偷瞅了秋月好几眼,发现妹妹翠娘在笑,郭兴脸一红,低下头搬东西。
一直忙到黄昏,众人才纷纷安置好了,翌日再把宅子彻底清扫一遍,贴上春联年画,只等过年。
提前打过招呼要来拜访的谢郢,也如约登了门,还拉了一车年货过来。
眼看着顺哥儿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进来,柳氏受宠若惊道:“三爷真是太客气了,您在县城的时候就经常关照宴平,宴平进京后也颇受你照拂,现在您还带这么多东西过来,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收?”
谢郢身穿玉色锦袍,笑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伯母这话就见外了,没有赵兄,我早已没了小命,这点俗礼算什么?”
柳氏只好叫丫鬟把东西都搬了进去。
赵宴平陪母亲待客,注意到谢郢频频朝门外看去,又不似有事要离开,忽然心中一动。
自家人口简单,没有露面的只有妹妹沈樱,难道谢郢是在盼妹妹过来?
赵宴平又想到了谢郢给母亲、妹妹房里添的各种精致陈设。
以前赵宴平只当谢郢对他过于关照,现在看来,谢郢今日的拜访似乎另有目的。
没过多久,连柳氏都注意到谢郢的异样了。
柳氏或许没有儿子的缜密心思,可她是母亲啊,还是一个急着尽快给大龄女儿找门婚事的母亲,看到谢郢这般举止,柳氏自然就想到了那上头。
“对了,三爷年轻有为又家世显赫,如今应已娶了妻子吧?”柳氏笑着问道。
谢郢看眼赵宴平,笑道:“不瞒伯母,我与赵兄一样,都太忙了,还未有闲暇考虑婚事。”
赵宴平闻言,心想这话若是被在天有灵的老太太听见,肯定又要胡思乱想一通。
柳氏不知道两个年轻人还闹出过那样的误会,一心与谢郢说话:“你们年轻人忙差事,自有家中父母替你张罗,三爷也二十四五了吧,侯爷、夫人没替你安排过吗?”
谢郢攥了攥拳。
自他回京,父亲、夫人、姨娘都提过此事,谢郢心有所属,单独禀明了父亲。父亲以前不是太同意,卢太公收了赵宴平为徒后,父亲总算松口了。如今他要做的,便是争取沈樱与柳氏的首肯。
今日谢郢过来,便有试探之意。
他年纪确实不小了,如果沈樱与柳氏都愿意,年后侯府便会托媒来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