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雨师妾的一些话。
当时在北宸的胁迫下,傅寒洲曾经问过雨师妾,三只忘忧蛊中,一个下在秦达身上,一个暗算了剑神,而第三个……
雨师妾却说:“不能说。这个人的秘密牵连太广了,一不小心要死好多人的。我只怕我今天说了,明天极乐宫就没了……”
如今想来,确实如此。
太后的目光渺茫地看向窗外,似乎在回忆一些久远的往事,但很快又收了回来,温和地落在傅寒洲的身上。
“许多年以前,我还是西夏国的王姬时,曾经跟随父兄到中原去,度过了大约不到一年的时光。”太后平淡地说,“那个时候我们有两个目的:第一,我得绕过昆仑山脉,从中原借道丝绸之路,北上西域,嫁给大月氏的皇帝——他指名道姓,非要我和亲不可,此时大周王朝也下了文书认可了;第二,我们要顺道去大周朝廷觐见,与大月氏的使者一起拜见皇帝,并且签订下互不侵犯的条约——后来这个盟约叫做‘三水之盟’,你们都知道了。
“可是关于第一个目的,中间却出了一些波折。
“他们说,我被大周的一个王爷给骗了。他是个朝三暮四又不负责任的男人,而我当时仅仅是年过十六的少女,被他哄得险些要私奔逃亲,引发三国之间的矛盾争端。
“具体如何,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件事情的处理还是容易:在大月氏皇帝的发怒之下,大周王朝将这名王爷贬为庶人,并给与了两国相应的赔偿,塞进了我的添妆里,一并将我也送到了大月氏。
“之后的事情,便是按部就班,再也没出过岔子。唯一的问题是,我当时不太情愿,和亲途中屡次出逃,嫁了人以后更不开心……”
傅寒洲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吸了口气。
太后明白他情绪激愤,就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平静道:“傻孩子,全都过去了。我也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人,听说了极乐宫里有一味叫做‘忘忧蛊’的药,能让人忘却心中最紧要的事之后,马上就令人寻了来。服药之后,日子便太平得多了。我也不记得那个男人了,也不在乎这段往事了,这十多年来处理政事,早也不在乎什么男人、什么情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傅寒洲拧眉道:“国家争端,却要靠远嫁的女子来解决,这就是皇帝昏庸、官宦无能!”
他说的大逆不道,但太后却附和着笑道:“所以,哀家还得多看顾着些这个小朝廷啊。这么多年了,昏庸的皇帝已经死了,无能的官宦被哀家罢黜了,岂不就是报应么?”
傅寒洲感觉她这话好像在暗示什么。
太后挤了挤眼睛,说得更明白了些:“三从四德的女子,可撑不起这么大的担子。哀家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谁让我不开心了一阵子,我就将他忘了一辈子;谁让我不好过了一阵子,我就让他们不好过了一辈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将这些臭男人统统踩在脚下——这才叫做痛快。”
傅寒洲:“……”
口口已目瞪口呆道:“惊了,完全没有主人出马报仇的机会!太后凉凉牛批!!!”
血药的前因后果,已经说得明白了。
傅寒洲本是气势汹汹抓刺客来的,没想到现在只剩下欣慰和敬畏。
他还问道:“忘忧蛊毕竟来自苗疆,真的对身体无害吗?”
太后缓缓道:“宫中用药向来是如履薄冰的,当年要用忘忧蛊前,他们便要求将秦达抓来看看药效。不过,秦达毕竟是魔门中人,不好直接进宫。这事后来还是通过北宸折中,令天心阁将秦达要了过去,变作一个暗卫派来外廷,经历数月之后,御医才敢确定忘忧蛊之效。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不放心——好在,当时风烟尽风娘子已经算是认识我了,意外从雪山上带回了可解千毒万蛊的天山雪莲心。将它留作最后的保底手段,我才算是放心服下了忘忧蛊。”
傅寒洲听了,脸色却突然变了,说:“那前几日我昏迷时,那颗天山雪莲心——”
“就是那一颗。”太后安抚地说,“药物本就是用来救人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还好我库中存了这么一颗雪莲心,还好你刚巧能来宫中,还好一切都来得及,否则如果你出事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寒洲心中一震,看了她许久后,才缓缓地说:“对不起。”
他没有吃那颗雪莲心。
他那时候还不认识太后,把它喂给了应龙城。
太后怕他昏迷不醒,他又何尝不怕应龙城再中毒蛊、命悬一线呢?
太后有些讶异地说:“何必道歉啊,傻孩子!忘忧蛊本就是我所愿也,这雪莲心放在内库中,我也是一辈子不会去碰的。人活天地间,本来已经够艰辛的了,要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一段早已过去了的经历而伤心失落,那可就太傻了。能拿来保住你的安危,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傅寒洲低低地“嗯”了一声,突然感到鼻头一酸,忍不住倾身过去,抱了抱她。
太后既没有躲开,也没有吃惊,而是笑吟吟地任由他抱了一会儿,也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侯爷是这么大一个人呢,比哀家高了这么多,但是惯会撒娇,哀家这心都快化了……”
正在说话间,门又被敲响了。
外头的女官轻声报告道:“陛下,扎昆御医听说您今日尚未服药,特地来请安来了。”
傅寒洲忙放开太后,撩开帘子快步走了出去,恢复了他那个冷冰冰的侯爷样子。
太后好笑地道:“放他进来吧。”
很快,一位老御医拎着身后两个侍从进了门来行礼,上前去给太后把脉。
傅寒洲一个外男,知趣地准备告退。
他打开门,外头月光亮堂堂地灌进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