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个手绢包了,挨个送去,出了三房,沿着夹道,先去大房大姐傅书韫的屋里。
走到傅书韫小院门口,院子围墙花架下,大姑娘傅书韫几个小丫头正议论,“听说左御史家的公子肥胖,说了几门亲事都没成,这回媒人上门求亲,姑娘心里不大乐意,太太嫌左御史家门槛低,我们姑娘是国公府小姐,嫁给左御史的公子是低嫁,前两日官媒提的诚意伯府嫡次子,太太嫌次子不能袭爵位,要说太太最中意的还是许国公府的世子,跟我们府上门当户对……”
大姑娘傅书韫转年就十四岁了,开始议婚,古代小姐没及笄便提早定下婚事,指腹为婚傅府几位姑娘倒是没有,有合意的,心里惦记上,到适龄,方提亲。
傅书言加重脚步,几个小丫鬟看见她,闭嘴不说了,殷勤赶着叫,“七姑娘。”
“你们姑娘在屋里吗?”
“回姑娘,我们姑娘在屋里。”
傅书言迈进门槛,叫了声,“大姐姐,言儿来了。”
里屋传来一个略低温和的声音,“七妹妹来了,快进来。”
傅书韫穿着家常衣衫,一头秀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皮肤白净,五官没有太出色的地方,一白遮百丑,中人之姿。
大丫头从里面挑起帘子,傅书言看见大堂姐正在桌前,画一幅山水画,“七妹妹,你怎么有空来了?”
“我听说大姐姐要定亲?大姐嫁到婆家,我姊妹见面就不方便了,趁着大姐还没出阁,多亲近走动。”
傅书韫脸红,羞涩,“胡说,谁说我要定亲了?”
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姑娘,那个榜眼来了,姑娘快去前厅看看,跟四叔一起拜见老太太。”
“什么榜眼?”傅书言问。
“就是给姑娘说的亲事,哪位严相公去岁高中榜眼,现如今在翰林院就职,跟四老爷在一个衙门共事。”
小丫鬟不知打哪里听来的,大姑娘跟前的几个大丫鬟不用吩咐,对姑娘的亲事,比姑娘还上心,一般陪嫁丫鬟,将来备通房人选。
“走,大姐姐,我们去看看。”有热闹瞧,焉能错过。
傅书韫腼腆地道:“我不去。”
傅书言看不上她大姐胆小怕事的性格,这种时候还扭捏什么,自己的终身大事,连夫婿面都没见,万一成婚后看着不顺眼,后悔就晚了,还是相看好,如果不满意,还有机会转圜。
傅书言硬是拉着傅书韫去前厅。
两个人来到前厅,刚从后门一进去,就看几个小脑袋挤在帷幔后面,原来傅府的几位姑娘得了信,都赶来看热闹,正躲在帷幔后偷看,傅书言挤过去扒着帷幔缝隙往里看。
老太太上座,大老爷、大太太,四老爷下首坐着,傅书言就见她四叔身旁椅子里坐着一个二十左右岁的青年,正襟危坐,身板拔得溜直,傅书言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看他做派斯文,扑面一股书生气。
几个姑娘躲在帷幔后面,三姑娘不小心踩了五姑娘的的裙子,六姑娘撞到二姑娘的鼻梁,叽叽喳喳,声音传到厅上,大太太朝帷幔后瞪了一眼,警告姑娘们。
帷幔后有动静,严榜眼当然听见了,以他修为,对偷窥之人,一概不理会,目不斜视,傅书言暗笑此人刻板,然是个正经人,大姑娘傅书韫平素罕言寡语,极刻板,两个人性格倒是很相像。
严榜眼初次登门拜访,不宜久坐,客套一番,便告辞走了,客人已走,傅老太太朝帷幔后面道;“都出来吧!别躲着了。”
几个姑娘从帷幔后走出来,傅书毓心直口快,“我看这个榜眼不错,正好配大姐姐。”
“我同意,这个榜眼明知道我们偷看他,都不敢看我们。”傅书岚笑得合不拢嘴。
大太太陈氏沉脸道;“你们懂什么?你姐姐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榜眼哪里配你姐姐?”
傅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年纪,连几个小姑娘都看出来这位严相公为人正派,傅老太太当然心里有数,有意把孙女许给他,遂绕过大太太问大老爷傅祥道:“祥儿,你说呢?”
傅祥道:“儿子看不错,严编修为人严谨,年龄相当,国公府的姑娘嫁个榜眼,也不算委屈。”
大太太扯了扯大老爷衣袖,着急道:“老爷,怎么能说般配?一个榜眼,翰林院编修,才从六品官,能跟我国公府相提并论?。”
大太太看好许国公府世子,许国公跟庆国公是同级,可比庆国公有权势,许国公的一个女儿送进皇宫,是皇帝得宠的妃子,许国公是皇亲国戚,许国公世子的婚事当然是千挑百选,挑剔的许国公夫人,能看上韫儿,大太太做梦都偷着乐,大太太陈氏男人没袭爵位,暗自发誓女儿要嫁得体面,为自己争口气。
傅老太太道;“这个你嫌官低职微,那诚意柏府的公子总不算差吧?”
“诚意伯府的公子不是嫡长子,是嫡次子。”大太太不满意地道。
傅书言觉得她大伯母心太高了,大姑娘是庆国公的侄女,不是女儿,比国公的女儿终究差了一层,傅书韫容貌平平,只能算端庄周正。
傅祥皱眉,“婚姻大事,你只顾攀附权贵,也不为韫儿的将来着想。”
“妾身正是为韫儿着想,许国公府嫡长子,就是未来的国公爷,诚意伯府的嫡次子,将来袭爵没有他的份,我不想韫儿低人一等,受妯娌的的气。”
大太太一急之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大太太陈氏是吃过这个苦的,名义上是嫡长媳,杜氏是明公正道的庆国公夫人,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对大太太陈氏这种抓尖儿要强的人来说,说不出的憋屈和难以忍受。
陈氏没有一丝顾虑大老爷的感受,尖酸刻薄,腿疾的大老爷心底自卑,大太太陈氏偏戳他痛处。
傅书言注意到大伯父气得手抖,说不出话来,陈氏背人抱怨也就罢了,当着婆母和小叔子面抱怨,让大老爷没脸,没把大老爷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四爷傅瑞看在眼里,同情地看他大哥一眼,傅老太太阴脸,“这是你们嫁闺女,你们看好就行,我这把年纪,不管了。”
老太太说完,大老爷傅祥站起身,“儿子告辞。”理都没理陈氏,大步往外走。
傅书言看那蹒跚的背影消失在前厅门口,感慨同情她大伯父,大姐的婚事要是让大太太陈氏做主,害了大姐,许国公府挑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大姐貌不出众,才不惊人,许国公夫人为何挑中大姐?主动上门提亲,陈氏心高,蒙了心,迷了眼,或许心里明白,不甚在意这些,图的是明媒正娶的国公夫人名分。
屋里人多,没人注意,傅书言退回帷幔后,从来时的路往后宅走。
从前厅出来,刚一拐弯,差点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个人唬了一跳,一慌,身子踉跄,差点跌倒,傅书言定睛一看,这个丫鬟是侍候乔氏的,孔府的一个小丫鬟,那个小丫鬟看清楚她,顿时慌了,跪下,“七姑娘,奴婢的错,奴婢没长眼睛,撞到七姑娘,求七姑娘饶了奴婢。”
傅书言还记得五年前这个小丫头跟着乔氏来傅府拜寿,当年这个孔家的小丫头还小,傅书言顺着她走过的方向看去,她身后的夹道是通往傅鸿外院书斋最近的路。
☆、第34章
傅书言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孔家生活窘况,乔氏来傅府仅带来一个小丫头,傅书言徐徐道:“你去三老爷书房了吗?”
小丫鬟慌乱摇头,“奴婢没去三老爷书房。”
傅书言厉声道:“撒谎,这条路通往三老爷书房,你一个丫鬟去哪里做什么,有什么非分之想?”
“奴婢不敢,姑娘莫要冤枉奴婢。”
傅书言冷哼,居高临下,小丫鬟感觉两道利刃劈向她,不觉哆嗦,半晌没听见头顶有声音,惊慌抬头看这个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目光犀利,戳穿她谎言。
“你去没去三老爷书房,侍候三老爷小厮应该看见,我问问便知,你胆子不少,青天白日,往老爷书房里钻,不想活了吗?”傅书言厉声恫吓她。
小丫鬟急于表白,“姑娘,不……不是奴婢,奴婢怎么敢对主子存非分之想,是我家太太…….”丫鬟慌乱,情急之下说出口,即刻后悔,不言语了。
傅书言冷眼看她,“是你家太太让你给三老爷稍信对吧?”
小丫鬟期期艾艾,答道:“是。”这丫鬟不笨,不得已怕自己背了黑锅,方说了实话,她要是被傅府的人认定勾引三老爷,没她好果子吃,主子乔氏寄人篱下,自身难保,那还能顾得过她来,乔氏为保清白,定然舍车保帅。
傅书言吓唬吓唬她,这丫鬟当真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竟然承认了,她若抵死不承认,傅书言不能认真追究,传出去,有损傅府名声。
“你稍什么口信?”傅书言沉脸问。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认识字。”小丫鬟不认识字,也不奇怪,孔家没落,正经主子读不起书,孔凤娴在傅府借读,何况一个丫头,这就是乔氏之所以放心让她来回传递消息。
“你走吧!我不说出去,你主子要知道你说了,打折你的腿。”傅书言见问不出什么,放她走了,量这个丫鬟回去没胆量跟乔氏学。
那小丫鬟爬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傅书言站在通往父亲书房的夹道门,思忖,傅鸿和乔氏私通,要坐实奸夫□□,傅府人多眼杂,不方便行事,私会的时间地点不得而知。
傅书言疾走回房,吩咐檀香,“你把原来老太太屋里的叫絮儿的叫来。”
檀香问;“是不是现在侍候乔姑太太的?”
傅书言道:“正是,别让人知道我找她。”檀香不明所以,姑娘行事她猜不透,不敢问,答应一声,刚要走,傅书言叫道;“回来。”
檀香走回来,“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空着手去,别人问起,你怎么答?”顺手把上次出门买的一个官窑出的卧美人枕从箱笼里拿出来,“把这个给老太太送去,就说孙女孝敬她老人家的。”
傅书言惦记老太太被大太太气到,此刻一定心里不自在,哄老太太高兴,不枉老太太疼自己。
檀香接过瓷枕,抱着往老太太上院去了,上房西屋里,傅老太太正歪在炕上,一个小丫鬟跪在床边捶腿,二太太宁氏坐在一旁,傅老太太犹自生气,跟宁氏叨咕,“不识好歹,一味心高,也不看看自己闺女多少斤两,把大丫头送到许国公府,先不说夫婿怎么样,许国公夫人出了名的厉害,大丫头笨嘴拙腮,也不想想能入许国公夫人的眼?”
二太太宁氏劝道;“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姑娘是大嫂生养的,有亲爹亲娘,老太太您就放手,享享清福。”宁氏听四姑娘说老太太被大太太气得够呛,过来劝老太太,怕大热天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檀香走到老太太上房门口,一个丫鬟站在门前,看她怀里抱着东西,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檀香指指怀里瓷枕,“奉七姑娘命,把这个孝敬老太太。”
那丫头悄声打趣道;“你来了,我就不打帘子了,你自己有手有脚,快进去吧!老太太正生闷气,七姑娘孝敬正是时候,你姑娘真会讨好老太太。”
檀香自己揭了帘子进去,听东屋有说话声,撒花门帘遮住一半,檀香顿了下脚步,轻手轻脚进去,傅老太太正跟宁氏说话,看见她进来,打住话头,问;“你怎么来了?你姑娘叫你来做什么?这两日没来闹我,我刚肃静两日。”傅老太太故意正话反说,老人家喜欢孙女绕膝天伦之乐。
“我们姑娘让奴婢来给老太太送瓷枕。”
“七姑娘怎么想起送我这个,拿过来,我瞧瞧,有什么好?”
二太太宁氏急忙接过,呈给老太太,笑道:“老太太没白疼七姑娘。”
傅老太太接过,仔细一看,这个瓷枕是官窑烧出来的,形状是一位侧卧的美人,头上挽髻,面如皎月,细眉弯眼,左手枕在头下,双腿弯曲,上身穿窄袖褐黄衫,上绘桃花枝叶,黑色的领边绘珍珠纹饰,下着撒花宽腿裤,神情悠然,栩栩如生。
傅老太太爱不释手,“七姑娘把这么好的宝贝舍得给我?”
檀香赔笑道;“七姑娘得了什么好的,先想到老太太,嘴里时时惦记老太太,要说七姑娘最心心念念的人儿,这府里头老太太是头一个。”
“这丫鬟跟她主子学的油嘴滑舌的。”宁氏笑道。
“还就她主子能哄我开心,算了,回去跟你主子说,我不生气了,让她放心。”
傅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孙女巴巴的送个枕头过来,惦记怕她心里不自在,想起大房母女,大姑娘傅书韫木讷,别说孝敬她什么,见面说不上三句话,让她母亲自己折腾去吧!省得落埋怨。
檀香从西间出来,佯作无事,随处走走,走到后面抱厦,看珠帘里人影晃动,乔氏一个坐在那里出神。
檀香往后面找絮儿,在后院小水井旁找到正洗衣裳的絮儿,絮儿刚问:“你来做什么?”
檀香凑近小声道;“七姑娘找你,别声张,有好事。”
絮儿摸不着头脑,素日跟三房的人没什么来往,七姑娘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檀香拉了她,蹑手蹑脚经过乔氏抱厦,两人往三房去了。
傅书言看了一会书,檀香拉了絮儿进来,傅书言示意她出去看着人,檀香把门关上。
絮儿忐忑,小心地问;“姑娘找奴婢有事?”
傅书言嗯了声,“姑娘找奴婢什么事?”
傅书言故意不说找她做什么,问;“听说你是家生子,你父母兄长都在府里做事?”
“回七姑娘,奴婢的全家都在府里,奴婢是家生子。”傅书言看她双手绞在一起,心里紧张,絮儿不知道姑娘问话是何意。
“好。”傅书言只说了个好字。
絮儿茫然地望着她,想听姑娘嘴里接下来说什么,偏生傅书言不说了,端起茶碗,茶碗空的,絮儿醒悟,忙上前端起茶壶,添了茶水。
傅书言徐徐喝着茶水,絮儿越发惶然,七姑娘年纪不大,絮儿见了她发怵,半晌,傅书言方说道;“我记得你哥嫂好像在外院干活。”
“是,姑娘。”絮儿更纳闷,自己哥嫂担什么差事,七姑娘都知道,七姑娘怎么会注意到她一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