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就那么一瞬,待她回过神来,见凤君默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正蹲在她的身侧满脸关切。
花吟定了定神,眸底一片清明,与凤君默对视片刻,花吟低了头,一只手隔开凤君默,低声道:“世子爷,我没事了。”
凤君默怔怔的看着她。
突的,有人咳嗽了声,凤君默回头,扫过众人的脸,方才是大理寺卿好意提醒,可镇国公府二老爷、孙涛以及齐瑞达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凤君默心知他们心中的龌龊想法,当即寒了脸,掷地有声道:“花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敬他服他,视他如手足,若是在场之人谁又生那混账念头,可别怪我凤某人下手狠绝!”
这几人红涨了脸,大理寺卿忙打圆场,连说请了花少爷过来配合调查,绝无他意。
孙二老爷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有公职在身,就这般被凤君默呵斥,难免脸上挂不住,于是阴阳怪气的张口了,“我侄儿顾青书虽然爱开玩笑,但与人向来不结仇怨,只除了前一日与这个花谦有了些许误会,可当晚他就被杀了,怎不叫人起疑?况且巧的是,齐公子也遭了暗算。就算世子爷有心帮护,也要等李大人审过再做定夺吧?”
凤君默冷冷睨了他一眼,俩边正僵持着。
李大人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嫌犯花谦,本官问你昨夜午时至申时身在何处?”
不知怎地,花吟脑海里竟不由自主的浮现昨夜南宫瑾杀人的画面,她控制不住的眉头一皱,闭了眼。
堂上几人面色各异,就连凤君默都的心都提了上来,因他突然想到了古墓那段的往事,三郎这人实在太奇怪了,会破百尸棺,又无畏无惧的冒死为他吸毒,甚至连那僵尸都敢咬,又有什么他不敢的?恐怕这世上只有他不愿做的,根本就没有他不敢的事。自己虽然赏识他,却谈不上了解,更不知道他是否还藏了其他本事!
但,凤君默信他是个善良的人!
“大胆花谦!还不从实招来!”孙二老爷一瞧有问题,抢过了李大人的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
只吓的在场的众人都是一跳。
“他和我在一起。”一道清清淡淡的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不由的齐齐看向大堂门口,却见南宫瑾不紧不慢的由远及近的走来,身上披着厚实轻盈的大氅,手中捏了精钢软扇。端的是气度无双,风华内敛。
乌丸猛抱着乌金宝刀紧随其后,因乌丸猛身上的气息太过肃杀,所过之处,众衙役无不缩紧了骨头,大气也不敢出。
“昨儿他和我下了一夜的棋,至四更天歇在了相府。”南宫瑾行至花吟身侧顿住步子,随即单手提起了她。花吟跪的久了腿脚发软,不由自主的挂在他的胳膊上。南宫瑾动也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大理寺卿。
以前南宫瑾做刑部侍郎之时与李大人多有接触,彼此熟悉的很,李大人一只对南宫瑾颇为欣赏。
“这案子交给我,三日之内,我保证找出凶手!”言毕朝李大人拱手施了一礼,而后拽着花吟掉头就走。
众人竟一时愣住,瞠目结舌。
李大人巴不得这事甩出去,一听南宫瑾愿接手这烫手的山芋,当即松了一口气,心里感激的不行。
凤君默也急急回身朝李大人一施礼,而后急匆匆的走了,待他出了大理寺的大门,远目四顾,早就没了南宫瑾一行三人的身影。
且说南宫瑾拉了花吟出来后,却没有直接上马或者步行,而是突然一扬大氅将她盖住,夹在腋窝之下,而后足尖一点就跳上了屋顶,一路飞奔急蹿,也不知跑了多久,南宫瑾突然刹住步子,旋即大氅一挥,花吟被亮光刺的眼一闭,缓了缓才看清自己竟站在大周皇城最高的宝塔顶上。花吟始料不及,吓的脚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南宫瑾轻轻一拉就将她拽了回来。花吟跌趴在地上,尚不能回神。
“你看!万里江山,银装素裹,多美!”南宫瑾极目远望,绵延的屋脊,远处起伏的高山,皑皑白雪,美不胜收。
塔顶陡滑,花吟站不住只有趴着,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的确是不由的让人心胸都为之开阔了起来。
花吟怔怔的看了会,整颗心仍旧未从顾青书被南宫瑾所杀的阴影里走出来,“为什么?明明我昨晚没和你在一处,为何要那般说?”
“因为顾青书是我杀的。”南宫瑾淡淡道,仿似他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般,轻松自在。
花吟骇然,就算她心里头想过千万种南宫瑾的答复,却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利落的承认。
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嚣张,自负,目空一切,没有什么他担不起的,只有他不屑的!
“你昨夜四更多就到了我那,之前你在哪?就算你说你一直在花府,谁信你?要说你一个瘦弱的孩子根本没那本事拧断顾青书的脖子,可是大理寺就有那本事将你屈打成招。”
花吟不知为何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虽然她本人并不觉得难受,甚至还私心里认为顾青书死有余辜,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南宫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睑不自觉的下垂,他抬起扇子按住她的额头,迫使她的下巴抬高,一张脸完全的看向天空。
“为什么哭?”
“……”她不知道为何会流泪,这泪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或许是菩萨的怜悯之泪,只不过是由她的眼睛流了出来而已。
“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哭。”
这话说的太蹊跷,由不得花吟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见过了太多哭脸,不想再看到这样的脸,若是你不听我的话,我会在你笑的最灿烂的时候用这世上最锋利的匕首将你的脸整个给削下来,”他说完这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花吟生生止住了泪,即便她极力忍着,但眼中仍旧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南宫瑾不再看她,仍旧朝远处极目远眺,那极美的壮丽河山才是他毕生唯一的追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纷纷扬扬的白雪都快在他们身上覆上了一层白衣时,花吟轻轻拽了拽南宫瑾的大氅。
南宫瑾略偏了头。
“您看!”花吟面上都是喜色,她脸上闪着温暖的光,指着宝塔底下。
南宫瑾不解。
“瑾大人,您看着充满人间烟火的喧闹世间也很美是不是?壮丽河山再美,若是没有了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死物而已。要我说我却偏爱这人世间,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去感受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若是只有死物,这世间的一草一木只剩寂寥,又有何意义?所以,大人,请您答应我好吗?即便你眼中这些人活的卑微,渺小,宛若尘埃,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徒,都请不要轻易剥夺他们活着的权利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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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回到花府时,家里一切如常,往来仆从见到她也没流露出惊讶之色,花吟稍稍放了心,看来大理寺的人并没有过来。
花吟先是回了自个的屋子,检查了遍身子,她一直都是葵水来的前一二日尤其的多,但到第三日基本上就没什么了,第四日彻底没了。
果然,已经没什么血了,花吟放了心。
才刚提上裤子,就听脚步声起,花吟忙喊了声,“谁?”
“我!”
花吟一听是娘的声音,忙收拾着衣服就走了出来。
花容氏一见花吟,上前一把拉住了她,一脸的纠结,一脸的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
“娘,你到底是怎么了?”
“唉……”花容氏先叹了声,难以启齿道:“儿啦,你先别急,慢慢听我说。看来,这琼花宴你和你弟非去一个不可了……”
☆、第78章
花吟耐着性子听花容氏细细说完,原是侯府容老太太大寿那会儿,花三郎用断弦古筝弹出一曲《太平调》的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皇太后的耳朵里。
皇太后是什么人啊?全天下就没有比她更闲更尊贵的女人了,她老人家兴致高,跟下头知会了一声,说:“那花家丫头听着怪有意思的啊,要不琼花宴那天也让她来吧,倒让哀家也瞧瞧。”容老太太得了信儿,就将这事揽了过来,转头又当成自己的功劳,摆高了姿态唤了花容氏到跟前,说是自己求来的机会,好叫花家一叫老小感恩戴德。
花容氏离开京城将近二十年也不知琼花宴到底是个什么,在老太太跟前,她伏低做小惯了,也没好意思问,只当是寻常王侯家的家宴,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当日下午,永安候府的人就将确定要去的人写了名姓年岁读过几年书会些什么等一条条的列好按照往年规矩呈了上去,供皇太后过目。
却说容老太太正跟儿媳妇交代由她领着姑娘们去,又交代她该如何的利用花家的女孩儿,好叫她在琼花宴上出风头。恰在这时,花容氏紧赶慢赶的过来了,容老太太本来喜欢的不得了,拉了花容氏到跟前说话,花容氏嗫嗫嚅嚅将花吟不能过去的缘由一说,容老太太当时就黑了脸,捡着难听话将花容氏狠狠一骂。花容氏委屈的不得了,却无还嘴之力,毕竟的确是她自己没问清楚。可是帖子都已经呈上去了,这里再费唇舌谩骂指责也解决不了问题,最后容老太太丢了句,“事已至此,也没别的法子了,如今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至于在琼花宴上到底会有什么变数也只能看造化了。”
花容氏面上红白交替,吓的不敢则声。边上容老太太的儿媳容府大太太忙混淆视听的说了些好话,说花吟那么好的孩子,在幺姑郡定的那样下贱人家,分明就是糟践了孩子,花大义花容氏这做父母的对孩子的将来也太不上心了。不若叫花老爷偷偷和那家取消了婚约,神不知鬼不觉,往后再求求老太太上上心给说一门好婆家。
花容氏实在,又因为女儿那种情况也确实为难,忙推说不可,只说家里老爷那样重信誉的人断不可能做出这种嫌贫爱富,攀附富贵的事。
大太太见花容氏是个不知变通的心里就有些看不起,面上也不好看起来。这是,容老太太也不耐烦了,挥挥手说:“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花容氏见状,只得埋着头退下去了。
待她走后,容老太太满眼鄙夷的摇了摇头,道:“本还以为是块璞玉,只要打磨打磨就能发光发亮,没想到也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以上,除去容老太太刻意隐瞒了花吟有资格去琼花宴的真实原因,并花容氏刻意隐去容老太太对自己的恶言相向,只平铺直叙了容老太太自说自话的在撮成这桩事上的辛苦,以及老太太在听了花吟已然订婚后的种种无奈郁闷,并花吟不得不去的情非得已,还有花容氏懊悔自责等诸多话。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花容氏大概说了一箩筐的话,花吟大概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用容家人的话说就是花容氏隐瞒了女儿已许了人家的事实,造成了误会,容家人已经将名额上报给了皇太后,如今上头已经定下来了,此行是板上钉钉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花家人自己担着吧,与永安候府毫无干系!
事已至此,懊悔无用,花吟安慰的抱了抱母亲,叫她只管放心,一切有她。
送走了花容氏后,花吟将自己收拾了下,便直接去了三郎的小院子。
她现在过去是道歉的,但她又觉得自己就这样去了似乎显得没诚意,于是她先绕到厨房去转了圈,而后从锅炉旁的柴禾堆里抽了几根竹子劈开的细木条子。
快到院子门口,她解下束腰的腰带将细竹条子绑在身上,而后拍着小院门喊,“里头的!我对不起你!我来跟你负荆请罪了!我给你跪下啦!求求你开开门可好?”
花府本就小,喊了半天,三郎的小院子门没喊开,倒是将花府内往来行走的丫鬟小厮们都喊来了看热闹。
有丫鬟上前说:“少爷,大小姐从昨儿个就将门给封死啦!就连一日三餐我们都是放在门口,也是等我们走了后,她才出来拿。”
花吟听了这话一手握拳一击掌,心里头暗叹,“这可如何是好,可不要好好一个少年郎就这样被毁了。”
花吟思来想去,觉着光敲门也不是个办法,最后一狠心,踩着福气的背就从院墙外爬了进去。
里头断断续续的传来琴音,花吟小心翼翼的沿着廊檐走。到了跟前,三郎一抬头,朝她招手道:“过来!”
花吟指了指自己,心头大喜,忙忙的凑上前。
三郎微蹙着眉头,一门心思的都放在了面前的一张琴谱上。
“我记得你会跳舞?”三郎说。
花吟点点头。
“那好,捡你跳的最好的跳给我看。”
“什么?”
“你看,我这首舞曲谱到一半谱不下去了,你跳给我看,我找找感觉。”
花吟连连摆手后退,“你姐我都几百年没跳过舞了,会闪到腰的,不行,不行。”
“你不是来和我道歉的吗?”
“……”
“好吧,你走吧,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了。”
花吟从母亲那借来舞服都已经寅正了,那是花容氏以前在永安候府十六岁生辰那天她亲爹送她的礼物,大红色的薄纱裙子,衣服层层叠叠,广袖长裙,腰部坠着金铃铛,舞动起来,会叮当作响,花容氏极是爱惜,只穿过一次,一直收到现在,本是打算在女儿能穿的时候转送她的,只可惜,现在看来根本用不上了。
方才花吟去借,花容氏一句话也没多问,就直接拿给她了。
到了三郎的小院子,却见三郎已然将琴摆在了廊檐下,专心致志的候着她了。
却见三郎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既不像男装又不像女装,宽宽松松的套在身上,仿似特意改过,这般看去,既有男子的不羁洒脱,又有女子的贞静清丽,一时竟叫人辨不清男女。
花吟抱着衣裳从他身边走过,又有些打退堂鼓,“你看啊,我真是许多年没跳舞了,现在四肢僵硬,腰都扭不动了,我跳的舞还能看吗?”
三郎横了她一眼,“与我替你所受的侮辱又如何?”
花吟语塞。
待她换好衣服出来,三郎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