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收账款是要了老百姓和小商户的命,试想百姓借点小钱,无外乎是为了种地或者养点牲畜,刚春种结束根本没有闲钱,换做以前,余家家大业大,拖着赖了的余家也不会过分苛求。
今时不同往日,余家大厦将倾,家丁和催债的直接去农户家里有什么要收什么,其他还好办,这种地的马和耕牛就收了几万头,还有储存下来的过夏天准备青黄不接时用的粮食,一时间田间地头怨声载道,纷纷大骂毓王不让百姓活了。
小商户更不必提,借点钱也是做点小买卖,资金周转左右千八百两银子,被收走了现金流基本就混不下去了,塘沽和京城有时候半条街的小商户均干不下去了。
出售的产业有贵有贱,还有掺杂这世家大户投资的,世家大户有钱,余家有钱还会做生意,本来互相得利,而今余家要倒了,逼着要把世家大户的产业卖了,要不就逼着世家大户全吃下去,简直是直接杀鸡取卵。
总之受影响者甚众,四处都是拦轿喊冤的,一时间京城震动。
虞贵妃在深宫也坐不下去,她纵使向来与世无争,也几次赶到御书房,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终于折腾的景阳帝也知道了。
景阳帝在深宫之中,但是并不糊涂,他明白朝廷给的那点军费不够四境之兵的用度,一半军费全靠自筹,毓王和户部兵部关系好,自筹的还少些。
而安西军和北疆军的日子简直是过不下去,安西军还可以拦截丝路税收,北疆军所在位置连生意都没得做,北疆高寒,除了土豆什么都种不出来,全靠余家支持,一旦余家破产,泽亲王又不在军中,没有粮草可能会当即哗变,到时候边疆多年努力毁之一旦。
许康瀚在京中每日战战兢兢,四处借钱,已经求告了父皇景阳帝让他尽快回到北疆,以防边疆动荡。
景阳帝勃然大怒,连夜召毓王入宫,毓王知道最近釜底抽薪的事被人为放大,许康瀚每天在京城装可怜四处借钱,可能父亲召集问他就是此事。
景阳帝不动声色:“东北驻军建立烽火台,所费几何?”
毓王:“纹银四百万两。”
景阳帝揉了揉眉心:“国库空虚,从何处来?”
毓王:“东北军自行筹措。”
景阳帝抬目望向毓王:“你向谁筹措的?”
毓王沉吟了一下,知道此事也瞒不住:“多家义商,均有支援,最大一份是太原余家。”
景阳帝追问道:“可是虞贵妃的母家?”
毓王:“是的。”
景阳帝:“我听闻,生在帝王家,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而不宜以私人利益为念;兄弟俱守国门,为何不拒外辱,反阋于墙?”
毓王双膝跪下道:“父皇,儿臣为保家卫国建设烽火台,何为与兄弟争斗?”
景阳帝:“许康乾,我有几个儿子?”
毓王知道此问来者不善,答道:“我们兄弟三人。”
景阳帝摆摆手道:“北疆军没有军费的话,几个月都撑不下去,我看过不了多久,北疆军若哗变,朕三个儿子,也就只能剩下你自己了。”
毓王在政治中心多年,对此问题也早想好了对策:“父皇,儿臣斗胆,您的意思是我向太原余家借钱不妥?”
人老就罢了,还总想着成精。景阳帝最近迷恋炼丹长生不老之术,认为自己还有万万年,不愿意打破平衡,让哪个儿子一家独大:“抽薪止沸,你说呢?”
最近余家的事情弄的乱糟糟的,他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招数,说不上可以让那兄弟二人一败涂地,毓王一磕头到底,口称冤枉:“父皇,儿臣怎么会拿边疆重地的风险来求一己之私,这些年泽亲王的军费并非来自余家,而是绝大多数全是来自于…来自于…”
景阳帝目光一扫:“来自于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毓王道:“儿臣不敢讲。”
景阳帝不知道毓王还有什么昏招:“准你所奏,说。”
毓王抬起头了,满面为了国家社稷安危的大义凛然,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气开始摇唇鼓舌:“来自军火和军备走私,自北疆入中原矿藏、蜡油、黑硫药等,之后再制作军备运出去。”
景阳帝蓦然抬头,眼睛里寒光闪闪,他思忖片刻,说道:“你去年查过,此事了无证据,以后不要再提,另外,向各地商人借款以商人愿意外借的为限,不许再杀鸡取卵,听清楚了吗?”
长子泽亲王走私,肯定有人在中原帮忙当做内应,朝中的也只能是小儿子许康轶了,此事查起来,一下子两个皇子会被套入其中,谋反的大罪,谁都救不了,毓王一手拖刀,想借他的手按住泽王和翼王?真是心大的很。
毓王看到父皇的态度,知道父皇心意已决,走私军火谋反都不查了,看来确实想用泽王和翼王牵扯他,他心下百转千回,心道刘心隐还在甘州,不过是证据留的少了点,只要能查到蛛丝马迹,就不信走私的事情落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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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对此事早有预料,走私的事情早把尾巴扫干净了,最近确实是穷了些,但是坚持个一年半载还是没有难度的,他为了避嫌,在景阳帝寿辰之后直接溜溜达达的出了京城,带着花折来到了太原。
余情家族从滔天大难中解放了出来,意思了一下借给东北军二十五万两银子——反正借多借少毓王均不会满意,索性少借些。
凌安之动如脱兔,没多久在西北就划了两个来回。他已经自太原回了一趟安西,将安西军务暂时交给了宇文庭处置——宇文庭多次在主帅不在的情况下镇守安西,已经轻车熟路,按照原计划的步骤继续建设烽火台,也算是军功一件。
凌安之和凌霄则又领了三千骑兵返回了太原,打算用至少两个月的时间留守太原,整治一下中原军的军务和老兵油子,安插一些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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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康轶眼中,花折是典型的无事忙,整日里也不知道在浪荡些什么,干什么都是轻描淡写。花折上午来到太原之后,给自己安排了不少事,仅准备在余府停留了今天一个晚上,明天就要去甘州。
他趁着饭后,提前向许康轶和余情告别道:“在甘州新建了几个镖局,打算去看看。”
看许康轶正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他,他知道自己连续扯谎,把信誉搞没了,没办法增加了两个证人:“殿下,明天大帅和凌霄将军也会和我顺路一起去甘州,他们在甘州道有一些军务,正好一起处理了。”
余情低头喝茶,心里把花折埋怨的要死,恨不得伸手掐死他,自己去甘州试验药物也就算了,带着凌安之去什么?本来凌安之在太原整日忙碌,陪她的时间也不多。
想了想,余情转着黑眼珠问道:“花折,我日前听代雪渊说,你让覃信琼在甘州建立了好几个镖局,养了一堆镖师,是做什么的?”
代雪渊在花折被田长峰劫走的当天晚上得到凌霄传来的消息,少爷已经被凌霄带走。花折后来告诉他伤好之后会直接来到太原或者路过太原,他想着反正有凌霄陪着少爷,料也无妨,就自作聪明的跑到太原开始等花折,结果多等了半个多月。
花折镖局的事已经琢磨了很久,只不过以前业务支撑不足,再有本钱,做着赔钱的话就不能持久。
而从去年开始,凌安之变成了在青海有矿的人,指挥安西军在青海开矿,多有产出,这样每年运输这些铁矿、盐粒和特产的所用车队虽然不多,不过也足以支撑花折的生意。
他先是和凌霄在北疆商议,觉得此事可行,则把镖局的总局主要放在了甘州兰州,这样即可以接青海的业务,也可以接中原地区的生意,好似生意还不错。
听余情这么一问,花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矿是余情的,被他和凌安之给上下游的瓜分了。
——他哪里知道凌安之和余情狗打连环的事,以为这两个人已经彻底黄了,将他和凌安之两个自动划入了厚脸皮吃大户的行列:“是帮助安西军从青海运送物资的。”
余情无商不奸,除了和凌安之、两个皇兄不分你我,对其他人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手支着下巴笑盈盈的问他:“你们瓜分的倒好,利益怎么分成?”
花折知道余情无孔不入,看她这副小狐狸的样子就大概猜到在打他利润的主意,修长的手指向余情方向弯折了一下:“我的镖局才刚刚开始,规模比较小,只要养得起镖师赚点运费就可以。”
余情眼珠一转,笑道:“那你先计算一下成本,之后只加一成利润,帮我把甘州的草药运往青海如何?”
第121章 生死攸关
甘州和青海线高原荒僻, 以前运送药材进去成本太高,如果有安西军的物资垫底,就算是搭上了大户,成本低很多。
花折做生意有些格局, 前期重在布局和抢占市场,只要能可持续经营利润可以不计,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余情的无礼要求。
之后转头向一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养神的许康轶道:“殿下, 我在太原有几个药房,我和代雪渊现在去转一转,取几味药材,今晚可能回来的比较晚, 就不打扰您了, 明天早晨我和两位凌将军会合后直接一起走。”
许康轶知道花折和余情经常借助身边的力量,谋些做生意的事, 这些事儿他即使有心也没有精力过多关注。
他心中一动, 想到余情最近和花折在蕃俄翻了书城内所有书籍的事,不在椅子上靠着了, 用手肘支着桌子,慵懒的喝茶问道:“情儿,蕃俄那么多的书,全运到了太原?”
余情黑眼珠一转:“嗯, 除了蕃俄的小说。”
书籍浩如烟海,为了查到甘州瘟石的解药,经史子集、医学类都有记载的可能, 余情和花折唯恐有所遗漏,不惜一切代价的运回了国内,在太原制作了拓本,之后太原和兰州试药所各有一份。
许康轶一向嗜好读书,苦于没有时间罢了,他站起身来道:“你们把这么多书放哪了?带我去看看。”
余家起家就是在太原,在太原家大业大,余府内就有数栋用作周转仓库的小楼,余情征用了其中两排数栋,变成了巨型藏书阁,甄别了几遍之后,将可能有线索的摆上密密麻麻的层层漆成朱红的书架,暂时用不着的装进箱子,消毒后摆入地下仓库,没办法,全摆根本摆不上。
许康轶自正门进入书库,只这一栋一层就已望不到边际,几百万册图书悉聚于此,医书为主,间或其他经史子集。
看年份,恐怕是珍贵的原始孤本书籍藏匿其中,看语言,不只是番俄,包括中原、西域、夏吾、天竺、朝鲜各国各族语言。有一百多个书官正在摘抄记录,是谁看过的书纷纷标记。
许康轶未去过蕃俄的书城,但是看着朱红书架上的百万册图书,觉得人生而渺小。许康轶也不嫌麻烦,告诉余情有事先去忙,自己在这里转转。余情知道许康轶一向嗜书如命,只不过视力差了之后看的少了罢了,加上早就和书官说明了用途,一旦翼王到此,只说花公子吩咐要编辑一套万民医典,之后卖给官家换钱,翼王自会理解为花折要沽名钓誉的名利双收。
自下午开始,许康轶在一排排的书架下走过,和书官碰到了就点点头算打个招呼,偶尔翻起一本,再轻轻放下,皓首穷经也不足以形容此处的书海浩瀚。许康轶一直面沉似水皱着眉头,不过他一向如此,亲近的人也见怪不怪了。
在书架下这一圈直走到太阳落山,月上枝头,许康轶晚上视力不佳,所以不再翻阅。
余情陪他用罢了晚饭,之后两只纤细的爪子随意拍了拍:“小哥哥,最近家里银堂还有事,我今晚去金堂看看,要是太晚了就睡在银堂了。”
许康轶颔首:“你有事自去忙,我今天休息一下,明天起早也出去安排些杂务。”
余情走后,许康轶身边安静了下来,他回到房中,挥退了所以人,一个人开始只身独处。
他摘下水晶镜,站立在窗前,浩瀚的夜空星月闪耀,可是在他眼前是漆黑一片,仅是能够看到树木和月亮的轮廓,他眼神是茫然四处飘的。
自余家藏书阁走出来,他心中慢慢的猜到了一件事,也好似明白了花折这几年究竟在无事忙些什么。
有风吹过,他的思绪飘出好远。
有些事情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所以一时难以接受。
如果他的眼睛好一些,夜夜可秉烛,时间显得也许会长一些。
许康瀚雄才大略,是国君不二的人选,本来计划给他几年时间,步步稳扎稳打,待他皇兄事成,他也算是今生的重任卸下。
他还想着这两年按照计划稳稳当当的把事情做完了,之后去北疆和安西走一走,北疆银装素裹、安西胡杨草原,气候虽说差了些,但他心中对这两个地方亲近。
再然后浮生得闲,趁着眼睛白日里还看得见没有彻底损坏,把府中数万册藏书好好的看一看批注一番,过一过他自小想当书虫的瘾,以后就算是真陷入黑暗,脑子里也有内容可回味。
现在看起来,一切可能都来不及了。
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寂寥和焦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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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生以来,最近余情是最开心烂漫的日子,凌安之在太原整顿中原军,有时间就能来陪陪她。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天大黑了才出现,天不亮就要继续去忙,但是她明白,这点时间挤出来的已经是相当不易了。
自从那天之后,余情不再敢把凌安之带到家里去荒唐,在中原军驻地外封闭的一个宅子里将庭院深深的别院指使胡梦生亲自动手收拾了出来,再其他人只有凌霄知道——万一军中有急事,凌霄还能找得到他家元帅。
凌安之说狡兔有三窟,随随便便给这个庄子起了个名字,叫做兔子窝。
余情连夜踏着斑驳的树影回到别院的时候,凌安之已经在兔子窝外小路上等她了,看到她回来,远远的冲她露齿一笑后迎了上来。
此处本是别人避暑的宅子,人丁稀少实在不敢来住,毕竟离着最近的人家也有几里远,真有贼人行凶的话,喊救命都没人听得见,真是选了个最适合被图财害命的地点。
余情和凌安之在一起,估计别说贼人,就是吃人的妖怪也要绕着走,前些日子正好看上此处偏僻清净,简直太合适了,爽快付账变成了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夜色微凉,凌安之拉着余情的手,带着她神神秘秘的往院墙外的树林里走:“情儿,三哥带你去看一个鸟窝,里边好几小鸟呢,毛茸茸胖乎乎的像几个毛线球。”
余情和他十指交握:“太好了,小动物们特别小的时候最可爱了。”
凌安之坏坏的逗她:“嗯,肉也最嫩,入口即化,最是好吃。”
“…”余情停住脚步,明知道凌安之是逗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可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凌安之哈哈大笑:“我这个兔子还不是啃了你这个窝边草了。”
凌安之不再逗她,还真带她爬上大树,看了鸟窝里挤在一起吓破胆的三只鹤鸟幼崽,凌安之对这些小活物从来不感兴趣,不过知道一般女孩抵挡不了小毛球的诱惑,领着她看完的小鸟,又在鸟窝下方的树杈里掏出一个小物件。
余情眼睛亮亮的:“三哥,你拿了什么?”
“嘘,大鸟送你的,不可说。”凌安之直接带她下了树,又爬上院子的围墙,并排坐在了墙头上。
这才贼兮兮的将小物件拿出来,余情接过来一看笑的要死:“小木头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