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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没看过这小家伙上提高班的模样。
  陈冲在提高班上完课,说:“这周月考,月考当天提高班课时取消。所有人要做好准备,这次月考比起上次,只会更难,不会更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劳累,他神情有些疲惫,一向洪亮有力的声音今天听起来也不太好。
  他环视在座学生一圈,看见了一张张忧虑而迷茫的脸。
  “这次出题也是全年级组老师统一商讨过的,我们采用的难度标准是去年高三全省第二次质量检测的试卷难度,不会超纲,但是完全不同的考查方式。这次的考试意义,依然是要让你们认清自己现在的水平,距离高三应有的水平,到底还有多远。”
  鹿行吟认真听着。
  顾放为坐在他身边。阶梯教室位置挤,顾放为的膝盖靠过来,就贴着他的膝盖,暖香浮动。他听见他轻轻说:“s省质检难度出题,阵仗很大啊。”
  鹿行吟扭头看他。
  顾放为来上课,依然什么都不带——笔和本子都没有,别人看他,几乎就像是来走个过长的。
  顾放为视线依然放在陈冲身上,他察觉了鹿行吟的疑惑,说道:“s省高考题偏难,高考前的三次质量检测,别的地方也叫省模拟考——也是出了名的题目偏和难。s省的话,第一次质检比较简单基础,第二次质检则会综合考察学生的做题素质,会非常容易出现新题型,尤其是让学生措手不及的那种开放性题目。第三次质检则中规中矩,更加接近高考题模式。”
  快下课了,周围有学生陆陆续续站起身准备回宿舍。远远的有几个女生抱着书等着,往他们这边看,不知道想过来给谁送纸条,但是见顾放为和鹿行吟都迟迟不动,徘徊很久之后,也先走了。
  教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鹿行吟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顾放为轻轻笑了,“小计算器,你猜哥哥一开始,为什么想回来念书?”
  鹿行吟隐约想了起来,顾放为是拒绝了国外好几个优质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一意孤行来了青墨七中的。
  他没有说话,猜测这隐约和顾放为不愿提及的过往有关。
  他轻轻说:“不知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考试念书。”
  “那是比那还要靠前的事了。”顾放为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流露出非常少见的温和,“我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考试做题,我很喜欢这种和出题人博弈的方式。我考试、参加项目比赛、进行实践训练,后面这些都不太能满足我,所以我开始学竞赛。我喜欢那种和更强的出题人与竞争对手博弈、比拼的过程。”
  “后来呢?”鹿行吟轻轻问。
  “后来我想回国。国内高考的知识点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是高考的特点是科目多、考察细、知识体系逻辑不完善,每个省市风格差距也大,这也是很有意思的博弈过程,我觉得很有趣。”顾放为轻轻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国家有世界最强的奥林匹克学科竞赛队伍,世界最高的团体总分和金牌总数。全国上千万学生里挑出四十个人,再从四十人里挑四个人成为国家队员。”
  “那时候我研究过很多高考卷和省事风格,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考试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也没什么远大目标,我只是想玩。”顾放为轻轻说,“后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鹿行吟也才明白,顾放为虽然不念书,但是经常在学习中表现出来的熟练性的理由——比如他告诉他英语的学习方法,比如现在能够比大多数学生都更加了解s省的高考风格,这一切都是曾经的顾放为留下来的影子。
  他听得有些出神。
  他能从现在的顾放为身上看见当年那个爱玩、意气风发、无所追求的顾放为的影子。正因为是天之骄子,选拔人才、别人为前途挣扎的考试,对他来说是和出题人博弈的游戏。只是不知道顾放为在当年的小竞赛中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今将那样张扬任性的气质轻轻收敛。
  偶尔也是个大人的样子。
  喜欢竞赛这件事不需要理由,奥林匹克精神的“更快、更高、更强”,在学科竞赛中是被直观呈现的,世间天才或许难以触碰,但优秀却是在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无论以何种理由到达,在“到达”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将成为他们灵魂的一部分。
  鹿行吟轻轻说:“那你还喜欢竞赛吗?”
  顾放为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反问他:“你喜欢竞赛吗?”
  鹿行吟轻轻说:“喜欢,但是我选竞赛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考上了省一等奖,二等奖,可以保送。”
  至少保送之后,能达成人们普遍认知中的“前途不愁”,鹿奶奶也可以安享晚年。等他毕业工作后,生活也可以慢慢变好。
  他轻轻说:“我知道你不想我学竞赛。”
  “不是不想你学。学竞赛也要看起点,s省是弱省,排名最高的鹰才中学也没有竞赛班,连续五年没有国家集训队名额,在s省走竞赛这条路,不如走高考。”
  顾放为说,“不过是你的话,我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你想去就去吧,有什么问题,哥哥偶尔还能给你说一说。”
  鹿行吟眼睛弯起来,安静地笑:“因为我回了这边,哥哥你觉得,我又很多个选择,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顾放为看着阶梯教室人都走空了,站起身,伸手把鹿行吟的背包拎起来背在背上,桃花眼跟着弯起来,一笑:“当然是因为哥哥发现,你是个小天才。”
  第49章
  顾放为默认鹿行吟这段时间都去他家住了, 他主动帮鹿行吟背着书包, 走出科技楼时,看鹿行吟像是要往宿舍走的样子, 伸手扣住他的手:“不回宿舍了吧, 这提高班下课晚,稍微迟一点你就要被关在外边, 先跟我回去。”
  鹿行吟看了一眼时间,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于是小声说:“那我们走小卖部那边翻出去吧,”
  顾放为自己有走读证, 犯不着走这条路,不过他隐约听说过小卖部后边未开发山体下的围墙, 是一条逃课的捷径,那墙还不算矮。
  他怀疑地看着鹿行吟:“你每次都是从那边过来的?那墙那么高, 不至于吧?”
  鹿行吟瞅他:“可是没有别的路。”
  “你不是挺会装乖的嘛。”顾放为坏笑, “还以为你刷脸进出,原来这么乖还是要翻墙。”
  鹿行吟又瞅瞅他。
  “好了好了, 咱们走正门。”顾放为扣着他的手, 习惯性地一起塞进自己兜里, 漫不经心地说, “这时候谢老师应该还在办公室,找她签字给你开个走读证吧。”
  鹿行吟怔了怔, 说:“可是家里让我住读。”
  “他们让你住读, 我让你走读, 你听他们的还是听哥哥的?”顾放为又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伸手揉揉他的头,“不担心啊,你们家那里我去帮你说一声就好了。”
  他敏锐,自然也能看出鹿行吟心思敏感,能准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事。他不嘲笑这些细腻周转的小心思,只是轻飘飘的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他遇到的问题迎刃而解,能让他完全放心。
  “嗯。”鹿行吟乖乖地点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可是行李还在寝室,有时候也要在寝室修东西。”
  “那就走读证不着急,直接找谢老师让她给你多开几张假条呢?”顾放为琢磨了一下,“晚上去我那住方便,中午午休还是宿舍离教室近,你要是有什么事,回去休息也方便。”
  鹿行吟说:“好。”
  今天是返校日,学生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他乖乖由顾放为牵着手,将右手塞在他温暖的大衣外套衣兜里,往教学楼走去。
  学生都走得干干净净,二楼以上的教室都黑灯瞎火,训导组拎着手电巡逻查看情况。
  教学楼只剩下第一层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谢甜的生物组在靠里的地方,鹿行吟和顾放为走进去,一路要经过数学组和化学组。和今天下午空荡荡的样子不同,很多个老师都聚集在这里,似乎在激烈讨论着什么事。
  生物组倒是很冷清,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谢甜和另外一个老师,谢甜自己也在整理文件,准备下班。
  见他们过来了,谢甜问道:“怎么了?这么晚过来。”
  又看了看顾放为,笑眯眯地说:“稀客呀,大少爷。”
  顾放为咳嗽一声:“谢老师,我们刚刚从提高班下课回来,我想找您给鹿行吟开个长期假条。您知道他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身体本来也差,我是他哥,觉得还是接他回去跟我一起住比较好。”
  “那不怎么直接开个走读证?是这样吗,鹿行吟?”谢甜问道,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拉开抽屉翻出请假本,动作又停了一下,“说老实话。鹿行吟,你来说。”
  鹿行吟乖乖说:“不是身体不好,是想中午就近在学校午休,晚上去顾放为那里睡觉,这样也方便一点。”
  顾放为:“?”
  谢甜一笑:“你们还挺会想。”
  她也知道鹿行吟进校是个关系户,与顾放为的家庭关系似乎也不错。她又翻了翻:“这样,我这里刚好有个空的走读证你带走吧,卡面上的名字你重打一下,再换一张你自己的照片,我另外给你开个证明,你一起夹在里边。办走读证的话还要去生活处注销住宿籍,你直接用这个吧。”
  鹿行吟接过这张走读证一看,上面是沈怒的名字,愣了愣。
  他知道沈怒家里也挺有钱,住不惯宿舍,沈家是直接财大气粗在教师楼区买了一套房,安排了人过来陪读。
  “他转学了,你刚好用这个。”谢甜站起身来,又嘱咐说,“这个不合规,你们要给我保证,这个走读证只用作这一个用途,不要把老师坑了,知道吗?”
  鹿行吟连连点头,又说:“谢谢老师。”乖的不行。
  他们走出办公室。
  鹿行吟垂眼注视走读证上的名字——是用油漆笔写在塑料面上的,很容易就能擦掉。顾放为拉住他,顺手在一个空办公桌上抽了支红色油漆笔,帮他写上名字和班级。又把沈怒的照片撕下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鹿行吟看着他写,轻轻说:“沈怒今天没来点名,原来是转学了。”
  鹿行吟手上还没有照片,顾放为顺手在贴照片的地方画了个漫画大头小人,头顶画了两根鹿角,再放下笔随口说:“青墨要改制,他们家有钱,估计嗅到动向提前走了。”
  “他家有钱,还来青墨念书吗?”鹿行吟问道。
  他不是不知道如今青墨的地位,但凡s市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往这边送。普通高中里,青墨已经是本地的最次一等了,再往下只有职校。
  “沈怒不好办,他初中时犯事记过不少次,还有几次被开除的纪录,鹰才和其他中学塞钱也不要,如果不转出s省的话,可选范围内他只能来青墨。”顾放为说。
  生物组办公室出来,化学组和数学组依然在热热闹闹。
  鹿行吟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里边陈冲的声音冒了出来:“这个大家也别急别吵,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我们就多分担一点嘛。让教务处重新排一下课表,我这边可以多上几节课,但是提高班不能不办,我们总还是得对孩子们负责。”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能听出声音里的疲惫。
  “陈老师,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不知道是哪个老师的声音,“你自己就带三个班,还有提高班,你还能带四个班不成?”
  陈冲的声音乐呵呵的:“那三个阳光班的高中进度都差不多了,实际上我只剩下提高班要带嘛,我还能带四个普通版,各位老师你们的压力也小点嘛。”
  又听见有人说:“有几位老师我也不是想说什么,27班之前的孙老师也是,这次廖老师几位也是,但这实在是不厚道,交接期没过,宁愿交违约金也要强行走,开学这么久了,学校又要等多久才能招到新老师?又要改制了,到现在究竟是教育局签约调拨还是社会招聘也没分清楚,谁敢来啊,全年级那么多个班级,老师一下走了一半,剩下的学生怎么办?”
  鹿行吟顿住脚步,认真听着。
  顾放为又伸手过来,牵住他的手:“走吧,很晚了,你回去是不是还要写点作业呢?”
  鹿行吟回头看了看,跟着他走了。
  “早跟你说过的。”走到校门外,顾放为看他不说话,轻轻说,“这种情况是迟早的,以后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我知道。”鹿行吟说。
  他回去后洗漱,写了一会儿题目,又按照顾放为帮他找的资料,先粗略看了一下s市往年第二次质量检测试卷类型。
  卧室里暖气坏了,他和顾放为挤在他那个巨型猫窝里,两个人都洗澡换上了睡衣,头碰头地裹一条毛绒毯子,肩膀挨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沐浴露香气暖烘烘地笼罩了两人,是最让人舒适的环境,也是最好安眠的环境。
  顾放为低头快速敲着英文邮件,鹿行吟就在这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挑自己学过的做一做。隔着好一会儿翻一次,哗啦的声音拉扯着,和柔软的纸张一起轻轻擦过人的脸颊。
  鹿行吟身上软乎的不行,比什么抱枕的触感都更加奇妙,带着温暖清苦的药香,再添什么气味都多余。
  “弟弟,我有一个想法。”顾放为轻轻哄,“哥哥晚上就抱着你在这睡好不好。”
  鹿行吟抬眼瞥了瞥他:“很挤的。”
  “不挤不挤,你睡里边,我睡外边,你觉得不宽敞,尽管把我往外面踢就行。”顾放为先斩后奏,伸手把他捞起来往里塞,自己再舒舒服服地靠去鹿行吟的身上,顺手又给他指点:“这题选a。哥哥有个看一眼就能让你知道答案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
  “三长一短选最短吗?”鹿行吟接着写,“这个题易清扬教过我,我先算。”
  “你这个办法多麻烦?那姓易的小子方法能有我的快?”顾放为说,“听我的听我的。”
  他又知道了。顾放为这人偶尔会有点卖弄自己的意思,尤其是在鹿行吟这个不怎么乖也不怎么崇拜他的弟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