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轶挥挥手,又把他拎了回来,声音清冷:“何理,事已至此,还在和我讲规矩?朝堂上的二阴毒,什么时候守过规矩?对了,给我当兵的人你应该也听说过。”
何理突然想起许康轶以前和毓王斗的天翻地覆,毓王抬不起头的事来,他觉得脑袋好像真保不住了:“你你你,是谁挂帅,你亲自挂帅?”
许康轶背脊挺拔的和竹节一样,双手搭在腿上,稳坐太师椅,龙睛凤颈,一股浩然气势:“平西扫北侯,凌安之,你知道了这么大的军情,即便是来使,也不能走了。”
天下何人不知凌安之?何理当即眼睛瞪圆了:“啊?…许季,你快点放我回京城去,我要去面见圣上。”
人世间还有此等蠢货?宇文庭和花折等人都憋不住开始笑了,名至实归的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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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凌安之第二日晚连夜再上黄门关,许康轶和花折已经事先得到消息,在营中坐等他了。
许康轶见他回来了,嘴角勾了勾暗讽道:“这回你信我容得下你了?”
凌安之扶着椅子坐下,心道就像是娶了余情也有被捅刀的波折一样,总是要冒点风险,他双瞳剪水:“你死社稷,我死河山,如果真有那一天,算我死得其所吧。”
许康轶面色一凛:“凌兄,愿你我不死河山,勿死社稷,我的将军不必再自身难保、无故遭难,愿我与凌兄共白头。”
凌安之垂目没有搭话,许康轶一生襟怀坦荡的事倒是真的。
许康轶不再多言,直言大事:“唯今已经图穷匕见,所有准备均已经俱全,万事具备,只等许季为大帅奉上帅印。”
凌安之想明白了便会做,绝不拖泥带水,已经站起身来:“不耽虚礼,我自己去取。”
许康轶点点头,微微一笑,拉着他的袖子,在夏夜的轻风中,出了中军营盘,来到的阅军场的看台上,看阅军场前还有一个长帘,左右看到凌安之,将帘幕左右升起——
入夜了,其实三军将士已经休息,但是这教军场却站着黑压压的人,北疆军、安西军、青海道、天南道将近四百名上层嫡系军官昔立于此,这是大楚真正的西北屏障,曾经身经百战活下来的斗士们。
他们并肩作战多年,极其相信统帅,有的人只知道是造许康乾的反的,不知道谁来带兵,此时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看到翼王许康轶和一名将军并肩前来,看着标枪一样的身形觉得眼熟——
待到火把升起,曾经生死与共过的兄弟们终于看清楚了——
“翼王和凌大帅?”
“西北侯?”
“安之兄弟?”“…”
安西军是凌安之的嫡系,凌霄和凌安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相继没了,安西军常有小孩没娘之感,之前也仅是零零星星几个军官看到过凌安之,绝大部分人今晚才知道,他们的凌帅竟然还活着!难掩激动互相抱头痛哭者不计其数——
不知道谁似乎心有所感,带头跪倒,喊了一声:“安之夺天下,翼王当称霸。”
那声音重复了无数次,很快从在黄门关的黑的墨不见底的夜空中越传越远,如果众位高级将领之前还对打马中原有顾虑,而今凌安之和许康轶并肩而立,仿佛定海神针一样戳在了两支铁军的军旗上,无论是外敌还是王师均不能撼动。
凌安之举手示意安静下来,安西军治军严禁,顷刻间鸦雀无声。
凌安之目光看向许康轶点点头,示意他讲话。
黄门关夜风阵阵,西北自古是华夏兵家逐鹿的重地,而今又起波澜,安西军和北疆军将领昔聚于此,武将的肃杀之气上冲霄汉,势壮山河。
许康轶目光坚毅,胸中风云激荡:“诸位三军将士听令,朝堂有才无德,割让江山,残害忠良,民不聊生,毁灭天道。四境之内,万马齐喑,一片萧条,泽亲王和凌霄将军,俱已经含恨九泉。安西的戚家军,也已经成为朝堂弃子,上不能荫子封侯,下不能养家糊口。”
“今上无德,内有奸恶,许氏子孙当兴兵讨之,愿在场血性男儿,辅佐许季建功立业逐鹿中原,为天下黎民百姓安稳,为万里江山牢固,为各位兄弟建功立业,为泽亲王和凌霄、凌川报仇雪恨!”
“吾与凌帅和三军将士从此匡扶社稷,逐鹿中原,纵万千难阻、山高水险,吾与凌帅和三军将士同进退、共富贵。”
宇文庭镇守安西多年,是安西军的栋梁支柱:“好男儿当带吴钩,宇文家世代为将,分得清是非对错,而今民族大义和个人恩怨融于一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誓死带着安西军效忠王爷麾下!”
一位北疆口音的汉子看到和当日泽亲王长得七八分像的翼王,想到昔日旧主已然泪目,哽咽落泪:“泽亲王去后,北疆军备受打压,来了一个什么佛晟领兵,不把弟兄们当人,我们一是要给泽亲王报仇,二是要荫子封侯,北疆军誓死效忠王爷麾下!”
“我们这些当兵的,家都已经安在安西和北疆了,如果国境线后退,俺们老婆父母放哪呢?为了家人,也要拼死一搏!”
“…”
压抑太久的国仇家恨像是马上爆发的火山一样,各种情绪在夜空中激荡,阅军场中众位将领静默了一会,而后心中似有所感,众口一起,纷纷下跪,众志成城和山一样:“翼王千岁千千岁!”
许康轶不再耽搁,吩咐道:“取帅印,换新印兵符。”
原来安西提督大印和北疆军大印已经全归于许康轶之手,许康轶原有旧印不再启用,直接重新打造了西北社稷军的帅印兵符,由元捷端了上来。
凌安之跳下阅兵台,单膝跪倒,双手相接——
许康轶三步赶上去,一伸手就要把他拉起来:“凌帅,不可如此,康轶以后以兄礼待之。”
凌安之跪倒后抬头微微一笑:“礼不可废,君臣有别,我以君礼待之。”
凌安之接下帅印,迎风而立,傲骨英风:“弟兄们,从今日起,安西军和北疆军终于兵合一处,将成一家,更名为西北社稷军,来人,大碗上酒。”
夜风猎猎,万物归于寂静,凌安之举起第一碗:“此碗敬兄弟,当领天下重任,辅佐翼王匡扶社稷,来个荫子封侯、名垂青史,敢叫日月换新天。”
“翼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二碗:“此碗敬江山,一寸河山一寸血,江山若割让,怎么对得起地下流过血的春闺梦里人!”
众皆缄默,双眸含泪,在座的所有人,谁没在战场上失去过兄弟?
第三碗:“此碗酒敬英灵,身负血海深仇,安西军的小将军凌霄,北疆的泽亲王许阔,流过血的二哥凌云,守国门的大哥凌川,全在身后,看着我们,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造反最大的动力,个人前途命运攸关,剩下的就是血海伸仇:“报仇!报仇!报仇!”
凌安之悄声问许康轶:“来使呢?”
许康轶指了指地下:“暂时关押在地牢。”
凌安之点点头,眼波一转,说道:“改天砍来祭旗。”
花折不明就里,看着很聪明,问题很堪忧:“今天气氛正好,何不今天就砍?”
凌安之暗暗摇头,心想这人果然是金玉其外,坏水其内,心里除了他们家翼王之外对别人全扔在了脑后,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自己一巴掌打他脑袋上的强烈冲动,轻声呵斥: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裴星元还在京城呢,反旗一举起来,全天下都知道我还活着,当时奉命杀我的裴星元当即败露,还不要马上被扒皮抽筋?”
好像是这么回事,花折脸上一丝羞赧之色,不好意思的抬头望天。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他当即用手指指着天际——
“大帅,你看,天上出现彗星了,拖着长长的尾巴,好像贯穿了天际。”
凌安之和许康轶不自觉的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已经隐身多年的彗星重新显于天下,整个夜空安静宁谧,一尾彗星如幽灵般划过浩瀚星空。
众位将士刚刚安静下来,见翼王和大帅突然抬头望天,也不明所以的跟着向天上彗星看去。
花折脑筋一转,眼睛灿若日冕的闪动一下,他觉得凌安之忽悠的不错,当即现学现卖,突然跪拜许康轶,大声说道:“殿下,上一次彗星出现,还是大楚建国之时,彗星尾部长仅数尺,尚且天下易主;而今彗星贯穿天际,是彰显天命,大楚当改立明君!”
造反的三军将士心下俱都悲壮,最缺乏的就是信心,没有什么能比平西扫北的凌安之更给兄弟们添信心了,而今又彗星出世,更是信了许康轶是承顺天命造反,军官们只一愣,面面相觑后俱有欢喜之色,几百条粗壮的嗓子一起重复了花折的声音:
“彰显天命,改立明君!”
“彰显天命,改立明君!”
准备数日之后,翼王的黑色盘龙王旗、西北社稷军齐刷刷蓝底红字的军旗、凌安之黄沙昆仑的凌字帅旗将漫山遍野,二十五万西北百战之师精甲曜日,踏出了整齐的频率节奏震彻京城的马蹄声——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师出有名:匡扶社稷。
第199章 军令如山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江山不言,看人们义气春秋。
无论时局如何激荡,也改变不了春夏秋冬的规律,黄门关的初夏, 依旧白日草原艳阳,犹如天上流火, 晚上西域凉风, 还需要盖上棉被。
好像除了许康轶被圣旨吓的又病倒了,写信告罪回复朝廷,称病愈后随来使入朝之外,一切表面上照旧。
此事不密则成大害, 事出紧急, 起兵的准备工作越完备越细致越好,当晚遣散了安西和北疆的诸位军官们, 几位高级将领便在一起开了一个小会。
许康轶、凌安之、花折、宇文庭、田长峰、楚玉丰、凌合燕、余情、元捷九个人, 连夜谋划,众人深知一旦起兵便没有回头路, 一路俱是要攻城拔寨,险不可言,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许康轶一向严肃, 此时更是面沉似水,他先再介绍一边朝廷的将军们:
“朝廷雄兵百万,能打硬仗的将军虽然镇守的地方分散, 其实不少,据我所知,西南总督武慈战略计划制定一流,攻守皆是一流;东北驻军的提督萧承布,擅长守城和打野战;京兆尹宇文载光拱卫京师,赤胆忠心、勇不可当;现在驻守太原的中原军首领是刘福国,中原军当年已经被凌帅磨成了铁军;尤其是老将司空林光,多年来镇守江浙,一旦大兵压境,届时会和武慈一起回援,凌帅,你压力很大。”
田长峰知道许康轶说了这些将军是什么意思,人贵自知,无论承认或者不承认,朝廷帅才数位,但是他们能谋划全局的大帅只有凌安之一个。
凌安之天生就有那种勇者无敌的英雄气概,他征战多年,从未畏惧过,刚想说话,便看到宇文庭满脸期待——
宇文庭平生最喜欢打仗,多年前在贺兰山就被凌安之招安,把爱好干成了职业,太平日子过几天便浑身难受,而今征战的机会来了恨不得像阵风似的冲出军营,他接话道:
“这两年修了不少烽火台,觉得手中的钩镰枪生了两尺的铁锈,觉得自己也不是将军了,简直快变成了泥瓦工,仗打的还不如在家做生意时候多呢,活的像个什么玩意儿?而今昏君将安西都已经割了出去,实在忍无可忍,我愿为大帅先锋,第一个攻上二阴毒的城墙!”
宇文庭和弟弟宇文载光各为其主,想着左右不过打下了京城把弟弟活捉就是,料也造不成自己什么阻碍。
楚玉丰一直感念泽亲王恩典,想到旧主便要眼红:“天可怜见,终于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要再那么窝囊下去,非得忧愤生疾,气得我提前要去见泽亲王不可。全不要和我抢,城破之日我要手刃了那个手足相残的狗贼,到时候非亲手把他手脚先剁下来做成人彘!”
“…”
花折看了许康轶一眼,正好和许康轶的目光对上了,花折挑了一下眉梢暗笑,心道想手足相残的“狗贼”在座的其实也有一位。
凌合燕当即大怒:“全都不许抢,你们以为老凌家女人是吃醋的?提早告诉你们好男不跟女斗,我要当先锋,为我家兄弟凌霄和凌川报仇!”
说的好像男人们不想报仇似的,宇文庭牙酸的接口:“女人偶尔也得吃吃醋。”
凌合燕野蛮惯了,伸蒲扇似的大手就给了宇文庭一铁砂掌,而后忿忿的向凌安之开火:“小猴子,你以前连个将军都没封我,太不公平了,还得四瞎子想起这事来,你不是总说内举不避亲吗?回头封我一个先锋,记住了没?”
宇文庭只觉得一口气差点被揍的上不来了,急喘了两口气,凌合燕要是当了大官还了得,军中男人别想抬头了:“冠英将军都当上了,你就不能放点心思在怎么嫁出去上吗?”
——别老想和男人们争军功。
凌合燕觉得宇文庭平时在军中一副世家公子儒将的做派,觉得风格诡异,武将就有个武将的样子,英气儒雅的怎么就那么不伦不类?两个人没少斗嘴:
“我嫁不嫁也论不到你操心,我说宇文庭,你是典型的富豪的架势还在,富豪的底子已经不在了,你都成穷光蛋了自己不知道吗?再敢对我出言不逊打你满地找牙。”
凌安之也觉得茶水也有些塞牙,第一次听到堂姐亲口承认自己是女的,还要求他们男人在抢先锋这个事上让着她点,女中大丈夫。
宇文庭看向凌安之,眼神眨成了闪电求助的看着他,那意思是大帅你倒是说句话啊。
凌安之的墨绿色眼睛好像突然也得了眼疾,看余情看花折就是不看宇文庭,心道没有你挡着堂姐就收拾我了,还是收拾你吧。
话题突然跑偏,许康轶实在听不下去了,“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把话题拉回来。
凌安之视线在座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余情身上:“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又跟进来掺和什么?”
余情本来被凌安之留在了黄门关下的别院,用意不言而明。
可那么乖她就不是小黄鱼儿了,入夜了之后才偷偷跟着周青伦混上了黄门关,她央着许康轶把她放进来议事,刚进门的时候就被凌安之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这半天没敢吭声。
估计她夫君想的是战争让女人走开,不过堂姐凌合燕不也在此吗,谁说打仗只是男人的事?
她清了清嗓子,四平八稳的说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雁南飞将军今天没在席间,不过他打小便和大帅负责安西军的后勤,届时让我和雁南飞将军负责后勤粮草运输吧?”
宇文庭一口气已经缓了过来,知道余情北方首富,对自己的相好经常一掷千金,这些年对凌安之轻飘飘的一出手基本全是百万两以上,这哪里只是后勤官,简直是小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