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全然不知深夜里发生了什么,他一觉醒来时天色尚早,视频那头的小朋友睡得正香,只不过最近似乎有些累了,眼下的青黑十分明显。盛淮皱了皱眉,琢磨着在晚上尽早回来,也免得小朋友等他那么晚。
这些天他将大致的程序都已经摸清,只需要细化一些就好,然而,他现在正在和老师傅学习另一项技能,那东西难学,又难得人家愿意将这昌南传承的技巧交给他这个外人,自然要多费上一些心力,更何况……那还是给小朋友的礼物。只不过,为了礼物而忽略了正主,确实有些本末倒置……
盛淮正沉思着,纪从骁却陡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锐利凶狠,将盛淮吓了一跳。
“从骁?”盛淮皱着眉喊道。
“做噩梦了吗?”
纪从骁抬起眸,视线慢慢聚焦在盛淮脸上,意识回笼,长长舒了一口气,哑着声喊了一句“盛哥”,他坐起来,将一个枕头抱进怀里,又将电脑拿过来搁在膝头,主动开口:
“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
“嗯。”纪从骁下巴撑在枕头上,将柔软的枕头压出一个凹槽。他回忆着过去,“我还上初中的时候,我妈找了个私家侦探跟踪我爸……”
这种事在纪家是常有的,隔三差五便要来一回,连当时还小的纪从骁都已经习惯。每回查出来的东西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些,无非是这回是个小三,下回是另一个小四,然而,那回找的人,也就是薛恒,业务水平非常不错,硬是将纪父藏得好好的情人和私生子挖了出来,纪母当即不干,到学校拽着纪从骁就往那边跑,爱情中的女人是疯狂的,爱情中被背叛被出轨被不得不多了个“儿子”的女人是发疯的,而发疯却得不到丈夫多看一眼的女人是可悲的。
撕扯之间,纪母给了那私生子一巴掌,当即被赶回来的纪父一掌挥倒在地,连带着要去扶她的纪从骁也一块磕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后脑勺破了个口子。
纪从骁还记得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想要起来,却沾了一手的血,而他的父母,一个只顾着护着私生子,一个只顾着自己出轨的丈夫,没谁记得要看他一眼。
“后来呢?”盛淮皱紧眉头问道。小朋友一贯不爱提家里的事,即便说起,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他知道纪从骁和家里关系不好,但他从不知道不好到这种程度。忽略、轻视、不被人放在心上,或许还不止……
“后来还是那个私家侦探怕出事赶了过来,把我送医院去了。”
就是薛恒。
当时的薛恒也年轻,和纪从骁现在差不多年岁。把他送到医院去后,见没人管着他,还在医院里陪了他好一会儿。
他还记得当时薛恒啃着个苹果一副没心没肺地模样,还不忘推销自己:“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你要找人跟追你情人,哥给你打折!”
纪从骁当时正因为父母的反应心里跟针扎似的,再加上一直对纪母这种行为厌恶,听见那句话当场就跟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并意图将薛恒赶出病房。
薛恒也不和他这个小孩儿生气,耸了耸肩,留下一张名片一句话就离开了。他说——
你可是你妈的亲儿子。
谈及往事,纪从骁轻轻扯了扯唇角。当时可真是天真,不止当时,后来的那么多年,他都对此坚信不疑,甚至在和悉成黎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甚至天真地以为,他得到了新生,他可以摆脱过去的阴影,他终于有一个人能一直陪伴着他到永远……
然而,经历过炼狱的人永远逃不开心中的炼狱。
他注定会被往事所束缚,被那些偏执疯狂的东西缠住双手,仿似荆棘一般,将自己刺得遍体鳞伤,也会将要接近的人伤得鲜血淋漓……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盛淮没有就他的过去说些什么,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那些已经发生在过往里的东西,他无力改变,但他们还有未来,而纪从骁的未来里,终将有盛淮的一席之地。他透过屏幕望向纪从骁,低叹一句,重复了他们相识不久的那个黑夜中他予以的安慰:“总有人愿意留在炼狱里陪着你。”
纪从骁自然记得这句话。他抬眼望着盛淮:“你陪我吗?”
“我陪你。”
盛淮的声音郑重而严肃,仿佛是在许下一个重逾千斤的承诺。
“你真的不在意我做的这些事吗?”纪从骁问他。
盛淮露了个笑,答案不言而喻。
“我还会找人跟着你,在你身边安上眼线,甚至在你的手机电脑里安上定位和监听的软件……”
盛淮不为所动,甚至非常轻松:“我说过对你没有秘密。不过……”
他若有所思道:“如果有些场合涉及保密条例,我可不可以先申请把它关了?”
纪从骁的唇角终于逐渐弯起,那些因过往而生的负面情绪仿佛被一阵风从心头拂开。
“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盛淮劝道。
纪从骁摇头:“我想和你待着。”
盛淮轻轻笑了,这是两人说开后,他头一回从小朋友口中听见的类似爱语的言辞。
手指触碰着屏幕上心上人带着倦意的眉眼,他温声道:“闭上眼,我就在这。”
“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