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皱眉,问她:“你姑父知道吗?”
“杨公公说知道,但是姑父抽不出工夫去管,觉得让他安心养着也好。”夕珍如是说。
玉引顺着孟君淮的思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
他大概是太忙、也稍粗心了些,这事在她看来不那么让人放心。
尤则旭若单是不见夕珍没什么,不想心上人看到自己狼狈是人之常情。但他谁都不见,这听上去就有些问题。
玉引便带着夕珍一道再往前头去,前宅守着的几个锦衣卫见她来纷纷退避,她看了看那扇紧阖的房门,上前叩门。
很快,就听里面低喝了句:“别开!”
——大约是杨恩禄要来开门,被尤则旭制止了。
玉引沉了口气,出言道:“开门,是我。”
里面短短静了一阵,很快,房门就打了开来。
杨恩禄躬身退到旁边,玉引走进去,见尤则旭已下了榻。
“不许行礼。”她口吻生硬,见他的目光从夕珍面上一扫又即刻避开,侧首向夕珍道,“你出去等等,姑母跟他说说话。”
夕珍便依言退了出去,玉引示意杨恩禄也出去,待得房门阖上,她看着尤则旭被木板箍住的手臂,一喟:“快躺下歇着。”
尤则旭面色黯淡,在玉引坐下后坐回了榻上。玉引也没再多催他躺,睇了睇他,开门见山:“夕珍想来看看你,你为什么不见她?”
“王妃……”尤则旭低垂着眼帘,眉心搐了几搐硬将泪意忍住,声音平静,“我这手这样,日后怕是……”他眼底打着颤,“不敢耽误谢姑娘,便不多想好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玉引摸索着他的心思,缓言道,“你还年轻,这回又是大功一件,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你呢。”
“王妃您别说了。”尤则旭苦笑,“我知道您人好,但您不必这样哄我。我清楚锦衣卫里需要什么样的人,我这样……”他语中塞了一下,黯然吁了口气,“我不会甘心被家里养着消磨日子,会再为自己谋个生路的。但我……不能拖累姑娘家一起受委屈,不止是谢姑娘,哪家姑娘也不行。”
他话虽平淡,说完却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又仍还笑着:“您点头之后,我原也想过或许真能娶谢姑娘的,我想我好好地在锦衣卫办差,做到镇抚使或者千户……”
他的话在抬眼望向玉引时顿住,眼中刚显出来的些许光彩也蓦地消失。
最终,他摇了摇头:“不提了。多谢您给我这机会,是我自己没这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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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引被尤则旭弄得心里难受极了,她担心的就是没错,尤则旭这情绪果然不对头。
她觉得孟君淮应该没动过让他离开锦衣卫的念头,可又不敢贸然承诺。末了她也没再劝尤则旭见夕珍,自己离开了他的屋子,直接找孟君淮去了。
孟君淮和谢继清正一道埋头看供状,看完还要写奏章禀到宫里。见玉引来,二人初时都希望她赶紧把话说完,但她说着说着,他们心里也沉了。
玉引说完后,有点迟疑地看看他们:“你们……会真让他离开锦衣卫吗?”
“他想多了。”孟君淮摇摇头,谢继清则递了本奏章给她:“刚写好,给他请功的折子。封赏少不了,这小子在锦衣卫有前途。”
——这事当然要尽快告诉尤则旭。
他们抽不出身过去,差个下人去又显得没分量,玉引便自己又跑了一趟。
尤则旭听说后懵了好半天,似不相信地问出一句:“真的……?”
“这我能骗你?”玉引一瞟他。腹诽自己给尤则旭当着并不沾亲的长辈……操的当娘的心!
好在她这心操得也不亏,至少在后来的几天里,自己身边的夕珍心情好了。
每天天不亮,夕珍就拎着个食盒往前头去,过大概两个时辰才回来,脸上总是笑吟吟的。
玉引“没安好心”地问过她几回笑什么,她一脸坦荡荡地说“尤则旭伤势见好,我高兴呗!”,但玉引怎么看都觉得绝不是仅此而已。
终于,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京之后,夕珍露了怯。
——她回府后连正院大门都还没进,就急着喊来绣娘,让她们把尤则旭先前给她买的那匹布做成披风。
玉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夕珍的脸一下就红了:“姑母!”
“我什么都没说。”她将笑容绷回去,一本正经地交待珊瑚,“让绣娘做仔细点,那料子鲜亮,过年穿正合适。元宵还有灯会,正适合结伴出去走走。”
“……姑母您别说了!”夕珍觉得更加难为情,小跑着先一步回了院。
她这样一进门,屋里的几个孩子都知道他们回来了。
“母妃!”和婧头一个跑出来,一把抱住玉引,声音娇滴滴的,“您可回来了,我想死您了。父王呢?”
“好啦。”玉引拍拍她,“你父王要先进宫复命,一会儿就回来,会带着阿祚阿祐他们一起回来。”
她说着往院子里瞧瞧:“弟弟妹妹们乖不乖?惹你生气没有?”
“没有。”和婧利索地摇头,“不过……尤母妃家里好像出了点事。”
“什么事?”玉引皱眉。
“不太清楚……好像是尤哥哥前几天给家里去了封信?当时尤家就有人来见尤母妃了。”和婧说。
尤则旭给家里写了封信?
明明都是一道回来的,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第144章 归
然而玉引没能来得及多为尤则旭操心。她回房后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歇到,宫里就来了人,说皇后传她进宫回话。
玉引不明所以,赶忙收拾妥当便赶进了宫。到了坤宁宫前,见一方蒲团搁在那儿,一个嬷嬷上前朝她一福:“王妃,抗旨不遵的事儿,皇后娘娘得按规矩办。”
玉引气息一滞,看看她,屈膝在蒲团上跪了下去。
那嬷嬷从袖中取了支戒尺出来,淡声道了句“请王妃忍忍”。
玉引一咬嘴唇,啪啪啪三尺打下来,不轻不重的力道说不上会留下多严重的伤,却是疼得她鼻子一下就酸了。
嬷嬷收了戒尺束手退到一旁,没再说话,也没叫她起来,玉引便明白这是得再跪上一阵子。
乾清宫里,皇帝是在孟君淮禀事时随口吩咐的“叫逸亲王妃去坤宁宫回话”。孟君淮当即就明白原因是什么,但正事没说完,他也没敢直接将话题拐到这上头,怕火上浇油。
现下正事禀完了,他顿了顿,才道:“皇兄,抗旨之事王妃是无奈之举,您看……”
皇帝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朕没杀她也没废她,就是法外开恩了,你总不能让朕装不知道。”
孟君淮又说:“这事臣弟不要封赏,只求皇兄您……”
“你该得的封赏朕不会收回来。她的事能揭过去,也是看在你的功劳上。”皇帝边说边挑眉睃他,站起身踱到他面前,眉宇间隐有几分不耐,“差不多得了,知道你舍不得,但你也得体谅体谅朕的难处。”
“……”孟君淮闷了闷,还是不甘心,“您看她刚一路颠簸回京……”
“告诉你,还没有过坤宁宫前罚跪还给备个蒲团的呢!”皇帝说着白了他一眼就往外走,“去看看你侄子去,他说要亲自跟你道谢。”
孟君淮赶忙抓住这机会:“那要是臣弟的侄子不忍心看他婶婶受罚呢?”
“……”皇帝停住脚回头瞪他,“天寒地冻,你要是敢挑唆阿衸带着病到朕这儿来求情,你等着。”
孟君淮:“……”
他心说皇兄您这道谢可没诚意啊!
天啊这是要玉引跪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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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玉引回府还比孟君淮早多了。
她跪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回了府,他则不得不又去锦衣卫的两个镇抚司各走了一趟,和谢继清一道忙至傍晚才得以回去。
回府后孟君淮一点没敢耽搁就去了正院,定睛一瞧,玉引正躺在榻上歇着。
玉引满心就两个字:腿疼!
那三板子倒没什么,打完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她估摸着背上也就是有点青印儿。但跪的那一个时辰真是磨人,没过多久就觉得膝盖上又酸又麻,然后便觉寒气儿透过蒲团往上窜。
这感觉简直让她怀疑自己老了!从前礼佛,她在佛前一跪大半日都不觉得什么,现下怎么就这样了呢!
现下玉引躺在床上还为这个而有点儿悲愤,反复跟自己说自己过了年才二十四!
悲愤中,一只手犹豫地摸到她额头上,玉引吓一跳,猛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一笑:“你回来啦?”
“……你没事吧?”孟君淮在榻边坐下,玉引答说没事,又拽拽他说:“你帮我揉揉腿呗?”
孟君淮神色担忧:“我喊个医女来?”
玉引却摇头:“不用,随便揉揉就得了。”
“我哪有医女懂?别落下病。”他说着就看向赵成瑞要示意他叫人,玉引一拉他,红着脸:“我让医女揉过了。”
“……”孟君淮滞了会儿嗤笑出声,被这猝不及防的撒娇弄得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他绷住笑意后拉了张凳子过来面朝着她坐,撩开褶裙中裤看看她膝头,见肿得并不厉害才敢下手。
孟君淮有条不紊地揉着,玉引闭着眼抿着笑,他看着她这样子也想笑:“小尼姑你没脸没皮啊?”
玉引睁眼一白他:“都老夫老妻了,揉揉腿怎么了!”
“我不是说这个。”孟君淮一哂,“挨完罚还这么一副享受的样子,皇兄知道又得训我。”
“哈哈。”玉引笑着打了个哈欠,侧首看向琉璃,“去把明婧抱来。”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今天气坏她了!
她回来之后明婧看着她一脸迷茫,明摆着有些想不起她是谁。奶娘指着她说了半天“母妃”,她自己指着自己说了半天“娘”,又连哄带骗的,明婧才再度跟她亲热起来。
孟君淮离开得更久,明婧肯定更不记得!
果然,明婧被带进屋后清脆地朝她喊了声“娘!”,然后看看坐在榻边的男人,小眉头就皱了起来。
孟君淮一看这表情就懂了,咬咬牙把她抱过来:“记不记得我是谁?”
明婧锁着眉伸手向玉引求助:“娘抱!”
“不行,今晚就爹能抱你。”孟君淮手指在她额上一敲,“越长大越气人啊你,没满周岁那会儿爹出去,回来之后你还知道缠着爹玩呢!”
明婧:“呜——”
孟君淮板脸:“不许哭!”
明婧一咧嘴:“哇——我要娘!!!”
“……”孟君淮顿时慌乱,维持着生气的神色又瞪了这小丫头一会儿,溃败地把她交给玉引,“好了好了不哭,明婧最乖了!明婧你看娘在这儿!”
躺在床上的玉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