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洗过手回到餐桌,上面有油条,耒城人爱吃的油粑,酸豆角,萝卜咸菜,配白米粥。
朱丽凤给她盛了一碗粥,秦观林回到餐桌,随意扒了几口,拿起报纸跑客厅坐去了。
“合胃口不?”朱丽凤拿了根油条放她碗里:“多吃点。”
“嗯,谢谢妈。”秦未看着碗里的油条,突然又犯起了恶心。
大大喝了几口白粥,才将这股恶心压了下去。
她想,得找个时间去看看肠胃。
“未未啊,中午你大姨家请吃饭,你等会洗个澡,收拾一下咱就过去。”朱丽凤说着眉开眼笑的又补充了一句:“在华天大酒店。”
这家酒店是去年新开的,也是耒城第一家五星级酒店。秦未离开多年,对这座城市的变化知之不多。
“我不去可以吗?”她这刚回来,人很累,想好好的睡一觉。
“你大姨就是看你回来才请客的,你怎么能不去呢,你这孩子。”
不懂事。
“我很累。”
“我还没问你呢,京城有直达耒城的火车,你咋还坐到潭洲去了?”
“嗯,就坐过去了。”
她不想母亲多心,要知道她是坐飞机回来的,肯定会刨根问底,到时麻烦事一堆,懒得解释。
秦未吃完早饭,拿着背包回了卧室,里面除了那张床新铺了新床单,能看出是特意收拾过的,其它地方都堆满了杂物。
除了床边的小过道,其他地方均是无处下脚。
她曾经奋战过的书桌,这会子堆满了鞋盒。
里面放着的都是那一家三口不穿的或者过季的。
秦未将背包放下,从里面找出等会洗澡要穿的换洗衣物,以及给父母买的衣服。
全部收拾妥当,又从背包里层的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犹豫了一会,终是放了进去。
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了那个包一会,然后又返回身,重新打开包,将那个信封再次拿出来。
里面装着的是旭恒给她的那三万,出发前,她特地去了趟银行,全部取了出来装入信封,原本打算当家用全给朱丽凤。
但现在,有些心寒,想起昨晚那一幕,犹豫半晌,又从里面抽出两万,整个信封瞬间扁下去不少。
拿着衣物至客厅,将两件外套递给朱丽凤:
“妈,这是买给你和爸的。”
朱丽凤接过衣服,马上把自己那件穿在身上试了试,又跑到洗手间照了照,满脸堆笑道:“大城市买的到底不一样,洋气,好看。”
又拿起秦观林那件,递给他道:“你也去试试,女儿买的呢。”
“我不去。”秦观林看了一看,眼睛继续盯着电视。
这女儿就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他好喝酒,还给买个衣服。
都工作了,咋不给带瓶茅台回来,满脸的不高兴。
秦未也不恼,又从口袋里掏出装着一万块的信封递给朱丽凤:“妈,这是我的年终奖。”
“你自己留着花呗,听说京城消费高着呢。”朱丽凤嘴上虽这么说,手已经很诚实的接了过去。
秦未心里讪讪的,她这位妈妈最擅做这些表面工作。
“没给你弟买什么吗?”朱丽凤收了钱,身上的新衣服穿着,又问秦未。
“都在行李箱里呢。”
秦未把自己等会洗澡要换洗的衣物放到洗手间,又出来拖过放在电视柜旁那个大大的行李箱。
平放置地上,蹲下去输入密码打开。
朱丽凤原先就猜到女儿会给大家带礼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一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礼物。
很多还是她没见过的。
秦未拿起放在箱子一角的球鞋,递给朱丽凤道:“这是给秦哲的球鞋。”
朱丽凤接过,又对着里面的卧室喊:“秦哲,快出来,你姐给你买了球鞋。”
里面悻悻的应了一声:“打完这局。”
过了一会,才慢悠悠的出来,接过球鞋,连句谢谢都没,又折回卧室继续游戏。
秦未忍着不舒服,又拿出一盒人生递给朱丽凤道:“这个给奶奶吧。”
“给她干嘛,咱自个留着吃呗。”说着拿眼瞟了瞟秦观林。
秦观林转头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心里一颤:“给吧,你奶肯定会高兴的。”
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一只脚即将入棺材的死老太太吃那么好干吗。
秦未家这重男轻女思想的始作勇者就是她这位奶奶,朱丽凤刚嫁进来时,可吃了大亏。
秦观林两姐一哥一弟。
秦未大姑妈嫁到隔壁市,是棉花厂的工人,大姑丈是小学老师,育有一儿一女。
二姑妈嫁到本市,本人是农村信用社城关分社营业厅的出纳,二姑丈是农行的,育有一儿。
大伯家就生了一个儿子,即秦未的大堂哥。
小叔家生的也是一儿一女。
女儿即是嫁给连锁足浴店板儿子的那位堂姐,比秦未大两岁,儿子跟秦未弟弟一样,也是超生的,比秦未小三岁。
老大家媳妇是个厉害的,人家开日杂批发部,会赚钱,头胎就生的儿子。
那会计划生育严,老秦家头个就是长子长孙,可给老太太高兴的。
自此后一直跟老大家住,大孙子也是她一手带大,她和老头在小城唯一的百年步行街,南正街有一栋楼,老头当年过世的时候,老太太做主分家。
那房子共三层半,一楼是两个临街门面房,老大家一个,老三家一个。
二楼80坪的小套室给了老大家,她自个住三楼,老大媳妇楼上楼下方便照顾,吃也是跟着老大家一起,她自个有退休金,又拿退休金请了个保姆,不为啥,就为天天陪着她说说话。
但是已经说好,三楼将来给老三家。
四楼那半层给秦观林家。
但你现在搁那房子里住着,老三家肯定不原意呀,老太太心思一转。
就跟秦观林说,四楼那半层先给老三家,等她百年了,再给换回来。
那半层现在租出去了,房租是老三家收。
朱丽凤也不是个蠢的,等老太太百年,老三能吐出来才怪。
不仅四楼要吞了,三楼也轮不到他们。
因着这个,朱丽凤恨透了老太太,一年到头懒得去看一回,死不死的,瘫不瘫的跟她没关系。
可秦观林是个孝子呀,自己都穷的叮当响了,还把母亲的话当圣旨,从不去争取什么。
朱丽凤敢提一句,他一喝上酒,回到家来就敢揍人。
到最后,朱丽凤也不提了,爱咋咋吧,反正她有房子住,女儿月月又给钱花,自己有牌打,管那些干吗呢。
秦未那小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仅人漂亮,生个女儿长的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嫁得也好。哥哥在福城开媒矿,黑白通吃,娘家有钱有后台,成天也是求事不干,收收房租,这里一趟那里一趟,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
小叔靠着小婶娘家的关系在政府谋了司机的活,给一领导开车。
就算人头台生的是女儿,老太太屁都不敢放一个,她敢多说一句,人娘家就敢来人砸了她家。
市子捡软的捏,也就朱丽凤好拿捏。
朱丽凤生下秦未不久,父母双双过世。
上面俩姐姐,下面一小她一岁半的弟弟,一妹妹,就是秦未那位跳楼自杀的小姨。
秦未这位小舅在朱丽凤五岁时,去鱼塘边玩水不甚失足早亡。
后秦未姥姥拼着高龄生下她小姨,比朱丽凤小了整整七岁。
朱丽凤那两位姐姐原本嫁的跟她半斤八两,早年条件都不咋好,也都是纷纷下岗。
后来,秦未大姨夫实在没活法了,在秦未刚上高中时跑去乡下开砖场,这几年日子才慢慢过了起来。
二姨夫的妹妹嫁的好,那位妹夫在秦未上初中那会,突然就干了起来,给二姨夫谋了闲差,又给了他一些关系,承包了10台县际大巴。
二姨夫也是个能干的,抓住机会,又勤恳,慢慢干了起了个车队。
秦未上高二那年,大姨夫看她家实在困难,让秦观林去厂里帮忙,他这干了没几天,喝上酒就开始闹事,跟一工人打架,把人差点打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秦未的大姨夫那以后再不敢用他了。
可那会秦未还没出来工作呀,自己还是个学生,能给家里拿多少钱。
这也是朱丽凤生气的地方,在她初中毕业时,朱丽凤让她要么去打工,要么去读护校,毕业后让二姨夫找关系把她弄到市中心医院去,早早工作给家里赚钱。
秦未不肯,就跟家里堵气,说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读书。
不用家里管,她就这么咬紧牙关,利用所有业余时间打工挣学费。
中考后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朱丽凤贪便宜硬逼着她去另一所普通高中,只因那所学校承诺给她学费全免。
即使这样,秦哲也要花钱呀,这孩子从小被惯的,花钱大手大脚。
朱丽凤自己又懒,这个不想干,那个不想干的。
二姨夫也是心好,就叫她去帮忙跟车,卖车票。
她这卖了几天票,站了几天,太累了,找了个借口,说身体这不好那不好的,不肯去了。
可家里养个小的费钱呀,不可能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吧。
好在这俩姐姐对她算是够意思了,二姨夫又找了关系,给她安排在车站里卖票,一天就上半天班。天天坐在里面,风吹不着,雨晒不到的,就是工资不高,但也总比没有好。
又让秦观林去帮他开车,给开的工资比外面请的多了两千块。
二姨夫又苦口婆心找他好好说,就这么好生开了半年,又死性不改,竟然酒驾,还出了车祸,撞到了路伢子上,好在一车客人没事,只有几个轻伤的。
这要是在高速上,或者撞了车,还得了。
出了这事,二姨夫也不敢用他了,虽说跑的不是长途,但请司机,最怕的就是洒架呀,这毛病要改不掉的话,请这么个人,简直就是不想好了,弄不好,哪天能给他整出人命。
再后来,秦观林就跟着人干点零工,他会电工呀,有活了就跟着人干干,赚的钱也只够他自己买酒喝。
家里人死活完全不管。
朱丽凤又不敢离婚,她要敢提,秦观林就敢打得她满地找牙,遇上这么个无赖,只能这么过着呗。
好在她这工作每个月还有一点进项,又轻松。
再后来,二姨夫又搞了个货运站,需要个管事的,就把朱丽凤叫去了。
说是管事,也就天天坐那打打麻将,哪个车跑哪里,上什么货,下面有人干,她也就看看。到了月底算算账,给人发发工资。
二姨夫人不错,钱给的也不少。
人看谁的面子,看秦未的,搁家就常给秦未二姨说:“你娘家这些人,我看也就你这外甥女最有出息,能吃苦,将来会是个人物。”
果然,秦未还没毕业,就开始往家拿钱,现在毕了业,拿回家的钱更多了,而且几家孩子一比,也就秦未读的大学最好。
大姨夫家生的是个儿子,初中一毕业,读不进,就跟人东一下西一下,后来跟着去砖厂。
二姨夫家生的是个姑娘,比秦未大三岁,会打扮,也爱玩,勉强读了个中专,后来又花了些钱拿了个专科文凭。
人家有个好姑丈,一毕业,就找关系给安排进了工行,事业编,后来又嫁给工财政局一领导的儿子,自己虽然没啥本事,但人命好,日子过的舒服着。
朱丽凤对女儿是不好,为人也不咋地,只顾自己快活。
但对俩姐姐没话说,秦未寄回来的钱,没少给俩姐姐买东西,开口就说女儿现在出息了,好像秦未的成材,全是她的功劳。
这不,看着箱子里这些琳琅满目的礼品,朱丽凤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这得花不少钱吧。”
“还好,公司发了超市券,不用也是浪费,就买了。”
“你这里面好些包装上写的还是外文呢。”朱丽凤拿起一袋,看了半天,看不懂。
“哦,超市里有进口食品专柜的。”
“到底是大城市,我们这小地方可没这个。”说着话题一转:“秦莎现在是嫁的好了,一年跑好几趟香港,给你奶也买了不少这些东西,说是外国进口的。”
“妈,燕窝你自己留点吃,剩下的给些二姨跟大姨,其他的你看着分。”
说着,她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对于家里这些亲戚,不管是奶奶这边的,还是外婆那边的,她都没什么感情。
两个姨夫对她还可以,早年说过要供她上学,秦未觉得丢脸,自己拒绝了。
倔劲一来了,谁的帮助都不肯要。
不仅如此,她打小嘴笨,长得不如堂姐漂亮,也不如表姐会打扮。
除了读书打工,平日里见了人,也不咋说话。
不管到谁家,只会埋头苦干,活是做的最多,却也是最没存在感的。
大多时候,她都把自己缩在小小的壳里,在上大学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天都难得说上十句话,有时候,可以一整天不说话。
见了人也不叫,甚至很多时候还害怕见这些亲戚。
她讨厌自己总是被拿来跟这个比,跟那个比。
她讨厌那些人总说,读书有什么用,不如嫁得好。
特别是堂姐刚满20岁就嫁给一个老板的儿子,家里人更是觉得,读得好,不如长得好。
秦未这次回来,最高兴的当属朱丽凤,原本还担心着。
怕秦未还跟以前一样,不会打扮,跟个呆瓜似的,这回一见,漂亮了不少,身上那衣服穿得她好看。
脸上化了点淡妆,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
这点还真是工作给她养成的习惯,这几个月,跟着旭恒,她每天要见不少人,化妆是对别人的尊重。
其雨用不完的护肤品也给她,衣服首饰也给了不少。
智丹琼也跟。
她本来长得就不丑,不过是以前没钱打扮,读书打工忙也没时间,又总带着一幅大眼睛,看着又土又呆的。
工作这半年来,不仅学会了打扮,现在眼镜也不咋带了,在同事的建议下配了隐形眼镜,又学会了穿高跟鞋。
朱丽凤先前打开门看着她时,着实吓了一跳,还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女儿现在变得漂亮又有气质,学历又高,她想总算能在老三家扬眉吐气一番了。
想起中午的聚餐,心里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甚至觉得自己在远的将来,也能三天两头的跑香港了。
想至此,一边整理秦未带来的给各人的礼物,一边享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