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元未在多言,转头对舞媚拱手说道:“夫人,城内不是还有两千骑兵吗?要作好准备,随时出城追杀贞贼。”
舞媚挑起眉毛,眼神怪异地看着宗元,心里嘀咕,该不会是白天的仗打的太激烈太凶险,把这位宗大人的脑子吓坏了吧?贞军不来攻城,就是己方的万幸了,还想出城追杀贞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完全把宗元的话当成笑话,置之一笑,柔声说道:“宗大人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宗元哪能看不出舞媚的心思,他仰面而笑,说道:“夫人不用担心,臣的头脑清醒得很,臣说敌军会退,敌军就一定会退,只要敌军一退,必是艰难到了极点,我军若不追杀,岂不浪费大好的战机?”
“那你把话说清楚,贞军为何会退兵!”
“呵呵!”宗元笑的诡异,说道:“想来,是天助我大风不亡!”
舞媚和雷震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再次怀疑,宗元的脑子是否真想他自己说的那样清醒。
贞军当然不会无原无故的退兵,而且现在他们已经逼近风都盐城,胜利近在咫尺,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李呈也会选择继续向前冲锋的。
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前半夜,风平浪静,等到后半夜的时候,风云骤变,夜空中阴云密布,西北风狂吹。
贞军是轻装上阵,所带的营帐不仅薄,而且数量不足,许多士卒都是露天而睡,寒风吹来,即便是营帐里的将士都冻得哆哆嗦嗦,睡在营帐之外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此寒冷的天气,人们哪里还能睡得着觉,一各个缩着脖子、环着臂膀从地上爬起,四处寻找干柴,想生火取暖,但宛城之外都是平原,哪里有干柴可寻?最后,冻得实在受不了的贞军只能几人环抱成一团,相互取暖。
可惜祸不单行,寒风刮的越来越猛烈,而后,天降大雪,如纸片一般的雪花随着寒风倾泄下来,刮在人的脸上,象被刀子划过似的。
这一场大雪,对于贞军而言来的太突然,此时已到春天,贞军将士包括李呈在内谁都没有想到,风国在春天还能降此大雪,人们准备不住,被冻得苦不堪言,就连身上的盔甲都被冻的硬邦邦的,使其无法移动。
贞军入风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几乎是见什么抢什么,但他们偏偏未抢最不值钱的衣服,此时气温骤降,寒风凛烈,暴雪压顶,人们连点预防的措施都没有,渐渐的,已开始有人被冻的僵硬,躺在雪地中一动不动,任凭积雪慢慢埋过自己的身躯。
现在,贞军将士们宁愿用自己抢来的全部珠宝换取一件棉衣,可惜,没有人会和他们去做这样的交换。
寝帐中的李呈也被生生的冻醒,他裹着外氅,皱着眉头走出营帐,到了外面一瞧,李呈吓了一跳,心中惊道怎么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雪?外面,大雪连天,北风呼啸,李呈仅仅站了几秒钟就受不了了,急忙又钻回自己的营帐里。
营帐内固然也很冷,但至少还能抵御寒风。他回来没多久,营帐的帐帘撩起,刺骨的寒风立刻刮了近来,里面夹杂着雪粒,刮的李呈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抬手遮脸,尖声叫道:“放下帐帘!快放下帐帘!”
近来的这位急忙把帐帘放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固定住。李呈取出火捻子,将吹灭的蜡烛重新点燃,举目一瞧,近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副将荀枭。
“将军,天气突变,寒冷异常,我军没有御寒之物,这可如何是好啊?”荀枭大步流星走到李呈近前,急声问道。
李呈这时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沉稳地说道:“让兄弟们坚持一晚,等到明天一早,我军便再攻宛城,这次必杀光城内风军,兄弟们可住于城内御寒。”
荀枭脑袋摇的象拨浪鼓似的,急声说道:“等不到明天了。将军,我军营帐不足,许多兄弟都睡在外面,天寒地冻至此,已有兄弟被活活冻死了。”
有人被冻死了?李呈脸上闪过一抹惊愕,他愣了片刻,疑问道:“我军兄弟被冻死几人?”
“还不清楚,雪下的太大,兄弟们即使被冻僵了,也很快让雪掩埋了!将军,若是等到明天,我军恐怕就剩不下几个人了。”荀枭一连串地说道。
李呈握紧拳头,喃喃说道:“难道要连夜攻城不成?”
“那更不行了。将士的盔甲都已冻的象冰块似的,动一下都费劲,更别提攻城了!”
啪!
李呈重重拍了下桌子,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荀枭,你告诉本将,现在该怎么做?”
荀枭要是有主意,也就不用特意过来向李呈请示了。他低头轻声说道:“末将不知。”
“哼!”李呈重重哼了一声,穿好衣服,提好鞋子,然后裹紧大氅,对荀枭甩头说道:“走,我们出去看看!”
出了营帐,来到外面,李呈连打数个冷战,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在皮肤上、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李呈眯缝着眼睛,运足目力环视四周,若是不仔细看,他几乎都看不到人,细细观瞧,这才发现己方的士卒们三五成群的搂抱在一起,雪片盖在他们的身上,使他们快要与积雪融为一体。
人们这时已被冻的麻木,不再哆嗦,不再打冷战,一各个就象冰雕似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原本营帐是给伤兵用的,而现在,伤兵已都被冷的发疯的士卒们硬拖出来,他们反倒挤了进去,不管伤兵在外面是死是活,只是进入营帐的士卒也没暖和多久,北风越刮越猛,不少营帐整个被卷飞到空中,引得下面惊叫声一片。
完了!看清楚己方的情况,李呈的心一直向下沉,直至沉到谷底。风国什么时候降温下雪不好,怎么就偏偏赶到己方马上要攻破盐城的时候呢?胜利在望,但老天却不成全,这算是风国气数未尽,还是天不助我大贞啊?
李呈心中感叹,五味具全。荀枭说的没错,这种天气下,己方没法攻城,而以己方目前的物资,也无法御寒,打也不是,留也不是,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撤退。只能先撤回封城,然后再做打算了。
李呈率军打仗一向刚猛,只知前进,不知后退,而现在,天气的因素却逼得他不得不选择撤退。
其实,风国并非是突然变天,气温骤寒,天降暴雪,这已早有预兆,连日来,风国中部的天气始终都是阴沉沉的,即便大白天,天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太阳。宗元对此已有预见,所以才敢断言贞军受不住寒冷,只能退兵。
结果还真让他推算对了,这晚对于贞军而言就象是一场身处地狱的噩梦。
李呈下令撤退,但许多将士坐在地上根本没起来,以为他们没有听到命令,有人凑上前去用力推了推,想把他们叫醒,结果这一推,围抱在一起的士卒们纷纷倒地,人们的脸上已毫无血色,并且蒙起一层寒霜,但怪异的是,他们的嘴角都是上挑的,看上去似在微笑。
这就是被活活冻死的迹象,由于寒冷,人面部的肌肉萎缩,导致嘴角上扬,好象是在微笑,实际上业已断气。
大批的贞军在被冻僵的情况下永远的停止呼吸,再也没有站起来,其中即有普通的士卒,也有修为高深的修灵者,修灵者的修为再深厚,罩起的灵铠再坚固,能挡住刀枪,却挡不住严寒。
进攻宛城,贞军阵亡的兵力有一万人左右,可这半个晚上过去,被冻死的贞军不下二万,其中绝大多数是伤兵。
八万人的贞军,撤退时仅仅剩下五万人,即便如此,在撤退的过程中还是不时有人摔倒在地,然后又被雪花所覆盖。
贞军的撤退,没有敌人追杀,但却奇惨无比,他们是走一道,死一道,无数的贞军将士倒在雪地中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严寒天气中,人的反应会变慢,此话不假。李呈是向封城方向撤退的,而他没有想过,当初他率军离开封城的时候,已将那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现在只剩下残砖烂瓦,即使到了封城,又怎么可能会御寒?
不过话说回来,贞军入风后就进入到失控状态,杀完就抢,抢完就烧,这一路行来,所经过的城镇都被他们付之一炬,想找地方御寒也找不到。这可算是贞军给自己挖下的坟墓。
第865章
风国中部气温骤寒,天降大雪,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令双方的形式发生逆转。原本风都盐城已岌岌可危,无兵可挡强敌,而贞军则是胜卷在握,攻陷盐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现在,耐不住严寒的贞军只能把到手的胜利果实扔掉,无奈的选择向后撤退。
同一时间,宛城方面也发现了贞军的撤退迹象。风国本就是严寒之地,风人早已习惯了冰冷的天气,而且准备的非常充分,气温骤降的时候,风军将士第一时间领到配发下来的棉衣棉裤和棉靴,但即便如此,守城的军兵还是冻得直哆嗦,在城头上不停的走来走去。
风军的岗哨最先发现贞军的动向,没敢耽搁,急忙跑下城楼,向城内报信。很快,消息传到舞媚那里,猛然听闻敌军退兵的消息,舞媚一翻身,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全无睡意,问进来的女侍卫道:“此话当真?”
女侍卫应道:“回禀夫人,是在城头上守夜的军兵发现的。”
那应该是不会错了,这种事情,没人敢报假。舞媚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贞军怎么会撤退呢?她边穿衣服边问道:“贞军发生了什么事?”
女侍卫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大雪,贞军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撤退的?”她胡乱的猜测,但还真被她蒙对了。
“哦?”舞媚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推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她出去的快,回来的更快,是被外面的寒风硬吹回来的。此时她只穿着单衣,没想到外面的风这么大,冰寒刺骨。退回房内,舞媚连声说道:“快!快去给本宫找件棉衣来!”
“是!夫人!”女侍卫答应一声,快步而去。
舞媚静了静心,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贞军撤退的原因。
贞人定是不适应天气的突变,而且没有做足防寒准备,全军耐不住寒冷,所才才无奈而退。想到这一点,舞媚也就明白了昨晚宗元为何会信誓旦旦的说贞军必定撤退,原来他早已判断出今晚会降温降雪,也判断出贞军防寒的不足。
哎呀!舞媚跺了跺脚,早知如此,自己真应该听宗元的话,把骑兵早点准备好,出城追杀贞军啊!正在她急的来回走动的时候,女侍卫回来,同时还带来一套干净的棉衣,舞媚快速的换好,然后又裹起大氅,在一干侍卫的保护下,快步走出住所。
舞媚刚出来,就见到宗元和雷震迎面而来。见到他二人,舞媚立刻脱口问道:“听说贞军已退,究竟是真是假?”
宗元和雷震都是面带喜色,双双点头应道:“回夫人,千真万确,贞军确实是撤兵了!”
得到他二人的确认,舞媚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到肚子里。她咯咯长笑一声,仰面而叹:“此乃是天助我大风的千秋万代啊!”感叹片刻,她又对雷震急声说道:“雷将军,你速率城内的两千骑兵,追杀贞军,绝不能让贞军撤退的太消停。”
“末将遵命!”雷震拱手领命,转身而去。
他集结城内的两千骑,奔出宛城,直追贞军。城内的寒风已不算小,可一出了城,外面的寒风更烈,吹的昏天暗地,鬼哭神嚎,即便那么耐寒的风人在穿上棉衣棉裤的情况下也受不了,就算他们能挺住,跨下的战马也挺不住。
雷震一行骑兵出城还不到两里地,便被外面的风雪又硬生生吹回宛城。回城时,别说下面的士卒被冻得眼泪汪汪,就连雷震都感觉自己的耳朵象是快被冻掉,又麻又刺痛,头发、胡须蒙起一层白霜。
这种天气,已经出不了城了!他心中暗叹一声可惜,胡乱抹了抹流出的鼻涕,去找舞媚,说明情况。舞媚听后,非但未气,反而还乐了,己方将士出城尚且坚持不住,那么贞军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她猜测的没错,现在的贞军,惨到了极点。
人们在寒风暴雪中艰难的步行,队列之中,不时有人直挺挺的摔倒,没人去理会,人们都已自身难保,哪有心情和力气去管别人?
冰天雪地之中,刚开始还能看到路,等到天色将有些蒙蒙亮的时候,已看不到路了,也看不到任何的参照物,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世间的全部都被积雪所覆盖。
这时候,贞军的行进更加艰难,一步迈出去,几乎看不到自己小腿,积雪已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得使出浑身的力气,再加上寒风刺骨,吹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渐渐的,数万贞军彻底迷失在这一片白雪皑皑的天地中,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盲目的向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走在前面的贞兵士卒惊呼道:“有树林!前方有树林!”现在他们已不奢求能遇到城镇或者村庄,只要有山有树,能遮风挡雪就行了。
看到树林,贞军将士们如同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似的,人们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风雪,快速的向树林奔去。
这片林子面积不小,贞军进入林中,一直钻进林子深处,到了这里,寒风总算减弱许多,人们推开地上的积雪,从树上砍断树枝,生起火来。
贞军将士们纷纷围拢在火堆的四周,席地而坐,然后长嘘了口气,由半夜开始撤退,一直到现在,贞军众人无不是又累又饿又冷,一各个已筋疲力尽。
李呈靠着一颗老树,半蹲半坐,看了看周围疲惫不堪的麾下将士,心中苦叹了一声,随即对身边的佐将们说道:“你们去统计一下,我军现在还剩多少兵力。”
贞军一路走来,一路有人倒地不起,李呈是看在眼里的,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快,各兵团的人数纷纷呈报上来,佐将们一统计,人们都有些难以置信。进攻宛城的时候,贞军有八万多人,撤退的时候,也有五万多,而到现在,仅仅剩下三万来人,也就是说撤退的过程中,足足倒下近两万人。
哎呀!看到这样的数据,李呈仰面哀叹,老天对贞国不公,更对他李呈不公啊!自入风作战以来,他从未犯过错误,连战连捷,攻城拔寨,战无不胜,但结果却是这样的,让李呈又如何能接受?
见李呈一脸哀色,荀枭等将纷纷安慰道:“将军无须难过,即便只剩下三万多弟兄,等风雪停后,我军依然能攻陷宛城,杀进盐城!”他们这话也不单单是安慰,事实上贞军确实有这样的实力,即便只有三万人,也不是目前盐、宛二城的风军所能抵挡得住的。
李呈望了望天空,喃喃说道:“谁知道这场暴风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说着话,他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人们先是一愣,随后纷纷摸向自己的食袋,从里面取出馒头和肉干,递给李呈。
李呈接过,还没等放到嘴里,便已失去了胃口。众人递来的馒头和肉干早已冻僵,硬的象石块似的,要是砸在脑袋上,估计都得砸出个大青包。
他摇头苦笑,抽出佩剑,用力的刺在馒头上,然后放到火堆上烤。见状,众将纷纷效仿,各自取出佩剑,烤馒头和干肉。
他们有吃的东西,但大多数的士卒没有,人们饿的两眼昏花,又无法出树林去找食物,只能躺在火堆旁,缩着身子休息。
天色渐渐昏暗,但暴风雪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李呈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息,今晚在林中过夜。
进入夜晚,林中篝火闪烁,一排排,一列列,倒也煞是好看,不过贞军将士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篝火和雪景,他们躺在火堆旁,连动都懒着再动一下。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发出声音,若大的林中,三万多的贞军,寂静得可怕,只有干柴烧裂发出的啪啪声。
一夜无话,等二天清晨,风雪已没有昨日那么强烈,李呈振作精神,让左右的将领们带上一部分身强体壮的兄弟到林外去搜寻食物。
命令传达下去,兵团长们纷纷大声喊喝,叫下面的士卒赶快都起来。可是这时候人们才猛然发觉,许多贞军士卒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数以千计的贞兵被活活冻死在林中。
饥寒交迫之下,贞军里几乎时时刻刻有在发生冻死冻伤的情况。
好不容易从贞军里挑选出五百体力不错的士卒,由一名佐将带领着,去往林外找吃的东西。
他们走后时间不长,暴风雨又由弱转强,以佐将为首的五百人,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足足下了四天四夜。
以李呈为首长驱直入进攻盐城的这部分贞军却突然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找不到踪迹了。
风国找不到他们,而他们又没有返回贞国,李呈一部莫名其妙的全体失踪也成了一件悬案。
直至许久以后,有风国的猎户无意中进入这片林子,在其中发现大批贞军的遗骸,后来经过仔细的检验,才确认这批贞军的遗骸正是李呈一部,而贞国的中将军李呈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