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队的队长很快让人搭起了帐篷,医生护士们也在队长的怒斥声中回过神, 开始手忙脚乱地救人。
在飞机上就因为想象死人场景而面色发白的叶楠溪此时已经变得双眼红肿,目光呆滞。她看到流血就清理然后包扎。全靠身体的肌肉记忆,在麻木地做出救治动作。
“叶楠溪,去帐篷拿装尸袋过来!”混乱中她听到有人大声叫她。
她刚想替手头的小姑娘包扎好再去拿装尸袋, 就听到了宋珉瑞的声音。
“叶楠溪!”
她顺着声源望过去。
是隔着一地狼藉满脸泥印子的宋珉瑞,他的铁锹掉在了刚挖的洞里,此时正一脸激动地挥着手。
激动,在这里看到彼此平安怎能不激动?他到了唐县后就无时无刻不惦念他新婚妻子。
叶楠溪勉强朝他笑了笑,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痛哭声,也怕自己开了口就没办法专心包扎。
“姐姐,我不痛。你快去大哥哥那里吧。”小女孩眼里含着泪,一脸的脏污。
“没事,大哥哥也要救人。”叶楠溪道。
林青禾听到宋珉瑞的声音,眼前一亮,她四下张望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以宋珉瑞为中心,林青禾扫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卢向阳的影子。
她帮着拿了装尸袋后就跑到宋珉瑞身边。
“宋同志。”
宋珉瑞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林青禾就笑了笑。
“嫂子,你叫我珉瑞好了。”
“珉瑞,你们营长他在哪里?”林青禾提这口气,表情很是紧张。
“营长带着人在家属院和医院那边挖掘。嫂子放心吧营长没事。”
“是啊,嫂子。我们老幸运了,桥断了我们从废弃桥过了河。遇上余震的时候刚好避开山坡在空旷的大路上!”旁边一个一营的认识林青禾的解放军说道。
林青禾听到卢向阳好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我不耽误你们了。”
……
林青禾举着相机往里走,然而在一群伤员中间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路被好几块大石头给挡住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不停地被人拽住。
一会儿是一位大爷哭着说:“闺女……救救我的儿子吧……就剩他一个了……”
一会儿又是一位老娘:“闺女,救救他吧,我孙子才五岁啊!”
还有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同志,救救我爱人吧,我们昨天刚刚结婚……”
林青禾顺着小伙子的手指方向望去,那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角落,而她的身下是一滩鲜血……
在这样的情形下,林青禾甚至说不出一句,我不是大夫我就是个记者的话。她突然就痛恨自己平时没学点医术,在这个时候什么都帮不上。
她想叫人,可四处看看,每个白大褂都在忙碌着,她没人可叫。
那些人还在扯着她的衣角哀求着。
林青禾把照相机放进随身的背包里,一咬牙,“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取绷带和止血药。我只会一点包扎!”
说完就跑到刚才搭帐篷的地方,那里刚才放了好些急救物资。
可等林青禾赶到,刚才堆得高高的急救用品,现在就剩下个底。酒精棉和消炎药已经没有了,绷带和止血药也见底了。
林青禾顾不上多想,抓了一把绷带和止血药就往刚才的地方跑。
可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就看到刚才那个说昨天才结婚的男同志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同志哭得天崩地裂。
林青禾的心也抽了一下。
但她没有停下,那里还有需要她的人。
经过那对新婚夫妻的时候林青禾的眼泪决堤,她随手抹了把脸,就开始替那五岁的小孩包扎。
他是被砸中后背了,单薄的衣服裂开,后背上青青紫紫的,还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除了家里人,这是林青禾第一次替人包扎伤口。她咬着嘴唇,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还从她的采访包里掏出了一颗奶糖,这是之前卢向阳放的,他有在她采访包里放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习惯。
一颗糖就能让原来因为疼痛和悲伤哭丧着脸的小朋友露出笑脸。
其他受伤的人看到林青禾在给人包扎,一时之间无论是受了什么伤的患者,都抢着让林青禾救命。好像被她包扎了一下就能药到病除一般。
林青禾在连绵不绝于耳的求救声中焦头烂额。
……
另一旁,有个8、9岁的男孩拉着徐莹哭喊:“阿姨,你救救我妹妹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死了。我只有我妹妹了。阿姨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说完那小男孩就跪在地上哐哐地对徐莹磕起了头。
徐莹大声喝止:“不要磕了!我跟你去救!”她刚替手下的大娘缝合好伤口。几个大步就跑了过来。
那个哥哥顿时大喜过望,“阿姨你跟我来。”
跟着哥哥到了地方,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正吐着血,小脸苍白。她胸前衣服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会已是一片殷红。徐莹双手握拳,眼神黯淡,这是被砸伤了内脏内出血。需要做手术。
可手术的设备还没有运来……
甚至她急救包里的止血药都用完了。
徐莹的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翻滚。却又束手无策。她痛恨自己当初学西医,没学中医。没了止血药她就束手无策,要是会中医还能用针。
“止血药!止血药!谁有止血药!”徐莹奔溃地大声叫着。
没有人回应她。
情况紧急之下,她站起身,顾不因为蹲麻了有些吃力的小腿,大踏步向着帐篷物资处跑了起来。
可到了地方,原来放物资的地方空空如也,就剩下几个麻布袋子。
徐莹折返。
她只能抱着那孩子,看他的眼睛渐渐闭上,手无力地下垂,体温渐渐变凉。
来不及为这对孩子悲伤,那边又有人在求她救命了。
她走出帐篷,听到一个女医生放声大哭,哭音里甚至让徐莹听到嘶吼。
“来了有什么用,我谁都救不了!我算什么医生!”
林青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她一步上前,双手搭住那女医生的肩膀:“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坚强点,你们也不能起死回生。眼泪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擦擦吧。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
林青禾松开她,又疾步往临时电报站去。她要把她的稿子送回去。林青禾带着血印的本子写着:
“……暴雨如注,挖开石块的军人,抢救的医生护士还有求助的人民群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急速撞击着残缺的城市。
缺药缺药缺药!
医生们只能替那些因为没有药濒危的病人流泪,可连他们伤心的时间都有期限。因为他们必须去救治下一个。
夹板用完了,止血药用完了,绷带用完了,连清理伤口需要的麻药也用完了,只能直接用盐水冲洗伤口。看着伤员疼得呲牙大喊,医护们咬牙狠心继续冲,而口罩后的脸庞早已满是泪水。
这里人很多。
不断地有稍微包扎就来帮忙挖掘的普通群众,因为这底下的都是他们的亲人。然而废墟中开始渗出殷红色的液体。它越渗越多,越积越浓,就像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红的仿佛要下一秒流出的就是血泪。”
……
另一头的卢向阳正在触摸这些红色的温热液体。他知道这是被掩埋的遇难者的血液。
他此刻在开滦煤矿的家属院前。
卢向阳眼里整座城市都是灰蒙蒙的。除了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和废墟中流出的血液,整座城市再没有其他色彩。
卢向阳什么感觉都不敢想,他只想争分夺秒多救人。
卢向阳一面命令通讯兵联系京都指挥部,请求支援,一边令士兵们搭起防雨帐篷,准备起重机和碎石机。
他带头第一个进了家属院。
机器发出嗡嗡地工作声,地上的碎石和扭曲的钢筋等很快被清理。卢向阳他们从废墟里,抱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所有人红着眼,看着很快就用完的装尸袋,沉默着。
家属院最上层的碎石块清理里出来。不能再继续用机器里,要先把这层的人挖出来。于是个个拿着铁锹就上了。
没有工具的,就徒手扒拉。
边挖边高呼,“有没有人,我们来救你们了!”
回应他们的声音很少,但还是有的。于是众人虽然一天水米未尽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干劲十足地挖掘。
终于,他们抱出一具,哦不,救出一个尚活着的群众。
等在一旁的医生立即检查她的情况。
“我…我爱人还在下面,你们救救他。刚才他护着我,还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样了。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放心吧同志,我们来了,就是救人的。你别激动。”
“对不起,对不起……”
士兵顺着女同志说的位置去挖她的丈夫,但是一直没有回应,众人都心里一沉,恐怕凶多吉少了。
纪红卫拎着抬碎石机过来了,“让开,我来。”
碎石机工作起来,很快上面大的石头就被处理了。露出一点底下的样子。
“你们看——”有个士兵大叫。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衣角。
“底下的同志,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
……
一片空寂无人回应。
士兵们面面相觑。
“好了,发什么呆。把人救出来再说!”纪红卫斥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