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瞬间瞪大眼睛:“哇你真的很过分!”
裴寂低了头,听见她不服气的语气,从胸腔里悄悄发出一声笑。
她张了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猝不及防闯入眼底的亮光刺得一怔。
在前行片刻后,通道两侧终于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这里是处狭窄却绵长的通道,两边堆满冰凉石块,有如阴森墓穴。越往前,道路就越是通畅宽敞、豁然开朗,被灯火一映,逐渐露出原本的面目。
通道尽头是一处洞穴,由于面积极大,再往里走便没了灯光,宁宁只能见到向四面无限延伸的黑暗。
而在洞穴入口,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那道影子似曾相识,如同一把割破光与暗的剑,她凝神屏息,在对方汹汹而来的威压里停下脚步。
裴寂握着剑挡在她跟前。
乖乖。
看那熟悉的眉眼,和似笑非笑的神色。
骆元明怎么会在这儿。
“很惊讶吗?”
骆元明站在猩红火光里,仍然用了一贯的儒雅语气,浑身上下散发的灵压却自带杀气,有如洪潮那般扑面而来。
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颇为满意地打量二人脸上的神色,末了勾起唇角:
“你们不会当真以为,我会傻到看不出来猫腻吧?郑薇绮莫名其妙的失踪,还有鸾娘夜半点的那些香……是她指使你们找到这里的,对不对?”
宁宁没有放开裴寂的手,居然一本正经地回了话:“所以你在守株待兔?”
骆元明没想到她会接话,哈哈大笑:
“郑薇绮失踪,定是她为了诱使玄虚剑派彻查此事,这般想来,此处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我不如将计就计,在这里等各位前来,再一网打尽啰——居然背叛我,那个疯女人!待我回去便杀了她!”
提及这个话题,他终于露出了些许目眦欲裂的神色:“亏我如此信任她……她定是为了府里的财产!我就知道,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宁宁哑然失笑,并不与他深究这个话题,继续问:“从许多年起,你就已经开始利用女子炼魂了吧?”
无论古往今来,反派角色不一定可爱又迷人,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话多。
想来也是,自己暗地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勾当,平日里不能与旁人好好倾吐炫耀一番,被人问起的时候,难免会格外有倾诉欲。骆元明也不例外,像是极为自豪般咧开唇角。
“不错。”
他说话时噙了笑:“当年我夜游大漠,偶遇邪魔以女子生祭的景象,上前体验一番,果然滋味非凡……回到鸾城之后,我便开始了修炼。”
他居然把这种事情称作“修炼”。
宁宁放弃表情管理,露出十分嫌弃的神色。
“这世上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哪怕突然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骆元明回味片刻,突然皱了眉:“我向来不亲自动手抓人,多是从黑市商贩那里买来——偏偏有个蠢货犯了错,抓来一个娘亲尚在的农家女,把一切都搞砸了。”
正是打那以后,刑司院将几桩失踪案合并为一,鸾城开始了长时间的戒备。
“其实这没什么,真的。二位想想,那些女人活着也没太大意义,不如牺牲一下当作祭品,还能让自己显出几分作用。”
骆元明笑得理所当然:“而我乃鸾城城主,数年来功绩无数,用她们换我的修为,多划算呐。”
宁宁听得有些恶心,强忍着不适冷声追问:“宋纤凝的死,也是你做的?”
“谁让她多管闲事?我本来念及夫妻情分不想杀人,她却一天比一天得寸进尺——世家小姐身子骨弱,没过多久便暴毙死了。”
他说到这里终于感到了厌烦,粗略将不远处的两个少年人端详几眼,眸光阴鸷:“你们的朋友去了另一扇门么?那他们定然九死一生。今日你们来了,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竟有白光从四面八方而来,迅捷如雷电,直攻二人面门!
白光蕴含五行之力,在昏暗沉闷的洞穴里,好似密密麻麻斜飞而来的雨丝。骆元明站立于其间岿然不动,嘴角笑意愈发明显。
剑修最擅越级杀人,若是天羡子手下的弟子群攻而上,他必是不敌。然而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们,唯有在这处井底的时候。
思来想去,最终提前在此设了埋伏,只待一网打尽。
白光密集如网,猛地一股脑袭来时,单凭剑气完全无法阻挡,更何况骆元明的修为在他们两人之上,要想破开就更加困难。
宁宁凝神蹙眉,拔剑勉强斩断其中几条,眼看白光越来越近,忽然见到跟前笼上一层高瘦的影子。
——裴寂竟以身为盾,把剑气与魔气一并汇集在长剑上,用身体把进攻硬生生扛了下来。
如此强烈的冲击在体内无异于翻江倒海,沛然巨力撕裂每一寸肌骨与血脉,迫使他兀地皱了眉,吐出一口鲜血。
“裴寂!”
宁宁低呼出声,竟闻见一股无比浓郁的血腥味,等细细看去,才发现少年人白皙的脖颈之上裂开几道血痕,一直蔓延向下,被黑衣遮挡所有血色。
至于那衣物之下是何景象,她已经不敢去想。
裴寂略微侧过头,漆黑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沉沉向后望她一眼,一面拭去嘴角血迹,一面安慰似的缓缓摇头。
他估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能接下这一击那又如何!我的修为——”
骆元明还未说完,便见前方二人再度拔剑而起。
剑气划破沉寂如死水的空气,好似朗朗白日刺穿层层乌云,卷起回旋之风,杀意重重。
剑修。
骆元明心底暗骂一声,心中默念法诀,自手中现出三张灵符。
疾影符、地火符、蚀骨咒。
符修不似剑修,拿着一把剑就毫不顾忌地往前冲,比起纯粹的杀伐,要更注重符咒之间的配合与灵活运用,因而显得灵活诡谲许多。
将蚀骨咒附在地火之上,一旦被灼烧到皮肤,便会感到万蚁噬心的痛楚,加之疾影符来去无踪,更是叫人难以闪躲。
老实说,他没想到这两个金丹期弟子会如此难缠。
骆元明的修为提升全靠药物与炼魂堆砌,属于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就算修为已至元婴中期,撞上两人联手,却也觉得有些吃力。
宁宁身形轻盈,速度快得超出想象,疾影符对她而言如同不存在,挥剑一斩,一簇地火便没了踪迹;
至于裴寂简直不要命,明明已经身受重伤,进攻却凛冽如故,又快又狠。
很难想象这只双目猩红的疯狼会在不久之前,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站在那女孩跟前,为她一言不发地挡下所有进攻。
剑气昭昭,符法变幻,几番交手之下,双方皆是灵力大损。骆元明身旁灵符飞舞,骤然间一齐上涌时,从口中咳出一抹血来。
他之前在茶楼听书,也曾咳过血。
如同鸾城里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要想得到,必须以某种珍贵之物作为交换。
炼魂之术会让人产生极为强烈的依赖性,修炼越久,对于炼魂的需求也就越大。
如今单独的一缕魂魄已经无法令他满足,要想停止身体的迅速衰弱,必须尽快集齐四十九名女子生魂,将其一并吸收。
如果他能早些凑齐人数,摆开大阵的话,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这是骆元明拼尽全力的一击,宁宁难以抵抗,被灵气振出两丈之远。
三个人,面面相觑的三双眼睛,三条瘫倒在地的人形软体动物。
宁宁忍着痛看裴寂一眼,用口型问了句:“你还好吗?”
他看上去实在很不好,但还是点了头。
“你们已经没辙了吧?”
骆元明勉强从地上撑起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干涩的笑:“我身上可还有不少灵符,要想解决二位轻而易举。”
——“是吗?”
回应他的,却不是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个。
突如其来的女音里带了浅淡笑意,更多却是漫不经心的鄙夷。骆元明听见这道声线的瞬间骇然抬头,在明灭不定的火光里,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是鸾娘。
“你——”
他一向胜券在握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愣神与茫然:“你不是应该在房中熟睡么?”
他问得认真,哪知对方垂眸冷笑一声,如同在看一只臭虫,说出的话字字诛心:“你以为,我露了这么多破绽,当真不会想到你已经察觉出猫腻了吗?”
骆元明的表情更失控了。
鸾娘语气淡淡,每个字都像千钧巨石落在他心口上:“熏香诱眠、当着你的面让他们喝下九洲春归、之后再拐走郑薇绮……你不觉得,这些举动太过刻意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全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察觉她的不对劲,再故意……让他为了诱捕玄虚剑派,独自来到井底?
“我早就料到,你察觉异样后会来到井中。”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眼尾勾出一丝媚人弧度,像月牙泉里淌出的春水:“然而你以为的守株待兔,其实是我的瓮中捉鳖哦。”
这位终于出现了。
宁宁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眸与她对视一眼,想起被塞在郑薇绮手里的纸条。
那是鸾娘留给他们的信息。
[骆有所察觉,候于其中。若能寻得所在,还请诸位切勿告知宗门长老,竭力与之一战,其后自有安排。]
刚见到这张纸条时,宁宁心里有些疑惑。
知道了炼魂之地的所在,却不能告诉长老,还要他们跟骆元明打一架,听上去挺吃力不讨好。
可转念一想,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若是让长老知晓,定会将骆元明交由刑司院处置——
可鸾娘想要亲手杀了他。
她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只要宁宁等人先行将骆元明的气力消耗大半,她就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他。
“瓮中捉鳖——”
骆元明闻言脸色大变,挣扎着向前迈步,五官那叫一个支离破碎,跟拿橡皮泥贴上去似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贱人!我可是堂堂元婴修士,有种你就来啊!”
他说话时跨步往前冲,仿佛要将她撕个粉碎,然而万万没想到,右腿在迈开的瞬间立马停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