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雪渊确实是凌霄派来的,可这次代雪渊也觉得兹事体大,一个字也未敢透漏出去。不过凌霄一向个人信誉极佳,偶尔拉大旗扯虎皮田长峰连一丝都没有怀疑。
花折知道凌霄仁义,这么多年也没拒绝过他什么事,知道他有危险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也不再多问,凌安之和凌霄属于军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能够找到他在哪里也不足为奇。他平时也看到许康轶用北疆军的消息网,只是使用了外围的一点点消息通道,还未触及核心,很多事情传达沟通起来就已经奇快无比。
他本已经重伤摇摇欲坠,下半夜是靠一口气撑着,而今气息奄奄,等感觉到凌霄解开他的衣襟看伤成什么样的时候,已经身上冰凉,深深浅浅的伤口坦露。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云天高谊
凌霄猜到他身上带伤, 想着左右不过鞭伤仗伤打的重了点,却没想到猝不及防的满身指痕咬伤刺破划伤映入眼帘,不由得大吃一惊:“花折…这怎么回事?”
花折心酸,笑的苦涩:“…”
凌霄这么一看, 就知道肯定和田长峰没关系:“是毓王许康乾?!”
花折失血过多,嘴唇发白声音不稳:“他威胁我, 我不同意, 把他惹恼了,把药给我留下吧,我自己能上药。”
凌霄气的咬碎银牙,心怦怦乱跳:“这还是人吗?他是畜生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 花折冠玉之姿, 这么侮辱毁损算是什么东西?
花折心中难忍的酸楚,他眼前突然浮现出许康轶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来, 现在的自己遍体鳞伤, 如果疤痕不能及时除去,可能以后穿衣服领口低点, 都会惹人侧目,不过事已至此,再有多余的心思也无用,总归还有三寸气在, 养几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花折看似性格水般缓和,实则胸有猛虎,内心强大, 除了真正在乎的,其他难以真正的伤害到他,转瞬冷笑:“我也是天赋异禀惹人疼爱,三个王爷倒有两个惦记着要杀了我。”
凌霄不再说话,轻手轻脚的开始清洗他前胸后背的伤口,见外伤虽然重,不过倒也全不深,安慰道:“除了后背的锏伤重了些,不少地方还是伤口挺浅的,以后擦点祛疤的药膏,可能也留不下太多疤。”
凌霄刚想把手伸向花折的腰带,花折迷迷糊糊的一把拉住他:“小将军,我自己来,给我留点颜面吧,求你了。”
凌霄抬头看了他两眼,失血全身白的跟刷了釉的陶瓷也似,脖子、额头甚至腰上的青筋疼的全跳了起来,浑身都有点发抖。
他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就是个伤患,咱们两个全是男人,你有的零件我全都有,还怕我出去乱说不成?这两天我主要就是照顾你,过几天带你出京。”
“…”花折想了想,觉得还是昏过去更有面子,直接晕了。
花折外伤太多有些低烧,清醒一阵糊涂一阵,凌霄担心有人追踪,趁他不在对花折下死手,四天来基本不离左右,正好治伤喂饭的照顾他。凌霄向来细致体贴,在药里给他加了祛疤的成分,花折全身被纱布包裹的像个粽子似的,换一回药就是一身汗。
人身体素质各不相同,花折不练武功身娇肉贵,但身体素质极佳,几天下来除了后背的重伤之外,其他地方纷纷结痂,到第四天晚上可以起身在小院里葡萄树下慢慢溜达,每天清粥小菜,按时喝药换药,比凌安之那个不听话的病号容易照顾多了。
凌霄见花折恢复的不错,应该耐得住长途跋涉了,他本来就是进京找花折的,这几天正好见缝插针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也军务繁忙,想着回到安西军找凌安之研究修建烽火台和整治中原守军的事。
心下这么想着,抬头看着花折正在随手给葡萄树掐去多余的枝条,就在葡萄架下对花折说:“花折,泽王和毓王对你全是要打要杀,京城你是不能呆了,我打算明天启程先去太原,经过太原再回安西军中,你是想去余情那里,还是随我去安西?”
凌霄说的也是许康轶这几天私下传递给他的意思,救出花折后,带他离京,京城对花折来说太危险了。
花折笑得淡雅如兰:“我也在想这个事,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小将军,请您连夜送我去见翼王殿下。”
凌霄以为自己听错了,陡然将浓眉俊眼挑起,无语道:“你病糊涂了不成?翼王一直住在泽亲王府。”
——人家正四处找他,凌霄在中间横插一杠子差点招人恨死,这还要送上门去?
花折也知道最好的方式是先去太原兰州躲一躲,等泽亲王回北疆了再偷偷回去向许康轶装装可怜认认错就行了,可是,许康轶的身体…,脉象已经逐渐减弱,他担心等不了太久,一天都不敢耽搁。
他一定要先见到许康轶,确认哪一味药可能是有用的。之后再去兰州试药所,在俘虏们身上试试药效。这次他私下找凌霄,就是向凌霄多要这些罪大恶极按照军律应当处死刑的俘虏。凌霄极有分寸,多余的话一句也不问,能做的事直接就已经做了。
花折冲着凌霄点点头:“送我回翼王身边,我还有一个事想要拜托你,泽亲王那里…将军能不能帮我说几句好话?”别一见面就像个屠夫似的。
“…”凌霄一脑门子黑线,觉得自己可能早晚会信用危机,总这么谎话连篇,以后还谁敢信他?
******
长夜未央,许康轶已经就寝,他躺在床上脑海中盘旋着这些天的事,想着下一步棋应该怎样走,不知不觉手按着太阳穴,有点头晕脑胀。
这几天他和皇兄谁都没提花折的事,互相略有些尴尬。
有些口渴,他起身坐到了床沿上,床板发出细碎吱呀的声音,小斑点狗已经从书房成功混迹到了卧室,在外间听到许康轶起床的动静,仗着体型小摇头摆尾的钻过没关严的门缝就偷偷溜进了来,也不怕被踩到,晃来晃去在他脚边上蹿下跳地撒欢。
许康轶也不理它,随便摸索着倒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喝,此时听到了敲门声。
许康轶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谁能来,淡淡地说了一句:“直接进来吧。”
凌霄隐在暗处,没有出来,推门直接穿堂过室进到内室的是几天瘦了一大圈的花折。
金斑点反应比人快多了,听出了花折的脚步声,呜呜咽咽的摇着尾巴出去迎接。
许康轶一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就听出是花折回来了,能绕过层层侍卫阻隔直到他的卧室,不用说是元捷当了内应,之后凌霄亲自送回来的。
花折心下惴惴不安非常忐忑,几年前他进过毓王府,后来许康轶突患大病才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当时许康轶缓过来一口气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一顿劈头盖脸。这些天也没听说许康轶找他,所以这次花折也摸不准许康轶是个什么态度。
见许康轶怒目而视地盯着他,花折弯腰施了一个礼,像是只随随便便出去溜达了一圈:“殿下,我回来了。”
许康轶看他气都不打一处来,以前说得好好的,不再去毓王府,结果可倒好,不仅要去,还要在泽亲王面前现世,他呼啦一下站起来,一巴掌举起来照着花折的脸就掴了过去:“你还敢回来?!”
花折知道许康轶的脾性,不是个性格好的,被踩到了尾巴也暴躁,一闭眼睛反射性的缩了下脖子也不躲避——这一巴掌终究没落下来,携着劲风堪堪停在距离他脸一寸处。
许康轶甩了甩手,背着胳膊绕着他在屋里转了三圈,咬着牙问他:“你为什么又去毓王府?干什么去了?”
预想中的巴掌没来,花折松了一口气,他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半夜在街上瞎逛,碰到了毓王,被强请进府,消息也传不出来。”
许康轶有点后悔刚才一巴掌没掴在他脸上,“谎话连篇,你刚和我说要出去一阵子,就正好在宵禁了的街上碰到了毓王,还真是凑巧?”
花折讪讪的低语:“殿下,我…。”他一肚子心机和主意,眨眨眼就能编出无数自圆其说的瞎话,不过不想拿任何一个出来欺骗许康轶。
世间认真的谎话,大概也只是说给三类人听,一类是听了不咸不淡没反应的,你说什么,人家全不在意;第二类是已经不相信你的人,你说什么,人家全不相信,比如泽亲王,比如田长峰;第三类愿意相信你的人,并非别人傻,只是因为还信任尊重你的人罢了,你在人家心中有地位,所以才会给你机会。
信任是最低的成本,信任是最高的尊重。
看他目光闪躲,一副有事瞒着的样子,许康轶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直气的转身望向窗外不看他。
花折沏茶倒水,给气的背着手面向窗外的许康轶奉茶,小心翼翼的赔不是:“我以后真的不再去了,殿下,你别生气了,我就是…”
花折站在他一尺距离,许康轶借着屋中四层的烛台,勉强看出他面色惨白,唇上好似还偷偷涂了点红色才敢回来见他,也硬不下心来再吓唬他了:“说毓王打过你?打哪了,给我看看?”
许康轶已经全听凌霄说了,知道花折遭了不少罪被伤的不轻,这位花公子胆子不小,自己又回来了;念着花折在身边照料多年,也是不放心他才冒死回来的,所以不忍心过于苛责,也就不非逼着花折刨根问底了。
花折当场心里一酸,全身伤口疼痛感觉更加明显,变成了病猫,想要装几句可怜,可真到了可以耍苦肉计的时候,又觉得张口结舌过于刻意,不会讨宠了,一时呆站着没有说话。
许康轶看花折衣衫整齐,一身伤藏的纹丝不露,也要顾及他的颜面,就当这些事自己全不知道,也不再说话,扶着额头坐在了桌子边上。
花折张了张嘴,觉得还是正事要紧:“殿下,我给您把把脉吧,再看看您的眼睛。”
看看眼睛是托词,把把脉是目标。
花折最了解许康轶的脉案,今年以来,许康轶的脉象在以细不可查的趋势慢慢变弱,他心里像坠着一块石头,不敢声张,加快了自己做一切事情的步伐——可能他的时间不够了。
以许康轶凡事计划长远的为人,如果知道生死这么大的事他多年来只字未提,而且巧言隐瞒,会是怎样反应?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毓王府有所收获,也许有用。
想到这,他照顾许康轶躺下,嘱咐元捷按方抓药,给许康轶调理一番,之后坐在外屋的书桌边,一边静静的等元捷把药送来,一边闭上眼睛开始思索在毓王府得到的线索,看看这些药怎么搭配才能效果最好。
如果说蕃俄、夏吾的藏书楼装的医书都是古今医学正道的精华,那么毓王落了几层灰的藏书房则是天下歪门邪道、巫术蛊术的结合,毓王府中无人问津和研究,他昼夜泡在其中,不敢摘抄担心露出马脚,幸亏他自小背医书药典,全靠背诵,这几天有时间便在脑海中复述一下,唯恐有所遗忘。
当时仓促的给余情写了一封信,上边记录的也全是药方,可惜别人终是外行,没有像他从头到尾跟进此事,再有熟悉的过程,可能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他当时太不甘心俯首就死了,幸亏盼来了一个凌霄。
“公子,药来了。”元捷悄悄的把药端了进来,花折不再胡思乱想,端着药碗进了内室,像往常一样轻轻扶起许康轶,想把药送进去,结果忘了胳膊上暗暗缠满了纱布,有些不中用。
许康轶一看就知道花折有伤在身行动不变,他看似像是还有些余怒未消,直接在床上坐了起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含了两口清水漱了漱口,半瞎眼看了他半晌,声平如水:
“你这几日别回自己房间了,就在我外间搂着狗一起住吧。这一阵子京城闹的厉害,皇兄回来了我避嫌一下,把京城交给皇兄去打理,过几天去一趟太原和余情商量一些事情,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他这里条件更好些,关键是在他眼皮底下更安全,花折养养伤也安心方便。
花折一扫这几天的阴霾,心花怒放,惊喜着点点头。知道这是许康轶担心泽亲王对他不利,先是同起同卧,过几天就直接躲了出去,到时候他直接去甘州研究对症的方子,许康轶再回京,左右耽误不了几天。
许康轶还是信他的。
“还有,你以后任何事不许再骗我,我就饶你这一次,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弄得受了伤还得偷偷藏着掖着的。
“…嗯。”
“长记性没?”
“花折记住了。”
第120章 大户人家
京城泽亲王府已经建成多年, 虽然和毓王府比不了,但也规模很大极为气派,带着皇家的稳重和威严。
可惜平日里泽王和翼王常年不在,疏于打理, 有些杂草丛生的地方估计快要闹鬼了,今年翼王先回京, 才在假山小河里注入了清水, 收拾打扫了一番,算是有了些人气,远离了城春草木深的荒凉样子。
那天的事田长峰回来和他禀报了,知道是凌霄横生枝节半路上把人抢走了, 说是凌安之的意思, 泽亲王气的太阳穴发胀,倍感无奈。
没想到更让他无奈的事在后边。
等到了今天, 泽亲王刚刚起床, 田长峰就亲自来禀报,说花折昨夜回来了。泽亲王正在漱口刷牙,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口牙粉一连确认了第三遍:“再说一遍?”
田长峰也深觉不可思议:“那个花折,昨天半夜回来了,应该是凌霄送回来了。”
泽亲王一口牙粉吐出去, 挥手让端着水盆的小厮退了出去:“他现在人呢?”
田长峰弯腰垂首答道:“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翼王房中没出来,今早又一起去了书房用早膳去了。”
泽亲王一听就知道这是许康轶贴身藏起来,不给他摸到边了。
他想了想, 没说什么让田长峰出去了,看田长峰关上了门,他才攥了攥拳头,身子绷直着咬着牙想了良久,不过看这个意思也知道许康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这个弟弟,做起事来心思缜密、手段沉稳,从来不优柔寡断;可是一旦涉及到他身边这些人,这些年治下不严不算,还从小到大绝不允许别人插手碰他的人,再硬来可能伤了许康轶的颜面,也不好再抓到机会。
他刚坐稳在胡思乱想,就听到门口小厮又来禀告了:“王爷,安西军的凌霄将军来了求见您,看您是否方便。”
一听就知道这小将军是来为谁说项的,这花折面子还不小,让西北侯也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也不知道给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看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他头痛的捏了捏眉心:“快请进会客室,本王马上就到。”
等打发了前来求情的凌霄,左右又来禀告说许康轶用罢了早膳已经有事带着花折出门了,一听就是故意表现给他看的,直让他又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皇兄被顶撞的快要当不下去了,索性先把花折的事放一放。
泽亲王见今日天色还早,最近一些事处理的也差不多了,他神色一放松,吩咐收拾一下,换上便衣轻车简从,自小角门像是王府普通办事车驾一下出了王府,之后走街串巷,进了一个乍看简朴,内里有些乾坤的院子。
北疆苦寒,每年十二个月,七八个月俱是冬天,再者许康瀚一两年内也就要回京了,所以许康瀚不忍心把杜秋心带到北疆去受苦,一直安置在京城的秘密别院里。回来总共也没有几天,已经见缝插针的来过几次。
******
泽亲王进京之后,正好目睹了一场官逼民反的狗咬狗——太原余家被军方借款现银三百八十万两,实在拿不出来,便四处催收账款、出售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