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在他缓缓倒茶的时候,身后传来戏志才不咸不淡的声音。
“崔弟何以不言?”
杯中的茶险些溢出,崔颂放下茶杯,学着另一个自己的神态,挑眉反问:“你我意见相左,正如杨朱和墨翟[4],颂不想白费口舌,亦不想与志才辨个高下,倒不如闭上口,做个安静聆听的听众。”
戏志才笑,脱履上榻。
“崔弟仍是看得通透……天色不早,早些休息吧”
崔颂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有些濡湿了。
劫后余生躺在床上,崔颂右侧着身子,还没适应与“陌生人”同榻的不适,旁边突然有一只手伸来,揽住他的后背。
崔颂浑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怎的后背如此之湿?”
崔颂平复狂乱的心跳,故意放慢语速道:“许是先前关门的时候,不慎被雨水打湿了。”
戏志才似未起疑,关切道:“可带了换洗的衣物?若就此合着湿衣入睡,恐有寒邪入体,不可怠慢。”
崔颂应了一声,到外室的衣箧旁换衣服。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若有所思的目光。
崔颂本来还想让乔姬给戏志才看一下病情,结果敲了门,开门的是甘姬,说乔姬还没回来。他只得无功而返,同时心中对乔姬的疑虑更深。
这一夜,许是太累的缘故,崔颂并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早,天色昏昧,当崔颂醒来,发现旁边的被褥空了。戏志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榻,只留下早已冷却的被子。
崔颂先是喊了戏志才的名字,又在房间里、走廊外找了一圈,并未发现对方的身影。
他不由觉得奇怪。戏志才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那么,人到底上哪去了。
走廊的空气有些闷,崔颂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屉。
这一处正对着后院的马厩。凭借绝佳的视力,他一眼瞧见马厩里毛白似雪、神骏非常的自家爱马,以及旁边一个……穿着雪青色长衣的男子?
崔颂把窗子推得更大,确认那个提着一束草料,正温柔抚摸马头的人正是戏志才。
崔颂下楼,通过后院来到马厩,马儿正好将那束草料吃完。
戏志才回过身,还不等崔颂问“怎么如此早”,便道:“我要向你讨要‘搦朽’——你照顾了它这么久,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崔颂一懵,看着“搦朽”各种讨好地拿头蹭戏志才手心,而戏志才同样亲昵地摸着它的头,脑中划过三个黑人问号。
“搦朽”是戏志才的马?可是另一个自己从来没说过啊……
崔颂看向戏志才,对上那双云雾暗萦的双眸,脑中忽的灵光一闪,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
[1]出自《荀子·议兵》
[2]出自《韩非子·有度》:大意是严正法纪,则国能昌盛。
[3]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4]杨朱:战国杨朱学派创始人。墨翟:既墨子。一个贵己,一个博爱,二者理论相悖,同时占据时代主流,故有“杨墨之争”。文中指两人意见相左。
第57章疑心暗鬼
另一个“崔颂”清楚地知道他的处境。如果“搦朽”是戏志才的马,如此重要的事,他应当会提醒自己。
莫非是“崔颂”忘记了?
脑中闪过熟悉的脸,好似运筹帷幄,什么事都了然于心的可靠模样,崔颂实在无法相信“疏忽”这个理由。
——不要轻易地相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