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几个马最快的回纥骑兵已经冲到了五百步的距离内,臂力强的已经拉开了弓箭,三支箭羽贴着侧身一躲的凌安之头顶、腰侧就飞了过去。
凌安之看着前锋几个回纥骑兵冷冷一笑:“这种箭术,也他娘的敢叫精锐?”
他拉起神臂弓,弯弓满月,力大无穷,闪电一般的就射出了三箭,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射的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在马背上飞了出去。
方文杰急叹了一口气,看凌霄也已经弯弓搭箭:“三将军,我们今天出来,每人只带了二十只弓箭,一会就射没了,如何防御?”
凌安之又是三箭射出去:“二十支箭?我看每人十支就够了,亲兵,给我递箭。”
方文杰见敌军更近,再劝跑也来不及了,当即招呼手下六百骑兵埋伏进了山丘上的胡杨树林,否则敌众我寡,站在茫茫雪地上更是自爆短处。
回纥骑兵的前锋军官本来带着几员猛将冲得气势汹汹,却不想最先跟着他冲锋的几个偏将全被放了风筝,一时不再往前冲,放缓了步伐。
战场上能缓一口气的机会不多见,凌安之和凌霄对视一眼:“凌霄,你稳住阵脚,告诉弟兄瞄准了往人多的地方射,一会射他三轮,列成防御队形。”
凌安之目光如钢针一般,他盯住了冲锋的军官,专挑官大的射,三轮下来,回纥骑兵倒下数百人,剩下的尽皆胆寒,打马踌躇,不知道冲还是不冲。
看回纥前锋军官已经变成光杆司令了,凌安之觉得火候成熟了,直接放出进攻的将领,来了一个反扑。
回纥骑兵见军官偏将已经全倒了,无心恋战,且战且逃。
方文杰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叹道:“三将军,刚才真够险的,要不是你和凌霄箭无虚发,把他们镇住了,咱们能不能回去还真难说,现在我们快走吧,别等他们反应过味来。”
凌安之也正拎着头盔在和亲兵说话:“带套马杆了没?对,有两个杆就行了,把回纥送给咱们的战马赶回来。”
凌安之极目远望,看着手下四处归拢马群,说的云淡风轻:“敌军是游骑兵,本来就是顺路看到咱们,只想打个秋风,没想和我们玩命,啃不下我们自然就跑了,不会回来的。”
方文杰捻着美髯,感慨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三将军和凌霄两张神臂弓胸有成竹的左右开弓,才能稳得下军心,列得了阵型,要不兵败如山倒,肯定是要被一口吞了。”
刚才弓箭已经不够了,军心极容易涣散。
凌安之颇为遗憾:“哎,多带点弓箭出去好了,至少能再多抢点战马,凌霄,记住了,下次出去,专挑马多的部队打。”
扰敌的回纥部队五千精锐早晨刚冲出去,中午就全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那哈达觉得不可思议,问军官道:“不是说早晨看到黄门关巡边的骑兵队,出去剿灭他们去了吗?”
军官大冬天的跑出了一身汗:“报告王子,确实是将骑兵队在距离黄门关外二十里处包了饺子,可哪成想小队狡猾的很,瞬间凭借胡杨林变成了防御阵型,躲在山口后边一阵冷箭,我们遭到暗算的人太多,已经被射倒了五百来人,再下去没好果子吃,只能撤回来。”
那哈达一头小辫子全支棱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也编成了小辫,一副草原好汉的紫红面气的都涨了起来:“废物,五千人打不到一千人,还被撵得跟丧家犬似的,带兵的是谁?”
军官支支吾吾:“报告,属下不知道,只看到了黄沙昆仑的军旗,带头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将,应该是凌家军。”
那哈达手一背,眼珠子一瞪:“荒料!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我告诉过你八百次,不要轻敌,不要轻敌,可你就是不听!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稳住阵脚、列成了防御队形,之后以少敌多,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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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少帅对战局有整体的认识,不像其他安西军那样对凌家兄弟有盲目的乐观和信任,深知此战的凶险——
一旦黄门关破,将导致回纥骑兵直接由西向东横扫中原,到了彼时,北疆的番人、东北的女真都将一起发难,来分一杯羹,大楚国力不足,本就民不聊生,根本无力全线作战,届时烽烟四起,大楚危矣。
天已经过了三更,中军帐内依然灯火通明,这些天来凌云和凌安之等众将士经常枕戈达旦的研究战局分析战事。
凌云少帅这一天又发了几条紧急军报,一边痛哭流涕的向朝廷奏明情况紧急,一边痛陈利弊的向驻守北疆的泽亲王、拱卫京师的毓王、驻守中原的武威大将军黄中原、镇守西南的西南提督武慈将军请求救援。
“回纥骑兵历来骁勇善战,我军骑兵正面应敌,数量上和武器上都不占优势。”美髯将军方文杰跟随凌河王和凌云镇守西域多年,对安西骑兵的战斗力和军备了解深入。
此刻正以手捻着胡子沉吟道:“此刻只能尽量周旋,延后正面对敌的时间。”
右翼将军李进忠看着就知道是蒙古人,眼睛里精光四射,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不过此刻正抓着脑袋吞吞吐吐:
“额,少帅,各路援军何时可以到达?单凭黄门关和守军,假以时日,城墙被回纥用手推都给推塌了。”
凌云无奈苦笑,没有正面回答李进忠的问题,转头问向正在推沙盘模拟战争的凌安之:“安之,骑兵整顿的如何了?战斗力如何?”
——求人还不如求己。
凌安之闻声抬头,手里还拎着回纥的模拟军旗,沉声向凌云汇报道:“我们骑兵一万人,战马也是一万匹,我的先锋营四千人其实也曾经用战马练兵,不过军中并无军马配备。”
凌安之本来就是在狼场负责军备,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当好养马的弼马温,前几年战事不紧,大楚和西域往来通商,凌安之时常能倒腾出战马来练兵。
战场上战马的损耗其实比骑兵大,大楚国库吃紧,指着国库的三瓜俩枣,别说战马的编制在缩水,连军中的大炮战车都是古董级别的。
“不过这些骑兵,正面冲锋的话也是杯水车薪,如果援军久久不来,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凌安之凝望沙盘上的城池车兵,捻着回纥的模拟军旗,掂量着还能拖延抵挡多长时间。
“什么?”李进忠将军不敢置信,非常诧异抬头问到:“将军的意思是援兵不会尽快赶来?”
凌安之弯腰,让李进忠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沙盘,声音沉稳,波澜不兴的纵观全局:
“距离最近的是中原守军,中原守军本身就是养老军,武威大将军黄中原更看重保存实力,最可能选择握兵观望。”
“毓王,也就是许康乾镇守东北的同时还要拱卫京师,一个是路太远到这黄花菜都凉了,再一个如果贸然带兵离京,东北的女真可能直接发难,到时候京城危矣,不能犯这么大的险。”
“西南提督辖区匪患横行,武慈将军自顾不暇,根本无暇援助。”
“最有可能出兵的是镇守北疆的泽亲王许康瀚,泽亲王拥兵十二万,不过如今已经天寒地冻,泽亲王如果支援,则需要跨过外蒙高原的边缘,虽然是边缘但是也气温太低,士兵和马匹都难以抵御,一路补给过于困难。”
“所以,”凌安之平静总结道:“纵使没直接祝我们寿比昙花,不过我们还是要自力更生了。”
李进忠一听,压不住的火气和闹心,眼眉都竖了起来:“黄门关破,一去中原再无遮拦,宋朝徽宗钦宗难道不是例子吗?要向朝廷陈述了厉害,难道还不派中原守军派兵驰援?”
凌安之摇摇头,将目光落在了沙盘里的北疆,见凌安之不说话,凌云少帅接话道:“中原军为保存实力,目光短浅,面对回纥部落恐无一战之力,且拖延出兵,反倒误事。”
“少帅,”凌安之和凌云目光电光火石的一碰,见对方都盯着沙盘里的北疆,就知道哥俩个应该是想到一块去了——
“泽亲王虽然不太在朝中,但是这些年抵御西伯利亚的番俄,莫不尽心尽力,奋力死战;北疆虽然遥远,但是尽力赶路,大军也可能在年前赶到,咱们坚守一个月赌一把!”
中军帐里大家议完了事已经过了三更天,凌云神经紧绷了半年多,全靠意志的力量支撑,整个人双目无神,脸上挂不住的倦怠,却依然不想休息,正在吩咐身边的亲兵:“备马,趁着天还没亮,到饮马镇的军营看看准备工事的如何了。”
凌安之也要去巡营,骑兵和凌云并辔而出,此时身着银色轻甲,内里罩着棕色贴身高领薄软的皮衣,长筒军靴翻毛快及膝盖,身披白狐裘大氅,纵然这样,脸还是冷的发白。
天还大黑,凌云借着雪色倒映的荧光瞥了凌安之一眼,少年将军,潇潇白衣、芝兰玉树,连这个当哥哥都忍不住暗赞这幅好皮囊。
——长得确实不像他们凌家人啊。
凌云准备去巡视饮马镇的军营,凌安之去巡视凌凌河上新安札的军营,和饮马镇相比,凌凌河边驻扎更为苦寒,河边的风和刀子比起来也不逞多让,士兵更苦。
寒风猎猎,刚出了城,兄弟两个正打算分头从事,这时候一个小马队冲了上来,领头的小将翻身落马,拱手禀告道:“报!”
小将舔了舔嘴唇,好像在犹豫这话怎么说:“少帅,将军,城外五里,有个姑娘求见。”
“姑娘?”兄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这边境正要开战,方圆几十里连母老鼠估计都跑了避祸了,这姑娘来是做什么?
凌云少帅蹙眉问道:“所为何事?”半夜三更女人出现在茫茫雪原上,他突然想到妖精和女鬼。
巡哨的小将摸了摸头,好像也知道自己这个令传的不靠谱,挤了挤眼睛回答道:“这姑娘只带了一个小厮,说事情重要紧急,说…”小将偷偷看了凌安之一眼,“说…”
凌云耐心耗尽,传个令一句话都说不明白,这是在军中吃白饭的吗?沉下脸喝道:“吞吞吐吐成何体统,快说!”
凌安之被那一眼看的有点莫名其妙,毕竟一夜未眠,他掏出酒壶想灌一口凉酒提提神。
小传令将心一横,都已经答应人家姑娘的事了,必须办到,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姑娘说认识安夷将军,且颇为熟悉,说有信物在此,安夷将军一看便知。”
凌安之一口酒来不及下咽,直接喷了出来:“什么?”
第5章 有财黄鱼儿
凌安之一口酒来不及下咽,直接喷了出来:“什么?”
真是人要是倒霉,喝口凉酒都塞牙,这哪跟哪啊?
凌云低头看了看传令将手中的信物,化成灰他也认识,这是凌河王府少爷们的玉佩,专人制作,绝无重样。
凌云面沉似水,缓缓的摇了摇头,这些天凌安之这么稳重担当,果然是错觉,先前那个闯祸无数四六不着的混子哪是这么容易转性的,之前调戏的姑娘被母家送到凌河王府里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就又找到阵前来了!
凌云回头狠狠瞪了凌安之一眼,对传令兵道:“把姑娘和随从带到饮马镇军营去。”
这姑娘应该和凌安之认识,凌云见面一看凌安之和人家姑娘的眼神就知道。只见这姑娘身着黑色男装,进了室内才摘了帽子大氅手套,能够看到被冻的脸色发青。
姑娘身材高瘦,二十多岁年纪,鹅蛋脸型,长相秀丽,秀发高高挽起,随意的披着个马尾辫垂下颈间,就是颈间一道疤痕显得有点狰狞。
带着的小厮一脸少年气息,倒也不矮,身子瘦成了一块板,系着宽腰带,光看身材连个前后都区分不出来,两手垂立站得笔直。鼻梁高挺下巴尖尖,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一样乌溜溜的清澈,正在大大方方的四处打量,看着颇有灵气,脸色看着挺黑但是露在外边的一双手冻得雪白,估摸也就是十四五岁。
姑娘看到凌云和凌安之入帐,也不拘束,近前一步落落大方的向凌云行礼道:“我名为付商,是山西省余家的家将,负责的是和西域通商的这一块,先前贩卖草药和马匹,和凌安之打过多次交道。这一次两军阵前,特意出此下策请求见面,万望两位将军恕我失仪之罪。”
凌安之手里甩着玉佩,对刚才的事也没怎么在意,反倒感觉好玩,眉眼里都是见到朋友的喜悦:“付商姑娘免礼,上次见面还是朋友,现在也不必叫什么将军,这次来可是有事?”
他挥手招呼随从:“天气太冷,给姑娘上热茶来。”
凌云长出了一口气,要不真担心凌安之干出点什么临阵收妻的事来,太原余家乃山西首富,是名副其实的大家,凌云不敢失礼,连忙抱拳礼让:“付商姑娘辛苦了,快上座。那位小兄弟也辛苦了,请坐请坐,军中条件简陋,见笑见笑。”
付商估计的冷的狠了,也不客气,直接和小厮落座喝茶,扶着杯沿不紧不慢道:“我家老爷依旧如故,这次我们在西域买马,一路走来见边关吃紧,所以特地奉我家少主之命前来求见。”
“少主?”凌安之微一沉吟,余老爷膝下稀薄,听说只有一女爱若掌上明珠,才十多岁还没长成,少主应该就是余老爷的女儿了,不过谁都没见过。
付商面上带笑,也不解释,抱拳道:“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我们这次从西域带来战马五千匹,正逢战祸,第一不容易入关,第二有心效绵薄之力;现在马匹隐匿在城外十公里处,天快亮了,请问可否派人护送着将马匹取回来?”
凌云听了,看着不动声色,但是心中打鼓,万一是敌军奸细,随着取到的马匹进城,黄门关则不战而破了,且就算是入不了城,城中善战的将士不多,随行取马如果中了埋伏,岂不是损兵折将吗…
凌安之一看凌云拿着茶杯动作一顿,就猜到凌云是在想什么,先是对付商道谢,轻鞠一躬,彬彬有礼道:“多谢余老爷支援,安西军铭记在心”。
之后转向凌云道:“少帅,我负责军备,和余家多有往来,余家亦向北疆泽亲王提供战备物资,获得多方信任,我和凌霄愿意马上带人随姑娘去取马,取回来之后战马一半提供给饮马镇,一半提供给凌凌河守军。天亮前可回,保证万无一失。”
听凌安之如是说,凌云颔首同意,看凌云点头,凌安之向亲兵打了个招呼,事不宜迟,马上去整队备马、同时去接驻守凌凌河军营的凌霄,一通命令一股脑的下了出去,几阵脚步带起的风声飘过,转眼间屋中就剩下这四人。
凌安之披上大氅,紧了紧颈间皮衣上的衣绳,观察了一下付商和随从喝了热茶缓过来了没有。
但见跟随的小厮,年纪尚小本就皮肉不丰,穿的也不多,显得冷的特别可怜,这么半天话也没说一句,想是冷到话也不出来了。
他本就手欠,忍不住拍了拍小厮单薄的肩膀,跟拍在过冬的石头似的凉,好像有点在偷偷的冷到发抖,凌安之转过头笑着对付商说:
“姑娘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人?等到接完了马匹之后,天亮之后我亲自送您二位入关,让人给二位备上马车,多准备点御寒的衣物。”
小厮看着自己肩膀上莫名其妙多了个爪子,感受到了付商姑娘平时所说的“手欠”,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付商直言道:“不用,我们并不入关,有其他人在夏吾等我们,还有其他任务,此行是专程送马,送马之后今晚还要连夜赶回夏吾。”
凌云听了心头一热,大敌当前,余家一位女子竟然能连夜专程送马,这番胆识和格局让天下男人汗颜,心里暗暗下了一定要誓死守关的决心,想说谢谢又感觉过于太过做作——
一堆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凌家军誓不负万民所托以身护城”之类的话在舌头边上转了几圈,竟然没说出口,气氛有点沉寂。
凌安之倒是大大方方的一笑,好像早就料到似的,之后看了看付商身边冷的脸色发青的小厮,想了一想,把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了下来,带着体温,披在了小厮身上。
凌安之太高,大氅到了小厮身上就几乎到了脚踝,裹了个严严实实,小厮感受着天寒地冻中大氅上带来的少年将军身上的火力,眸子里装着不可置信,水汪汪看了他一眼:“将军,你…是把大氅给我吗?你怎么办?”
凌安之直接把大氅的衣绳拉紧了帮他系上了,说话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就像是只送了人家一个铜板似的:“你是头一回到安西来吧?下次多穿点,要不碰上战乱,有钱也没地方买衣服去。”
确实一切顺利,五千匹战马在天亮前顺利取回到阵前。
回纥骑兵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还以为是大楚的援军到了,吓了够呛,后来煞有介事的琢磨了一下声音的方向和马蹄印,得出仅是一批军马入境的结论,骂了几句“狗日的,哪来的军马?”就算是完事了。
凌安之没了狐裘大氅,盔甲就直接罩在了棕色的软皮衣上,看着身材也没有多厚实,他的安森双戟直接插在腰后,八十多斤的重量他背起来倒是毫不费力。小厮看了看凌安之背着双戟那个神态,又是盔甲又是兵器,这人受得了,骑着的马受得了吗?小厮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狐裘大氅,想了想偷笑一下,走上前去,拉了拉凌安之的袖子:“将军,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