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把门口的旗换换就行了。
果然,也就一个半时辰,通报的便来了:“老爷,毓王求见。”
余家大老爷和毓王打过交道,他知道这一次打交道至关重要,当即迎接,茶香四溢,氤氲的香气袅袅环绕在茶室内,余家老爷表示的倒是隐晦,“余家做些买卖,商人不过是图利,也没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情怀,但只要生意能做得下去,税收是题中之义,支援也必不可少。”
毓王滴水未沾,冷笑:“余家是皇商,支援也是有选择的吧。”
余家老爷奉茶,低眉顺眼显得谨小慎微:“太子殿下,余家是皇家的商人,殿下您也是皇家。”
毓王倒也知道生意场追逐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看余家老爷也算识相,“口说无凭,诚意倒是想见一些。”
黄鼠狼给鸡拜年,看来又是登门抢劫的,看来还是要苍蝇见血才行,余老爷数额已经和余情商量过了,太多了徒喂大毓王的胃口,余老爷站起身来,拿过一个信封:
“今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余家亦是财产全面缩水,四处买卖多有关门,这些估计殿下是知道的,这是北部余家账户的全部现银流水七十万两,作为拥立殿下登基的礼花。”
百姓缺钱活不下去,商人当然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余家确实已经全线收缩了。
毓王此次本意目标就是试探和立威,他想看到的诚意,可不只这么点:“听说余老爷膝下有一女,尚未婚配?”
余大老爷当场就出了一身冷汗,他低头正不知道如何应对——
却看到一身男装的余情从书房门外走进来了,毓王第一看到余情,见她确实有些江湖儿女的做派,面色倒不似表哥许康轶那样白净,好像还带着斑点,较为黑瘦,眼神坚韧,毫无小女子温顺之意。
虽然长的不怎么样,不过也应该算是无所谓了,既然是黄金,只能嫌弃黄金的成色不好,难道还能嫌弃黄金被地下的泥土染上了颜色不成?
余情本来扮丑是为了显示余家是商人为末流,教导不出大户人家女儿的端庄来,没想到歪打正着。她施礼参见了毓王殿下,之后开始解释:“殿下,我确实还未过门,不过未婚夫婿殿下也应该有耳闻。”
毓王觉得余情应该是家族当儿子培养长大的,确实不见什么女气:“哦?未婚夫婿是哪位?”
余情低头,看着还有些羞态,黑黑的眼睛盯着地面:“原来的山东提督裴星元和我已经相识多年,只不过我母孝在身,一直订婚后未成亲。”
余情刚才听到毓王问起自己,吃惊非小,自己是余家独女,毓王若要她去做个侍妾,即是对许康轶最大的侮辱,还可以谋得万贯家财,原来许康乾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原因在这里。
若说她已经许配给别人,终究是无用;若说已经许配给封疆大吏凌安之,会死的更快;不过裴星元是毓王新纳入麾下的才子,文职是塘沽巡抚,武职领了御林军统领和山东提督,毓王无论如何也要顾及裴星元的颜面。
——先过了眼前的再说,其他的暂时顾不上了,不过时间一般能换来空间。
毓王眼珠一转,转动着茶杯开始思索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何时定的婚?”
余情俯首帖耳:“大概三年前,在济南,裴星元赴任之前亲自过府,将婚事定了下来。”
裴星元一直没有婚配,毓王好像还真听说过裴星元在山东求娶过一个富家女的事:“为什么三年过了还没有成亲?”
余情看了父亲一眼,似乎有些愧对长辈之意:“…他…他后来发现我身体有疾,吵闹了几次,不过也和好了,我二人已经私下商量过,待禀告了家长便成亲。”
毓王还是半信半疑,不过裴星元非常得力,且忠心不二,料到也不会欺骗他,他最后又问了一句:“是何疾病?”
余情盯着脚尖,说话声音奇小无比:“发现,不易生育。”
毓王将手中把玩的小茶宠转了几圈:“哎,余小姐年纪轻轻,何来不能生育之说,以后定有办法。”
原来还是个残花败柳之身,他一向瞧不起商人,觉得士农工商,商本就是末流,看来这不仅无商不奸,连礼义廉耻也没有了。
不过余情和许康轶关系特殊,如果不趁机打一下许康轶的脸,他就不叫毓王了。
思及至此,许康乾说道:“我过一阵,有一件大事要做,届时可能会再见余小姐。”
届时余情和他并肩出现,天下皆知许康轶最大的靠山——母家舅舅都不站在他身后了,还能再掀起什么波浪。
余情说完了话,以女子不便打扰为由回到了内室,惊得心下狂跳,她不敢耽误时间,立刻换上衣物,准备进京去找裴星元,此事必须她本人当面请求。
第176章 白毛风
裴星元性情雅致和煦, 既能和达官显贵们阳春白雪,也会和兵痞丘八下里巴人,进京仅几年已经如鱼得水。
他自有原则底线,不过最擅长变通, 和各类人俱能打交道,这一日参加了世家方流芳的晚宴, 觥筹交错了之后也有些乏了, 看雪景不错,打发了小厮,打马沿着京郊的公园里走了一圈,梅花倒是开放的挺美。
河流已经冰冻, 假山上植满的黑松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寒冬的洗礼, 松针墨绿油亮,被洁白的白雪一衬, 越发苍劲肃杀。他下了马, 拎着马鞭进到了假山背后:“别跟着我了,出来吧。”
他从方尚书家里出来后, 便有一个骑着匹枣红马的小尾巴一直踏雪跟着他,已经跟了他快两个时辰了。
只见跟着这个小鬼倒也听话,让出来马上就出来了,掀开帽子, 露出妩媚含怯的一张脸来,却是余情。
他对余情能主动来找自己,倒是非常意外:“你怎么来了?”还鬼鬼祟祟的。
余情连等他再跟着他, 已经在外边呆了四五个时辰,此时冷的抱着肩膀嘶嘶哈哈,回答的言简意赅:“找你。”
裴星元看她实在冻的有些可怜,也知道她有些寒症,虽然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说了句:“什么话到家里暖和了再说,”便将她带到了家中,烤上银炭,好几杯热茶下肚才缓了过来。
裴星元去过余情家中数次,余情还是第一次来陈家,她有些好奇的左顾右看.
裴星元居住的主房可能是按照个人习惯设计的,最中间是宽敞的会客厅,仅中间一个长形茶台,背后一面墙俱是经史子集,每个房间俱彼此独立不相打扰,干净整洁异常,屏风珠帘俱精巧,屋内仅有一个贴身的小厮伺候着,端上茶来之后就退下了。
余情好奇的问道:“你们家里真是一个女子也没有吗?”
裴星元正在泡茶,笑了笑:“我不习惯别人和我呆的太近,家里男人多好些,一般的茶叶偏寒,这是暖茶,你可以多喝点。”
余情有事相求,无论如何也要开口,有些脸红的说道:“裴将军,我觉得愧对于你。”
裴星元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余情拿她和凌安之在一起了的事作为二人聊天的开头:“这个倒没什么,你二人相识在先,凌安之和我性格脾性俱不同,是个人选择罢了。”
余情一向知道裴星元豁达举重若轻,她捏着自己的头发:“是另外一件愧对于你的事。”
裴星元也知道余情此来一定是有事:“什么事?”
余情耷拉着脑袋,她心下非常忐忑,不知道裴星元会不会帮她:“毓王日前来到我家,问我是否婚配,意欲收我做妾,我情急之下,说和将军已经有了婚约。”
裴星元一没注意茶壶里的热水便倒多了,直接浇在了手背上,烫得他一个缩手:“哪个将军?”
余情说话声音变小了:“您。”
裴星元明知故问:“这是打算嫁给裴某人了?”
裴星元知道余情身份特殊,娶她的人全要想一想和翼王的关系,余情不敢说和凌安之有私,眼下这个关口,只要凌安之和许康轶任何关节扯到了一块,死的更快;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变成个小妾,心中也没有嫁给他裴某人的意思,灵机应变把他当了顶缸的挡箭牌。
裴星元以前对余情有情,看她的目光全是宠溺爱恋,柔情款款,后来知道余情和凌安之私定终身,知道二人有些苦衷,也未计较细节,非常拿得起放得下,把她当个妹妹,对她还是不错,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她。
余情来时猜到裴星元或质问或责备,她全有办法应对,却不知道裴星元两炷香的时间,全是盯着她喝茶不说话,这是几个意思?
她觉得裴星元可能是要拒绝,毕竟裴星元不缺自保的能力,现在也没有必要再帮她,她眼睛里的光线灭了灭,正想起身道一声打扰再告辞。
裴星元这个时候说话了:“你私自来找我,凌安之知道吗?”
余情咬着樱唇否定:“他不知道。”
裴星元语气温和,但是内容却直截了当,他双手抚在膝盖上:“你明知道他不会同意,还敢背着他来?你以为自己用心良苦,可让他心下怎么想?”
余情想到日前太原离别时,凌安之和她的柔情蜜意,说辞官不做了要学着吃软饭,不禁心下苦涩的笑了笑:“他是聪明人,会理解我的,等躲过了风口浪尖这几年,总有办法解决。”
裴星元刚才微微扬起的下巴收了回去,缓和了口气,他开始一截一截的捋自己的手指:“我不想看你为难,帮你这一次,到时候毓王问起,我自有办法搪塞。”
余情觑着裴星元的神情,以为他不同意,此时听他答应,长出了一口气,当下站起身来飘飘万福柔声道谢:“太感谢裴将军了,我们也会尽快想办法解决了此事,不让您为难太久。”
余情还是一身男装,施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礼,显得别有一番风情,裴星元心里动了一下:“你打算怎么谢我?”
余情觉得问的有些奇怪,她摸了摸脑袋开始认真的想:“裴将军想要什么?”
裴星元一伸手拉住了余情的手,还是潇洒沉稳,谈笑有度:“心上人夜半送到房中来了,焉有送出去的道理?今晚留下来,谢我。”
余情吃惊非小,她行走江湖,不是不知道男人什么德行,不过裴星元平时端方有度,认识她多年来行乎情止乎礼,是她眼中妥妥的正人君子,她瞪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裴星元扬眉一笑:“进毓王入府做一个一辈子不见天光的妾,和跟我春宵一夜比起来,我觉得还是在我这里买卖合适些,是不是,余掌柜的?”
不理会余情怔在当场,裴星元站起身来一把搂住,直接把余情按在了墙上,低头就开始亲吻,余情完全没有防备,根本推不开他。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幼稚了,今时不同往日,昔日泽亲王风头正盛,裴星元当然可以良禽择木而栖,而今房梁已倒,利益关系早就不再平衡,她却还想着他能顾及昔日情义来与虎谋皮?她回手在袖中去摸鱼肠剑。
裴星元带兵打仗多年,山东名将武功卓绝,轻飘飘的就弄了一个御林军首领。余情一动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亲吻不停。
余情敏捷有余,但是力道不足,不被压制住,还有还手的空间,而今觉得裴星元的力道有千斤重,只一伸手就按住了鱼肠剑的剑柄,气得她要死,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被喊停了似的,突然间松手退回坐到了椅子上。
“害怕吗?”
裴星元这种级别的武将,不是她能抵抗的,不过和怕比起来,余情更生气:“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裴星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话继续轻声慢语,好像刚才的那些事情全没有发生过:“余情,我刚才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身边这些男人,无论是凌安之、翼王、花折、凌霄也好,还是我裴星元也罢,都没有你多年来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见到的可能只是一个侧面,冰山一角罢了。”
他用丝绢擦了擦唇上被余情咬出来的血迹,小野猫牙还挺尖:“如果你认为,你能把男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就太幼稚了,无论是凌安之,还是我,全不是你能戏弄的。”
“…”
余情和裴星元认识三年,确实第一次见到这一面,其他的她也没什么时间想,她怕再刺激到裴星元,强扮镇定的贴着墙壁立正站着不敢动。
见她吓成这样,裴星元也不再绷着长脸,他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坐的和余情远了一点,给她让出点安全距离,笑道:“一会给你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明天早晨送你出京城吧。”
余情低头沉默不语,裴星元说的确实是对的,这些年家族、两位皇兄、凌安之对她全是娇惯异常,可在外边翻云覆雨的男人,怎么能是她想怎样便怎样的。
裴星元知道她是在胡思乱想,忍不住张口揶揄她:“怎么,想你这几年编了那么多个故事诓骗我,而今也让我担了一个虚名,教训你一回,心里就想着和我绝交了?”
余情艰难的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刚才原来只是吓唬我?还以为我今晚除了自杀都不能保住清白呢。”
裴星元觉得余情冥顽不化:“孺子不可教也,你怎么会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忌惮翼王和镇国公,我刚才就想那么做。”
余情看裴星元虽然面色严肃,可那嘴角却在忍不住的拉了一拉,猜测他也坏不到哪里去。
裴星元既然愿意帮她担虚名,她目的就已经达到,她伸袖子蹭了蹭下巴唇线,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想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裴星元摇了摇头,数九寒冬,三更天已过,出去找客栈弄不好要找半个北京城,他披着衣服起身,想把她带到客房去。
却不想他的心腹贺彦洲突然闯进来了,贺彦洲浑身霜雪,脸色发青,满脸焦急之色。贺彦洲认识余情,看到他们两个半夜在一起不由得一愣,把刚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裴星元知道他夤夜前来,定有急事:“但说无妨。”
贺彦洲当即禀告:“将军,安西军出事了——”
******
安西的凌家军和突厥已经打成了世仇,彼此全是灭族屠家之恨,所以就算是偶尔路过碰上,也要全横眉冷对的骂几句。
凌安之这一年大部分时间不在安西,率众打仗的是堂姐凌合燕,等到凌安之回来,凌合燕便回家探亲休息一段时间——反正突厥这些小毛贼,还用不到姐弟二人一起动手。
安西军今年主要忙修建烽火台,三十里一台,工程浩大,偶尔对付一下小股侵扰不断的突厥;突厥今年主要忙着阻拦安西军施工,经常四处被撵着乱跑,乱七八糟的直打到天寒地冻的时候,蒙古西伯利亚寒风酝酿了几个月,杀气腾腾的扑面而来,对于双方而言,貌似都好像比敌军更凶猛一些,所以今天也就是傍晚时分互相派出几个小分队打了几炮意思意思。
凌安之发冠不知道哪里去了,散乱的头发流水落花的披了一身,支棱着腿靠在战车上,战车四周都是被炮弹烤化的冰雪动土形成的水坑。脸上不是灰就是土,只有两只眼睛还水光四射,明眸中仿佛还倒映着远处雪山的重重雪影,也就是身边的亲兵还认得出这“泥猴”似的主帅。
他不以为意的在这冰天雪地里露出半截胳膊,一道刚才飞矢刮的血口子已经结痂了,算个皮肉伤。
凌安之仰头灌了口酒,冲着烽火台豁口里的雁南飞叫狗似的吹了声口哨。突厥这种虚张声势的打法也算是进入了收尾阶段,若是放在他杀气腾腾的前几年,早就趁胜出击,反手给突厥包一个饺子,给敌军看看大楚的国力和展现一下鬼见愁的风采,顺道给他们来一趟活色生香的军事教育课。
“大帅,野狗们撤了,我们追还是不追?”雁南飞从城墙瞭望塔的豁口上一跃而下,快落地的时候一弯双腿做了一个缓冲,丝毫不见倦意。他负责军备,一边这么问着,一边已经招呼身边的亲兵备马去了,看看能不能顺路打点秋风。
多年来的默契都形成了共识,凌安之直接吩咐道:“抢劫为主,要钱不要命,把后边口子松开,方便他们逃命,别逼急了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