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谁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他们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如果如此小人行径,我看归顺他们也没什么意思!简直欺人太甚,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将军厚道,不想惹事,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做,定要给将军一个交待——!”
贺彦洲滔滔不绝,越说越激动,裴星元几次插口全没有打断,终于怒了:“大胆闭嘴!军营之中辱骂亲王和统帅,造谣蛊惑军心,军法上连问都不用问,可以直接推出去斩了,你当社稷军统帅们全和我一样是好性儿的?”
贺彦洲气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天理伦常在上,我打小跟着你,砍头我也没话说,不过就算斩了我也得把话说完。”
裴星元带了贺彦洲多年,知道他一心护主,也不能再苛责,缓和了口气:“彦洲,此事说来复杂,余情也是没办法,事出无奈才求我给她和凌安之挡一下,细情没法和你说,不过此事万万不可再提,以免横生枝节,知道吗?”
“之前没有详细告诉你我和翼王的关系,其实我二人早已经志同道合,不存在什么被逼上梁山,你跟了我多年,也应该知道这是我遵从本心的选择。”
贺彦洲气出了小孩子脾气,眼圈通红:“我也不是非要争,一个女人罢了,可少爷你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认真喜欢过谁的,好不容易看上了余情,谁成想…”
*
陈恒月是找翼王告状来了。
满园奇花异草开的不错,映照着陈恒月的脸色乌漆嘛黑的更加难看。
不知道的以为是他受伤不轻,脸色想好看也难;知道的明白纯粹是被楚玉丰给闹的。
他是许康轶的心腹多年,也不太修饰用词,一边走路一边就皱着眼眉开始说楚玉丰的所作所为:“王爷,在下接受北疆军以来,楚玉丰处处作对也就算了,给我起了一个什么外号叫做月亮将军,这些我都能接受,我定会以大局为重。”
“可骑兵在京城脚下,本来说好的不许扰民,沿途打开一座小官仓也够两万骑兵军用,可他为了贪图方便还是沿途抢了商户商铺,我刚才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起他,以为他知错能改,他可倒好,当场翻脸,阴阳怪气的直接骂我是告密贼,让我找您说来,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许康轶对楚玉丰也颇为头痛,一个位高权重的刺头,只服他和凌安之,别人说什么全是听不进去。
凌安之总领军务,他自己第一不懂行军打仗,还是学习领悟状态;第二凌安之要求他呆在安西军中保护他的安全,也方便议事,弄的到现在北疆军的军务也没有完全理顺。
他是想和稀泥,可是这楚玉丰是块石头,完全油盐不进。
楚玉丰平时也是爱兵如子,北疆军攻打潼关伤亡了九千人,他起早指挥人马往来潼关县将伤兵一批批的运回来,到了洛阳条件好些,花折带出的军医甚多,也正好医治。而军中调配药物,必须要经过花折。
他刚大踏步走向府衙要来找花折要条子,就看到陈恒月和翼王花折在一起,当即猜到陈恒月是告状的。
随随便便和花折讨了个药物出库的条子,楚玉丰瞪着粗黑的卧蚕眉斜瞥了陈恒月一眼,一副“你等着,咱俩没完”的表情,一甩袖子就走了。
果然,还没到中午,楚玉丰请示的书面文件就递上来了,先是把陈恒月一顿夸奖,什么刚毅果决,善会排兵布阵,作战勇猛,才高八斗等等;又谦虚了北疆军一会,什么多年来守城居多,攻城时少,属于小庙。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陈恒月将军堪当大用。
明白的告诉翼王殿下,庙小放不下大神仙,爱在哪用在哪用,反正别在我这用。
许康轶看完了折子,用手指掐着额头静默不语。
花折看他的样子,知道他为难:“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许康轶也只能苦笑:“你心里也明白,军中二人不和是自古解决不了的难题,和文官不和顶多意见相左不同,多少武官不和导致了军令推行不下去,发展到阵前互相看热闹,内耗到全军覆没的程度。”
“如果两个人一强一弱,也就罢了,可偏偏两个人职位相同,性格虽然一刚一柔,但是楚玉丰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在眼下这种情况,还真是就克陈恒月这种做事深谋远虑的,要我看拆开算了,让相昀去吧。”
花折靠在了许康轶身上,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自觉的揉了揉开始疼痛的太阳穴:“相昀功夫是比陈恒月高得多,不过谋略上差得远,更适合给凌安之当前锋,可惜能用的人就这么几个,真是拆东墙补西墙也不够用的。”
*
余情昨晚战后基本是累晕了,被凌安之抱了一段路,后来送上了车驾随军带回了洛阳,把花折扯过来给看了看,花折说就是太累了,多睡一会即可,果然余情回来草草洗漱便睡了个天昏地暗,凌安之吃过了午饭,回房中去看她,见她才幽幽转醒,正像个起床的懒猫一样揉脸颊。
凌安之两大步就坐在了床边,仔细看好像能看到七窍正在滋滋的冒烟,握着她的肩膀问道:“醒了,休息的怎么样?”
余情硬仗之后劫后余生,战场上血肉横飞,兵器插进士兵身体里的噗噗声音震撼心魄,精疲力尽之后再看到扑上来的白刃,真有死生随意,只想倒头睡一觉之感。
再想到凌安之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精疲力是常有的事,当即在床上坐起来扑进了他的怀里小声心疼道:“三哥,你能不能不打仗了?”
凌安之当没听到,不慌不忙的把她从怀里扯出来,咬着牙微笑道:“余情,你还知道战场危险?咱俩算算账吧。”
“额…三哥,你我二人不分彼此,算什么账呢。”
坏了,好像是要收拾她,有点后悔偏偏他进屋的时候醒了,怎么不再装睡一会呢,要不还可以更深思熟虑好好应对一下。
你我二人?怎么觉得事实上还有第三人掺和呢。
凌安之说话像冒着小凉风:“是谁答应我军粮送到了之后便先回太原的?”
余情拉着他的胳膊摇晃:“三哥,人家这不是从小就想当阵前的将军嘛?”
凌安之不吃她这套:“哦,所以你在军中混迹了多年之后,终于在前几天按捺不住,打算在潼关从戎了?”
余情眼珠一转:“我想早一天看到你嘛。”
凌安之风轻云淡:“所以你就踏踏实实的跟在了裴星元身边?是想看到我,还是真心疼他啊?”
他非常后悔当年教过余情功夫,让余情身手上了几层楼,貌似余情用这身功夫做了不少坏事。
——比如给了他一刀和保护了星元哥哥。
余情越胡扯越心虚,乖乖的倚着床头双手绞紧了,坐姿拘谨的像个刚上私塾的小毛头:“三哥,你…不是只不允许我半夜去自荐枕席?也…没说我不许自荐为…马前卒啊?”
凌安之觉得余情太不老实,他搓了搓双手,两只爪子好像俱非常痒痒:“嗯,我觉得你私自出战是身边的人保护不周——”
他脸色陡然一沉,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门口的侍卫几大步就跨了进来。
凌安之直接下令:“ 把余掌柜的护卫队,以胡梦生为首的等人全部拿下,每人六十军棍。”
吓了余情一跳,坏了,看来不老实点不行了。
她先是挥退了凌安之的亲兵侍卫:“误会误会,那个…大帅开玩笑呢。”
之后嗫喏的看着凌安之似笑非笑的脸,开始说人话:“三哥,裴星元第一是文武全才;第二对小哥哥忠心不二;第三去年今年救过你和小哥哥,这三点你不否认吧?”
还想拿话绕他,凌安之笑着点头:“继续说下去?”
余情越说声音越小:“三哥,他去年瞒天过海救下了你,还曾在京城协助花折将小哥哥放虎归山,我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他,确实不想看他有折损。”
“可他的亲兵卫队真是一般,打潼关的时候跟不上他的节奏;他还了解京畿防务,和很多官员都很熟悉,以后对小哥哥有大用。”
余情估摸着凌安之的脸色:“如果想要攻下京城,则早晚必须要拿下山东,他在山东树大根深,来日定能为你所用。”
凌安之听余情头头是道,连京城和山东的关系都想到了,知道这是她准备好的说辞:“所以你就只身犯险,来了一个美女救英雄?”
余情诚实的点头,小心翼翼的一眼一眼的看着凌安之:“三哥,我的侍卫队水平你是知道的,要不你和小哥哥怎么会由着我东西南北的乱跑?”
“裴星元已经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其实敢扮装成你身先士卒就说明他是顾全大局诚心相帮的,他那么圆融聪明肯定明白这基本是找死,可还是这样做了。”
“阵前几个人我和他关系最近,他对我也付出最多,我要是再不管他,谁会管他呢?潼关肯定就是他的埋尸地了。”
凌安之也不是对裴星元有意见,他也感佩此人的胸中天地,自前年在京城并肩作战,便常有相见恨晚之感。只不过是心疼余情又不听话的深陷险境罢了,昨天如果再晚半个时辰赶到,可能便已阴阳相隔,他还有什么本钱能继续失去的?
他当时浑身热汗,有昨日噩梦重现之感,见此情形犹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吓得激灵一下子,都有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感觉。
有心说些让余情以后乖些,做事之前想想他的意见之类的话,可想到一个说了也是白说,再一个余情英气调皮、仁义大气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现在轮到了他哑口无言的时候,他忍不住摸了摸余情疲惫的还没缓过来的苍白脸庞,轻轻抚摸她的唇角。
就那么顿了半晌,双眸剪水的缓缓说道:“情儿,我爱山河万里,我也爱你…你如果昨天就那么死了,等三哥打完了仗,还有命在的话,回昆仑山落了头发,出家当和尚去。”
余情看凌安之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是在遣词造句怎么批评她,可却不想自己身陷险境,逼出了他的欲说还休的由衷之言。
她瞬间泪目,凌安之看似强大,可她还是能看到他有时候自言自语,如果不是被刺激到排解不掉,她的三哥定不会如此。她觉得自己更应该爱惜己身,偎进了凌安之的怀里:“对不起,我…告诉过自己,不再让三哥心里受一点委屈的。”
第216章 锦簇花繁
出了潼关入了洛阳, 洛阳城三面环山,古来易守难攻,社稷军总算是在中原有了立锥之地,现在据说许康乾已经不把四弟看成阴沟里为了活命敢亮牙齿的老鼠了, 无论他承认不承认,出了潼关许康轶就是老虎。
凌安之陪着许康轶在洛阳城里走马扬鞭, 也不怕危险, 正在比比划划的和许康轶说笑:“王爷,洛阳不愧当过首都,果然有王者之气,这次, 我们就趁势来一个猛虎下山!昨天军报说你二哥挺生气的, 扬言要御驾亲征。”
许康轶举目四望,有些感慨:“二阴毒暂时不会离开京城, 估计会被别人给劝住, 凌帅,你平时夙兴夜寐, 太辛苦了些,而今局势见稳,你也多休息。”
说是多休息,其实谁也不敢真正的放松。
在洛阳的多项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 入关之后最主要的便是立根稳固和打通西部后方,众人配合有度、分工明确——
许康轶统筹关内关外,建立制度法度, 对百姓秋毫无犯,彻底打通保障了西部向关中的粮道,战争能否胜利,后勤补给至关重要,要顶半边天。
凌安之带着宇文庭、田长峰等将军,开始见缝插针的将沿途招来的兵士进行训练和整编,老兵痞子带新兵蛋子。
为了加强军队聚心力,在宁夏军和骑兵营等纪律严谨的编队中,将兄弟、父子、老乡这些关系放在了一只队伍里,要打硬仗的时候直接来一个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花折最近任务重了些,这次三军将士伤亡甚多,别的不说,受伤不轻的将军就有好几个——
裴星元箭伤、刀伤八处,好几天才算是真正的能起身;陈恒月这个月亮将军被长/枪捅了一下,这些天也是硬撑着处理军务;楚玉丰被滚木搭了个边,左侧胳膊大腿鲜血淋漓,要是直接被压了估计得变成肉泥;剩下的将军基本个个轻伤。
安置、抚恤花折还可以假以人手,不过对高层军官的治疗他就要亲力亲为了,折损了哪一个,社稷军的大将就会更捉襟见肘,马虎不得,所以连日来难以安枕。
许康轶和凌安之在百忙之中有条不紊的把白花花的赏金发下去了,西北社稷军将士人人参战,一次性的就出去了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五十多万两。
——至于发赏银的钱数,每次全是花折和余情两个人凑着脑袋商量出来的,花折做事喜欢只做不说,可余情还是耐不住的,摇头晃脑的的向凌安之嘀咕道:“兵士嘛,即不能太穷,但是也不能小富,士兵们有了本钱可能放兜里就没心思打仗了,赏银要算计的恰到好处才行。”
余情劳累太过,除了花折来找她有事基本全是在休息,她就偷偷的赖在了凌安之府衙内的住所里,本来凌安之这些天昼夜忙碌,基本是枕戈达旦,而今看余情在这,铁铸的心也惦记着,每晚也抽两个时辰,陪她回去说说话之后休息一会。
折腾到了八月初五,三军上下理顺修整的差不多了,安顿好了远近防务,中午用过了午膳,许康轶终于觉得往来请示汇报被带起来的小风不吹了,屋里除了花折也没别人,他不自觉的捏着酸胀的脖子,让自己放松一下。
花折也是刚忙完,中午换了衣裳,见状将许康轶按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按他的肩颈,看他累的有些眼皮酸涩:“康轶,最近这么多天也没怎么休息,你中午小睡一个时辰吧。”
许康轶以前重病缠身,为了养生只要时间允许,午间就卧床小睡一会。
享受着花折冰凉修长爪子的揉捏,许康轶不自觉的握住他按在肩膀上的一只手轻轻摩挲,笑问道:“睡什么?”
花折弯下腰,顺着杆凑在他耳边撩拨他:“你还能睡什么,睡我呗?”
花折本来以为是闲来扯淡,可许康轶却心下一动,他和花折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花折吃定他晚间眼神不佳,还真没见过花折光天化日下什么样子。
他手比心思还快,手上一加力,反手就把花折扯过来,一伸手就搂在了怀里,挑着凤眼笑道:“你也乏了,休息一会。”
花折看了看外边白晃晃的日头,再看到许康轶已经低头亲吻他脸颊耳侧,不自觉的捏了捏衣领,转移小王爷的注意力:“康轶,最近人困马乏,我建议给三军将士轮流放假三天,让大家全养伤修养一番,也缓一口气。”
许康轶亲吻不停,随随便便的“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花折觉得许康轶势头不对,他自己也喉咙发紧:“康轶,那个凶神让我陪在你身边已经算是破例了,你我要是白日衣衫不整被他看到了,至少二十军棍,上下可是一条军令。”
许康轶好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嗯”了一声,手还探上了他的腰带:“凌安之有眼色的很,还能闯进来不成?”
花折是人间殊色,许康轶呼吸一窒,捉住他的唇舌,一个吻就烙了下来,亲的好像要吃人,两个人的吻向来缠绵,半晌才分开,花折舌尖都是麻的。
花折突然有点紧张似的,许康轶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肉越绷越紧,流光溢彩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了几圈:“康轶,我突然想起来伤病所好几个左右偏将还伤的挺重的,我还是去看看为好,要不军士可能说不公平,生出怨言来就得不偿失了。”
他说完,也没等许康轶同意不同意,推开许康轶的手,装作一副敬业的样子,“我走一圈一会就回来,你先午间小睡一会”,走出去了。
许康轶怀里空空,索性从桌上端下茶盏来,但笑不语的看着掩耳盗铃的花公子颀长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了,之后轻笑着摇了摇头。
此茶盏是来自京城官窑,用的是浮雕的手艺,他指下触觉异常敏锐,能感觉到茶盏雕工精细,表面上的喜鹊展翅,一根春芽抽枝。
谁让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半瞎,有时候闭着眼睛,指下比亲眼所见都还清楚些,花折也是知道的,可还是不愿面对,看来花折对那些伤儿还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