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不耐烦理会她,但知道不给句话云仪是不会走的,她若硬要留下也是难缠,便含笑说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太庄严的场合。”
云仪大喜,方才眉宇间隐隐的忧愁消失不见,喜上眉梢,喜气洋洋。
她站起身笑道:“本来应该进去拜见三叔和婶婶的,但我今天来的太冒昧了。改天吧,改天我和我娘、我哥哥一起到府上拜访。我先告辞了。”
云倾自然不会留她,云仪取出黑纱蒙在脸上,露齿一笑,转身离去。
云倾直摇头。
“表姐!”阿岩扑到她腿上,亲热的叫道。
阿岩白白胖胖的很可爱,云倾伸手捏捏他嫩嫩的小脸蛋,“阿岩想让表姐陪你玩,对不对?”阿岩得意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表姐你猜错啦。姑姑蒸了米糕,让我来叫你吃糕的。”云倾一乐,“真是不好意思,表姐竟然猜错了。”牵了阿岩的小手,“咱们回去吃糕。”
回去之后,何氏、周氏、云仰都在,见了这表姐弟二人都笑道:“新蒸了糯米糕,香气扑鼻,就等你俩了。”云倾和表弟一起洗了手脸,和大家一起坐下来吃糕点,把云仪来过的事略说了说,“……四姐姐说改天来拜访。”
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随时恭候。”
周氏喂着阿岩吃糕,随口说道:“锦绣里这位四姑娘也是稀奇的很。姑娘家一个人便到叔叔婶婶家里来了,预先也不着人来知会一声。来了又不拜见长辈,见见阿稚便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莫测啊。”
何氏叹道:“锦绣里那边也不只这一件奇人奇事了,见怪不怪,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些说来虽是云家的家务事,但周氏是何氏的嫡亲弟妇,何氏便也不避讳什么。
阿岩吃过了糕,云仰带他出去玩,周氏和何氏、云倾谈着天,周氏忍不住问道:“姐姐,方才你说锦绣里奇人奇事多,说的是什么啊?”云倾也觉好奇,洗耳恭听。
何氏笑得有些苦涩,“按理说这些事不能当着阿稚这小姑娘的面说。不过阿稚年纪也不小了,听听无妨。弟妹,锦绣里的大姑娘你知道吧?说来倒是位性情温和、招人疼爱的姑娘。可惜她命不好,早早的便没了父亲,母亲又……唉,我二嫂子只有大丫头这一个姑娘,要说不心疼,断断不会。可她在大丫头的亲事却着实糊涂的很……”
云家二太太李氏把云佩的终身许给她娘家一个不争气的侄子,叫李加。后来她娘家兄弟没了,李加回乡守孝,因此上把婚事也耽搁了,云佩还没有过门。李家家境并不好,却溺爱李加,把他养成了一个纨绔。在老家守孝期间他和一个丫头好上了,那丫头现在已生下一个女婴,尚在襁褓之中。
若是换了疼爱女儿、有决断的母亲,李加既出了这种事,可见人品恶劣,丝毫没有定性,这门亲事便应该果断的退掉,给云佩再觅良缘。李氏却是抱着云佩哭了几场,然后含泪劝云佩,“加儿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定能改好的。好在他生下的只是个女儿,一个丫头片子,不用在意。”还要让云佩嫁过去。
云佩是个性情柔顺的女孩儿,虽然心里不愿意,却不敢和李氏多说什么。时常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何氏心地善良,看到云佩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成了这样,哪有不同情的?提起来便想叹气。
除了李氏之外,锦绣里的云五爷那一房也奇葩的很。云五爷和妻子方氏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原来云尚书还有京城的时候,云五爷倒是隐约有纳妾的意思,却被王夫人三言两语便堵住了,“你若是官身,纳妾纳婢倒还罢了。你是个白身,有什么资格纳妾?”云五爷惧怕王夫人,没敢再提。
云尚书和王夫人回乡之后,云五爷到礼部做了个小官,上头又没有云尚书王夫人管束,心思便活泛起来,跟方氏商量,“我不是爱色贪花,但咱们没个儿子,究竟不是办法。不如纳个妾吧。”方氏再三不肯,云五爷提到这个她便要哭,“这些年来我跟着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才不过三十岁,何以见得不能生儿子,你这是咒我么?”
方氏不光跟云五爷哭,见了亲戚朋友家的夫人太太们也哭,哭得老亲旧戚人家都知道这件事了。何氏觉得丢人,“要说起来五郎和方氏还年轻,再等几年也无妨。只是这种事情在自家商量便是,哭到外面算什么?”她是隔了房的嫂嫂,不好管云五爷和方氏这闲事,渐渐的便轻易不肯踏足锦绣里。
方氏一个守寡的妹妹到京城投奔方氏,后来这妹妹竟然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婴。若是云五爷干脆把这妹妹娶作二房,倒也能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偏偏也不知为什么云五爷没这么做,小方氏更声称是夜梦亡夫,因而得孕,这件事在亲戚朋友间早已成为笑柄。
何氏更不爱和锦绣里有什么来往了。
不过,提到云佩,何氏还是很心疼的。
云佩才过十八岁生日,想想她以后还是要嫁到李家,和李加那样的人共度一生,何氏都替云佩觉得憋屈。
“我却不知二嫂会是这样的人,明知道是个火坑,也硬要自己的亲闺女往里跳。”何氏叹道。
周氏也是叹息,“我说句难听话,姐姐这位二嫂有些愚蠢,太不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着想了。不过,这样的愚蠢妇人我见得也多了,我猜度着这位云二太太必是想着夫家没有亲人,依靠不住,便想要依靠娘家了。但她这样的娘家更靠不住,她却浑然不知,到头来害了自己亲闺女。”
云倾把母亲、舅母的话全听在耳中,双手托腮,替云佩犯愁。
唉,上辈子云佩很可怜,这辈子已经设法让她逃开高家那个混蛋了,可她还是会很可怜么?
不,不能这样。
这晚云倾去了家里放满医书药书的小书房,在一张粉色书笺上写下一行字:我想救大姐姐,让她不要跳入火坑。
写完,云倾仔细的看了又看,将纸笺折好,小心的放到了左侧书架上的一个小洞中。
云倾跟云三爷说了赛诗会的事,“爹爹,于十八要到宫里比,我不愿意,说在咱家比,爹爹会请几位才子做评判的。”云三爷点头,“那是自然。”答应过云倾之后,还不放心,再三交待,“阿稚,你和于十八娘这些小姑娘家的赌赛可上不得大雅之堂,到宫里去是万万不行的。”云倾知道父亲心中所想,笑盈盈的道:“爹爹放心,我明白。”
云三爷说到做到,果然请了几位善诗文的同僚到石桥大街,给云倾、于雅猛等人做了评判。
虽然只是闺阁少女,但她们的诗作各有特点,有的清新秀丽,有的气势磅礴,有的别出心裁,云五爷的这些同僚倒也不觉得屈才,兴致勃勃的为她们点评了,宾主尽欢。
这次诗会得到第一名的是毛莨,于雅猛屈居第二。
于雅猛独自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上去闷闷的。
云倾笑着走过去,“得了第二名你还这样啊?我不如你,可是我也不下气啊。”
于雅猛不服气的辩解道:“我不是因为这个。”又道:“说了你也不懂。”
于雅猛秀丽的面颊上现出又是羞涩又是怅惘的神情,“我家里已经在为我议亲事了,你呢?”
云倾蓦然惊觉,这个一直作对的于十八长大了,已经有了少女的风韵,也有了少女的心事……
“我不知道……”云倾轻声道。
“一点也不坦白。”于雅猛鄙夷,“我又不抢你的如意郎君,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我真的不知道。”云倾笑。
云三爷、何氏对她的婚事肻定是有考虑过的,却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他们有什么打算,云倾是真的不知道,倒不是在说谎骗人。
于雅猛低头踢走一粒小石子,声音少气无力的,“我想要再无忧无虑的玩耍几年,到十八岁的时候再议婚事。我娘却说我孩子气,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注定是不可以的。”
云倾默然。
于雅猛是于家嫡支嫡女,身份尊贵,于家对她的婚事会很看重,早早的便开始谋划,一点也不稀奇。
“我还小,我不想嫁人。”于雅猛又低头踢了粒石子。
云倾有点同情她。
张英黎手里拿着个小酒盅过来了,笑咪咪的道:“这是新酿的米酒,味道不错,十八娘你要不要尝尝?”
于雅猛心情正不好,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张英黎拉着于雅猛过去玩投壶了。
云倾幽幽叹了一口气。
宣王到了婚龄,以太后的性情,大概真的会在于家千金当中为他挑选王妃。于雅猛在于家的姑娘当中很显眼,被太后选为宣王妃的可能性很大……
于雅猛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啊。
诗会过后的那天晚上,云倾又去了书房,看到书架上的小洞里有一封信。
她心情雀跃,飞快的把信拿出来,飞快的把信拆开,只见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的纸笺上写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你大姐姐不会跳入火坑,你想救的人,必将得救。
云倾把这行字看了至少三遍,脸上绽开暖暖的、舒心的笑容。
笑容很美,犹如一朵国色无双的山茶花在黑夜中徐徐绽放。
她就知道,他是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六年了,虽然他不在她的身边,但所有她写给他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没有一件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66章 风水
云倾开心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拿着回信又仔细看了看。嗯,不错,是他的笔迹,可是这封回信有点太快了啊,往常从寄走信到接到回信大概得有半个月,如果陆晟统兵出征的话一两个月才回信也不稀奇,这次只有……五天还是六天?
她写给陆晟的或是烂漫温馨的少女心愿,或是一些不太紧急的事情,如果有真正的急事是不会想要远在千里之外的陆晟给她解决的。离得这么远,陆晟就是三头六臂也来不及啊。
云佩的事虽然听着让人同情,但是不算紧急。因为李加现在还守着孝,今年冬天才期满,云佩真嫁过去的话至少也到冬天了,还可以慢慢筹划。
其实云倾并非事事都要依赖别人的柔弱女子,但不知怎地,她每每想到陆晟便不知不觉变成小鸟依人的云倾了,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有他在,什么事都放心交给他。
云倾思量片刻,又写了一封信放到小洞中。说是封信,其实只有三个字:你在哪?
把信放好,云倾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石桥大街现在只住着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所以便显得很宽绰,每人均有自己的书房。这个书房是原本韩厚朴在石桥大街暂住时所用的,因为里面大多是医药类的书籍,所以云家的人都用不着。但云三爷和韩厚朴是异姓兄弟,这个书房却也一直留着了,若是韩厚朴和冷氏一家人过来做客,或许会到这里坐坐,其余的时候便只有云倾会来了。
云三爷为此还打趣过云倾,“阿稚经常去看医书药书,难不成是想做大夫么?”云倾得意,“嗯,以后家里的侍女婆子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不用请大夫了,先让我给瞧瞧吧。”云三爷便笑了,“真顽皮。”但这话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真有人生了病,没胆子让云倾给医治的。
云倾离开之后,负责打扫的一个年老聋哑婆婆便来清扫屋子。清理完毕后,从小洞中取出书信笼在袖中,颤颤巍魏的走了。
杜氏差人送了些土仪到石桥大街,又邀请云三爷、何氏一家人到锦绣里团聚。虽然何氏想起杜氏当日的嘴脸便有些不满,很不爱和她打交道,但毕竟都是云家人,老死不相往来当然是做不到的,便拣了云三爷休沐的那天,一家四口收拾整齐,同去了锦绣里。
到了锦绣里,在大门前下了车,何氏由云仰、云倾兄妹二人扶着往里走,但有些唏嘘,“唉,锦绣里现在门庭冷落啊。”现在的云府冷冷清清的,哪里有当年云尚书在时的光景?
云仰心里其实挺认同何氏的话,却不便附合,微微笑了笑,道:“四叔虽然还是白身,五叔却是礼部官员,也不算门庭冷落。”
“哪有。娘,我瞧着这里蛮好的,清清静静。”云倾娇嗔。
何氏笑,“阿稚说的对,这里很清静,还是清静好。”
原本云尚书、王夫人还在的时候正院自然是由王夫人居住的,后来他们回了老家,正院便空下来了。听说程氏曾经想搬进去,但一来家里其余的人都不同意,二来云湍被罢了官,一直是白身,没脸惹事生非,所以程氏最终没能得偿所愿。正院一直还是空着的。今天云三爷一家人回来,锦绣里也不知是谁做主,却将正院的门打开了,云家五房人又在这里聚齐了。
物事人非。原来的锦绣里只有二太太李氏是寡妇,现在大太太杜氏也守了寡。虽然只少了云大爷一个,却凄凉了许多,怎么着也没有欢喜的意味了。
“三弟,三弟妹,这可是多年没见了。”云三爷、何氏等人才进门,便听到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
是杜氏。杜氏老了,发福了,脸颊有些松驰,双下巴,不复是从前那位长袖善舞、管家理事的大太太,一双眼睛还很漂亮,目光却锐利尖刻,落在人脸上的时候让人很不舒服,说不出的难受。
云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上上下下打量着杜氏。
直到今日,云倾还清清楚楚记得前世杜氏在这个年龄时的模样。前世的杜氏虽然同样是人到中年,却不过是略微有些发福而已,面如满月,温雅斯文,看上去真是位养尊处优、心地善良的贵夫人呢。现在的杜氏是经历了风霜的,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写字,但只要看到她的这张脸,任是谁也便明白了:她这些年过的很不顺心,过的很不好。
云倾当然是更喜欢这一世杜氏的模样了。
杜氏过的不好就对了。她这样的人若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岂不是老天爷没长眼。
“大嫂,多年不见。”云三爷、何氏向杜氏见礼。
杜氏一把握起何氏的手,语气尖酸的道:“三弟妹,这些年没见,你非但不显老,还更年轻了呢。”何氏也不知杜氏为什么手劲一下子变得这么大了,手被她握得生疼,用力想挣开她,“我一般也是老了。大嫂没细看罢了。”
云三爷和何氏是恩爱夫妻,何氏在用力挣扎,他如何看不到?却因着杜氏是大嫂,他做小叔的总不便跟杜氏动手动脚,脸登时涨得通红,恼怒的道:“大嫂,请你和气些!”
杜氏冷笑,“我见了三弟妹便高兴,便想和她多亲热亲热,有什么不好么?我又哪里不和气了?”
云倾在旁看到何氏白腻的手颜色都变红了,眼神一冷,立即伸出手在杜氏手背狠命划过。她右手小拇指留着长指甲,长指甲狠命划过手背,杜氏疼的一咧嘴,眼冒泪花,手上当然就松了,何氏趁机挣开了她。
杜氏目光阴沉的盯着云倾,见云倾生的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丰神秀美,华容婀娜,实在是她生平从没见过的绝色少女,又妒又恨,酸溜溜的道:“哟,这不是六丫头么?六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啊,瞧瞧这张吹弹得破的小脸蛋,瞧瞧这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可真是个小美人儿呢。”手蓦然伸出,看样子又想和云倾“亲热亲热”。
云倾笑吟吟转转右手上的一枚玫瑰花形的戒指,杜氏才握到她的手便尖叫一声,“你……你手上是什么……”抬起手,手上流下两行细细的鲜血。云倾举起右手,忍笑道:“对不住,大伯母,我手上这戒指是玫瑰花形状的,上面有刺,大概你是被刺到了吧?”
一直冷眼旁观铁云儒和云仪大惊,“娘,您怎么了?”忙上前替杜氏看视,见杜氏手上流血,心疼不已,云仪一迭声的命丫头拿止血膏药、拿纱布,云儒却气愤难耐,粗声喝问云倾,“你如何敢暗中使鬼,伤了我母亲?”
云三爷挡在云倾面前,沉下脸,“谁暗中使鬼了?儒儿你莫要胡说,我家阿稚不是这样的人。”
何氏和云三爷并肩站着,脸罩寒霜,“大嫂,你和儒儿在乡间一呆就是六年,这六年里你们母子二人长进都不小啊。大嫂的本事我就不说了,儒儿一张口便往妹妹身上泼脏水,真有出息!”
云儒虽已是二十岁的人了,却没什么涵养度量,这时额头青筋直跳,撸袖子便想跟云倾动手,“六丫头你过来!我要替我娘报仇!”云仰看不惯他这张狂样子,道:“我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有什么冲我来。想打架是不是?走吧,出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