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轶瞬间额头青筋暴起,凤目圆睁怒不可遏,气得咬牙切齿:“禽兽不如的东西!抓到决水的人之后千刀万剐!传我命令——”
“元捷,你马上带我的亲兵卫队去上游堤坝上,看能不能抓到决水的人。”
“得令。”元捷飞一样的打马走了。
“陈恒月,你马上携带一万步兵,多拿长杆,几人一组,沿途救援落水者。”
“得令。”陈恒月转瞬转身招呼手下们去了。
“陈罪月,你马上携带快马,去金水河弯水流放缓处,多砍树木,拦截落水者。”
“得令。”
“郝英,你开出战船,沿途救援。”
“得令。”郝英最近主要是倒腾船舶,这还是第一次军用,他刚转了个身,又跑回来了:“王爷,如果是太原军,还救吗?”
许康轶被气到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主要救我军骑兵,不过不要见死不救,不影响救援我军的情况下就捞上来了,作为俘虏看押。”
余情本来在城中,一直拿着千里眼观看战局,看到滔天巨浪铺天盖地的砸下来,一时难以置信,这自伤一万,杀敌四千的战术简直是疯子所为。
她呆怔了一会,却瞬间反应过来凌安之也被砸在了水墙之下,不由得惊飞了三魂七魄,哎呀一声,当即扔下了千里眼,也顾不得带人了,飞马扬鞭的出城赶往金水河。
第232章 不容易
凌安之水性了得, 他被水墙卷起来之后,手疾眼快的一伸手拎住了周青伦的衣领,否则周青伦出身天南,身上重甲几十斤, 刚才一直在手舞足蹈的大喊别人要抓住战马,自己却根本没抓住。
他顺水势划水几下子就上了岸, 看到滔滔水面, 偶尔露出几个身影也是被巨浪卷着瞬间没了踪迹,不由得心神动荡,五内如焚。
他了解水流水势,知道即便是会游泳的人, 在这种惊涛骇浪之下被卷入了水底, 身着重甲太过沉重,而且水温这么低, 除非借助战马浮出水面, 极难生还。
等到余情找到他的时候,见他咬着牙浑身是水站在岸边, 面前是黄色翻滚着泡沫的波浪大河,看似正常的趁着大水冲势减缓,正在指挥三军将士打捞生还者。
水面上已经有无数砍落投掷其中的浮木,郝英命令战船上的兵士将长网、长木杆深入水底往来扫荡, 看是否能将水中的兵士打捞起来一部分,也有少数水性了得的士兵,直接卸了盔甲衣服, 敢跳下河救人的。
一幕人间惨剧在水面上演,水中有无数尸体浮起,穿的是各色军服,西北社稷军的精骑兵从来没有遇到过此种惨状,有的人抓住马匹的脖子,借着会游泳的战马浮出水面,还算是侥幸得以脱身。
但是一个没反应过来或者抓得不牢靠禁不住巨浪冲击的,一身铠甲足有三十几斤,被拖进水底如果不能及时卸甲就再难出来了。
有挣扎在水面的精骑兵有的人看到了凌安之,拼命喊道:“大帅救我!”
凌安之就算是铁打的心脏也受不了了,这些骑兵随着他南征北战,有一些旧人还是当年从宁夏招兵招来的,而今一时不慎,也不知道折损了多少。
落水的不只有安西军,更多的是太原军,是被大楚作为鱼饵放出来,属于被放弃了的角色,根本无人打捞救援,一些会水的太原军先上了岸,一边痛哭一边救援昔日兄弟——
水中和岸上的太原军看到了凌安之,忍不住喊出了几年前的称号:“大帅,侯爷救救我们。”
纵使许康轶看不清楚,也觉得浮尸遍地,惨不忍睹,数万年轻子弟,就这么命丧决堤之祸。他从来没这么恨过,切齿到门牙都要咬碎了,和花折怒道:“铭卓,把士兵如此不当人,竟然不分敌我的全部呛杀,把他比作蛇蝎,也是侮辱了蛇蝎了。”
花折以前在军中救过溺水之人,他掐着脉搏数着时间,一刻钟过去了,落水的人还没被打捞上来的,全是凶多吉少。
可是,刚才连宇文庭和裴星元也在河沟参战,应该是全被卷到水里去了,他知道两个人全不会游泳,安西飞骑已经难得,大将更是难求,而今汪洋滔滔,损失不可估量。
看花折一时在忧心忡忡的想什么没有说话,许康轶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两个人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最揪心的人是凌帅,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去寻他吧。”
许康轶一向清楚凌安之虽然治军严谨,但是爱惜士兵,严管就是为了减少伤亡,三军统帅为了减少伤亡,经常带头冲锋攻坚。凌安之几次大病,全和心火有关系,担心他心疼难忍,再激出什么病症来,带着花折四处找他。
河岸边一片嚎啕大哭声,是社稷军和太原军集体的丧礼,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摆在泥地里,正在演绎着一出地狱在人间: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后勤兵正在拼命按压被打捞上士兵的胸口,哭着喊着:“把水吐出来啊,醒醒啊。”
先上岸的骑兵盔甲已经卸了,也在找有一丝生还机会的士兵抢救,本来粗壮的嗓子喊的声音全变了调:“大哥,你在哪呢?我救完了这一个就去救你。”
“…”
花折也跳下了马背,开始指挥:“把他呼吸道里的淤泥树叶掏出来,对,将他腹部向下按压控水。”
“给他度一会气,他还有救,不要停!”
许康轶举目四望,果然,在一片泥泞狼藉的河边找到了凌安之,有余情陪在他身边,凌安之神情冷峻,面色苍白,身上不是水就是泥,狼狈不堪,目光狠狠的盯着水面,有些失神。
看到许康轶来了,凌安之无暇请罪,先问道:“裴星元和宇文庭找到了吗?”
许康轶缓缓摇头:“淹死的人太多了,还分辨不出来。”
凌安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当即喊传令兵:“去找楚玉丰和凌合燕将军。”二人也是刚刚才到,在打捞落水者,听到大帅在找,马上把手头上的事情交给别人,跑步奔了过来。
凌安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痛心疾首、内疚的人是他,不过最没有资格乱了方寸的人也是他,他若一乱,更是会军心浮动,兵败如山倒。
他定了定心神,压了压周身躁动不安的气血,告诫自己忘了骑兵的惨状,直接下命令道:“楚将军,合燕将军,今日太原军精锐尽出,城中防备空虚,我们作战的计划不能改变。”
“你二人点齐五万步兵,按照原来的计划速速攻打焦作和太原军沿河驻扎的小城,多带一些太原军被救起来的落水者,让他们届时在城下哭一哭,说一说朝廷是怎么放了滔天的洪水淹了他们中原军的。”
周青伦上岸后就展开了救援,这一会满脸全是泥的跑过来了,眼圈还是红的:“王爷,大帅,刚才宇文将军被舍命救起来了,可能是呛的肺水肿了,大口吐血,现在昏迷不醒,不过花折看了,说无性命之忧。”
凌安之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裴星元呢?”
周青伦摇摇头:“还没有找到。”
余情站在一边,着急道:“他不会游泳,不过他遇事冷静,可能坚持的时间久些,派人继续去找。”
周青伦转身刚要跑,余情跺脚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小哥哥,三哥,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罢,我也随着一起去打捞落水者。”
刘福国也被侥幸救起,当即开始组织太原军打捞伤兵,他是山西提督,这些兵士基本全是山西子弟,对他一向尊重信任,当日一直追随他力战到最后,却不想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及至天明,能救援的也差不多了,许康轶和凌安之等人回到军营中,开始听取统计的数字——
三军默哀,潸然泪下、嚎啕大哭者无数,因为惨绝人寰。
西北社稷军骑兵落水者三万人,因为社稷军俱为重甲,入水后极难卸甲;水势太大,瞬间冲击太强,重甲骑兵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来不及抓住马匹,溺死人数一万五千余人。
宇文庭不会游泳,被身边亲兵拼死救起,溺水严重,至今未醒。
裴星元在攻打潼关时受过重伤,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体力大大弱于平时,当时拼杀一日,有士兵亲眼看到他着重甲被卷入水底,可能凶多吉少。
凌安之从军带兵十余年,第一次吃到这么大的暗算,除了发号施令,剩下时间攥着拳头一直未发一言。
太原军昨日大战,被斩首一万余人,而落水溺毙者超过了三万人,其余人等被救起,伤者直接在营前救治,剩余者赤手空拳,被相昀带人暂时控制在军营前的空地上,有的人身上衣服一夜了还没干,全是两眼失神呆呆的发愣,全然不敢相信朝廷下了决堤泄洪的命令。
花折看凌安之脸色难看无比,唇色发紫,自然而然的一伸手抓住了凌安之的手腕,想给他问下脉,不过凌安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如同杀神在世一般,吓的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正在此时,全身连泥带水的元捷带着许康轶的亲兵卫队回来了。
许康轶定睛一看,发现裴星元竟然和元捷在一起,不由得心下舒了一口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裴星元归顺数日,显示出来的军事才能已经是高于陈恒月了。
元捷上前禀报道:“王爷,我昨晚奉您的命令,去到了金水河的堤坝,路上谢天谢地正好看到了刚刚上岸的裴星元将军,就救下来了。”
“之后在堤坝上看到一队拿着铁锹黑硫药的人马千余人还逡巡着看热闹,看到我带着队伍到了才开始往回跑,夜色中我也看不清楚他们是谁,一时怒起,拼死抵抗者全杀了,抓了二十多人;可惜我对地形不熟悉,有一小队人马保护着一个人跑了;裴将军亲手抓了一个活的首领,王爷您亲自问问吧。”
花折在毓王府混了一阵子,他打眼一看,发现这人正是许康乾身边曾经的侍卫长梁焱,他当即咬着许康轶的耳朵:“康轶,这个人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是许康乾的侍卫长,叫做梁焱的,深得许康乾的信任。”
许康轶对见过的人全差不多能记住,也认识他:“梁建军,好久不见了。”
梁焱披头散发,回来的路上被气不愤的元捷拳打脚踢了一番,鼻子都歪了,满脸全是血,他本来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却听到了貌似熟悉古井之水一样的声音,忍不住抬头,之后冷笑着直呼其名:“许季?”
之后他再一看,竟然发现了站在许康轶身边的是前几天才在太原现形的花折,不禁有些懊恼:“许康轶你好大的胆子,日前果然是为了花折,你亲自去了太原,我和…一时不查,竟然让你抽冷子跑了。”
——否则直接擒贼擒王,还用什么兴师动众。
许康轶看着这个鼠辈,竟然还幻想着能治得住潜龙,冷声道:“梁焱,你前些年也只不过做点下九流的暗杀,却不想现在还长了本事,做起放水淹七军的勾当来了。”
梁焱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屹立不跪,他当然不能说出是乾元皇帝许康乾亲自下的命令,而且刚才已经被左右护驾着跑了。
他刚被抓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刘福国等人已经被俘,被看管在现场,倒打一耙的骂道:“许康轶,明明是你和凌安之急于求成,放水不分敌我的淹了战场上的双方军士,却为何诬陷给我?”
太原军的军官刘福国、蒋仲轩等人也在现场,只不过是当做俘虏被押着罢了,听到提到他们,不由得伸长脖子仔细听。
元捷一听,气的半死:“你这个鸟人,我去堤坝上抓人,你们炸开了堤坝用的铁锹黑硫药还没有收起来,竟然能反咬一口?”
梁焱圆睁着双眼信口雌黄:“小人,太原军是我们作战的嫡系部队,是镇守中原的王者之师,我们淹自己的主力作甚?你若不是为了决水,到堤坝上去作甚?”
许康轶对审理这种心口不一,胡言乱语的人早就已经驾轻就熟,阎罗王的外号不是白来的,他轻轻一拍座椅扶手,不再让元捷气的又要伸手打人:“元捷,把这厮的嘴捂住,把你抓到的其他人带上来。”
他没工夫听这些人胡说八道,将这些人一字排开,声音比初冬的寒风还要冷一些:“你们这些人,应该知道我是阎罗王许季,从第一个开始说,说真话的,元捷可以发给盘缠让你们回家;说假话或者说废话的,元捷手中的钢刀,直接割断你们的脖子。”
他随手一指头一个,声音波澜不兴:“你先说?”
被抓的三十多人面面相觑,头一个看了梁焱一眼,似有畏惧之意。
许康轶没工夫看他左右摇摆着墨迹,直接一挥手,元捷手起刀落,顺着这个人脖子一旋,顷刻间一颗人头落地,死尸栽倒。
看到血溅当场,第二个吓的魂不附体:“翼王千岁,我品级较低,只知道当晚司徒林光和将军梁焱带我们去堤坝上决水,随行的还有一位大官我们不认识,我是负责黑硫药的。”
“好,下一个。”
“翼王…翼王千岁,我当晚一直跟在梁焱、林光和那个大官的身边,他大官说太原军是凌安之原来的旧部,随时可以反水,用来诱杀西北社稷军的精骑兵,也算是报效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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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千钧重担
凌安之和花折交换了一个眼神, 全在眼中看到了问题:大官,能指挥梁焱和林光的大官能有谁呢?
“下一个。”
“翼王千岁,朝廷…一直对中原军不太信任,这次估计派来了监军也是这么回事…, 日前我参加了捉拿花折的行动,那日也看到了你…和刚才的裴什么将军。”
“…”
劈里啪啦和倒豆子一样, 不倒一炷香的功夫, 七嘴八舌的说完了。
刘福国和蒋仲轩等太原军突然悲惨的笑了。
如果说之前对是朝廷决堤放水还有怀疑和幻想的话,而今算是彻底的坐实了。
社稷军起兵以来,他们作战多次,当然知道朝廷并没有将太原军作为嫡系, 而是当做枪使罢了。
而西北社稷军的骑兵营, 却彻彻底底是凌安之的嫡系,当年凌安之和凌霄在太原整顿军务之时, 提到这只精骑兵爱护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在京作战时有一战伤亡超过了一百人,凌安之已经心疼到寝食难安。
——凌帅如果真想淹死他们, 昨晚也不用打捞上来太原军三万余人。
刘福国、蒋仲轩往四周看了看,却见四周本来麻木着面无表情的中原军已经有数人开始痛哭。
以忠诚热血照朝堂,朝堂回馈给他们的是阴谋诡计。
他们也是人啊,也是爹生娘养, 有老有小,个人的小命在朝堂上被当做蝼蚁,可对于他们个人和家人, 全是只此一次,独一无二,没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其中几个人站了起来,这几个人凌安之全认识,是曾经安西军的旧部,当时被他空降到中原军当军官的,涕泪横流道:“兄弟们,我们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却不想就这么被当了诱饵,几万兄弟命丧水底,朝廷何其毒辣?我们前些年就叫过凌安之大帅,今日咱们就不改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