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淮与谢玉引相视一望,都对话里的意思十分了然。
这是东西厂的势力渗进了锦衣卫,直接将指挥使收为己用,于是指挥使被谨亲王、或者谨亲王的人暗杀了。
孟君淮便告诉玉引:“你给家里写封信,让尤氏或者何氏上门吊唁一下,多少表个意思。”
“让尤氏去吧。”玉引当即拿了主意,“何氏那个性子,怕是也不想出门见人,就不逼她了。”
孟君淮点了头,玉引记下了这事。她细问谢继清何时离开苏州,谢继清道当晚就得走,事情太多,一刻都耽搁不得。
玉引便也想速速赶回京去。她不用想也知道现下京里必定半点都静不下来,各家的命妇们一定也都走动得很勤。唯她逸郡王府的缺席,实在很不合适。
但孟君淮依旧拉着她去了她先前提的平江河边。买了好几样小吃之后,可算勉强把她急着回京的心静下来了些。
玉引捧着他递过来的蟹黄包吃着:“你当真一点都不急吗?”
“自然急,那是我父亲。”孟君淮望着身畔的平江河,看着河上倒映出的一串串灯笼叹了口气,“但再急,咱们今晚也是启程不了的。不如好好地再过几个时辰,让他们抓紧收拾行李便是。”
他说着给她拢了拢斗篷,半带无奈地一点她的额头:“你也别太忧心,尽人事,听天命。倒是委屈你了,难得出来一趟,又要这样急着赶回去,等事情妥了,咱再来一次。”
“嗯。”玉引点点头,到底笑了一笑,“倒没什么委屈,我也想孩子们了。和婧还天天在信里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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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清苑,和婧一接到信听说父王母妃要回来,就在屋子里撒欢了。
吓得正熟睡的阿狸一睁眼便蹿了出去,阿祚和阿祐则好奇地从门外跑进来,问姐姐:“怎么了?”
“父王母妃要回来了!”和婧高兴地跑过去,乔氏直怕她兴奋得撞到两个弟弟,赶忙拉了她一把。
和婧这才定定气,问他们:“你们还记得父王母妃吗?”
她听说这么大的孩子都还不记事,而且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两岁多的事了。
不过他们想了想就说记得,阿祐还说他想娘了。
阿祚则在回思之后说,记得爹娘,但是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然后阿祐说我也不记得了嘻嘻嘻嘻……
和婧:……我要找父王母妃告状!哼!
逸郡王府,尤氏接到王妃写来的信,心绪难辨。
她已经很久没接到过这样的吩咐了。在王妃入府前,府中与其他各府的交际都是她一手拿主意,再往前,被郭氏这样的吩咐……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好像是郭氏回家省亲的时候才会这样交待她吧,需要见谁、要说什么话、乃至备礼如何备,郭氏都会详细地列清楚。而后待得郭氏回来,听她禀了话,还是会挑她的不是。
现下王妃的这封信里,却根本没说什么具体事宜,只说指挥使暴病身亡,让她择日上门吊唁一下。
也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刹那,尤氏因为这封信的简练而觉得舒心。而下一瞬她又担心起来,不知谢玉引会不会和郭氏一样,事后找她的不痛快。
除此之外也还有一点点嫉妒蔓生着。郭氏交待她事情只是因为回娘家,而谢氏现下……则是因为被王爷带出去游玩了。
“山茶。”尤氏叫了婢子进来,“告诉阿礼一声,过两天和我一起出门见个人,让他准备准备。”
她说着微抿了些笑意:“是以逸郡王长子的身份。”
尤氏愈渐清楚,自己现下虽然依旧对王妃有所嫉妒,但已越来越不似最初那样凛冽了。
嫉妒王妃是没有用的,王爷的宠爱其实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当真要搏的,还是儿子的将来。
阿祺……是很难有什么机会的,但阿礼至少还是长子。就算嫡为先,长子也终究还有些分量。
她自知这条路会很劳心伤神,但她没有现下就认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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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玉引歪在榻上读了两页经,觉得有些晕便将书搁下了。抬眸一扫,见孟君淮还站在窗边怔神。
水路已走了三日,他都是这样寡言少语,她几是从这会儿才惊觉,天家父子间的情分也没她想得那么淡薄。
原本她看到的,是近三两年里他进宫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进宫还多是为了看定妃,去乾清宫则十次里起码有九次进不去大门。剩下的那一次,还是过年觐见。
现下细细地想来,或许真是她太想当然了——他们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情分呢?至少在孟君淮出宫开府之间,都一直是在宫里的。
玉引轻轻一喟,走到窗边去,手在他背上一搭。
孟君淮回过头:“怎么了?”
“看你在窗边站了好久。”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脸,觉得果然微凉,“天挺冷的,别这么吹着。若心里不舒服,你跟我说说?”
“我没事。”孟君淮先不在意地一笑,被她带着责怪一扫,又敛去了笑容。
须臾之后,他也叹了口气:“你让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让我自己静静吧,你别担心。”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晃,接着似乎迅速慢了下来,片刻后彻底停了。
孟君淮看向门口,门口的杨恩禄则看向外头,喝问:“怎么回事啊!”
外面传来艄公的回话声:“杨公公,前头的商船多,一停下,河道满了,咱也不得不停。”
杨恩禄一蹙眉,心说这艄公不会回话,只得自己走上前去。
他压了音又问:“你小点声,别扯着嗓子嚷嚷。我问你,商船怎的好端端地停了?”
“哎……公公恕罪。”那艄公作揖道,“说是前面有官兵设了卡,过往船只要挨个搜查,所以过得慢。”
杨恩禄便往前瞧了瞧,遥望见码头上似乎确有官兵模样的人走动,便回船舱中向孟君淮禀话。
孟君淮听罢只觉得蹊跷:“好端端的,为什么设卡?”
杨恩禄答说不知,立刻着侍卫去打探,片刻后侍卫折了回来,禀说:“听闻是广信王下榻于此,怕有人乘水路行凶,故而盘查。”
“广信王?”孟君淮面色骤冷。
这便是三个异姓藩王之一,封地远在边关。此前未听朝中下旨传召,这会儿人都到了这儿了,说没鬼他都不信。
孟君淮便道:“先不赶路了,递帖子过去,本王会会他。”
“君淮。”玉引唤住他,“还是先回京吧。广信王手里有兵权,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君淮沉吟着,摇了摇头:“这会儿不能让他觉得连皇子都绕着他走,我得见他,你在船上等我。”
他说罢,就着人吩咐艄公将船靠岸,玉引平心静气,为他多准备了两身衣服。常服有,为隆重些的宴席而备的也有。
谁知他们见了面要如何互相给下马威?准备得做全。
小半刻后,孟君淮带人下了船。
几个近身伺候的宦官自然跟着,杨恩禄又招呼了部分侍卫随同。孟君淮抬手一制止,问他:“府中护军咱带了多少出来?”
“有一千人。”杨恩禄回道,又主动说,“下奴命五百人同去,爷您看够不够?”
“太多了。”孟君淮摇头,看了眼身后颇具气势的船,长长地定了口气,“带五十人跟我走,剩下的守着王妃。再有,让船到河中央去等着,别在岸边,不安全。”
“爷……”杨恩禄听着这人数心惊胆寒,想劝他改个口,孟君淮的目光冷冷地睇了过来:“王妃若有个闪失,我把你扔河里喂鱼。”
“……”杨恩禄又心惊胆寒了一回,劝语噎在口里。下意识地再一瞧孟君淮的神色,就彻底把话咽了回去。
他心说我这不是怕您出事吗?我还好心没好报啊!
☆、第93章 大事
孟君淮着人就近包了个酒楼住下,傍晚时接到回帖,说广信王备了酒菜给他接风,邀他一叙。
孟君淮看着帖子轻笑:“接风?这又不是他的封地,轮的着他来给本王接风。”
他便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再回帖说这地方他熟得很,接风就不必了,改日一叙即可。半个时辰后,再度接到广信王的帖,道不必改日,能今日一叙最好。
孟君淮拿捏着其中情绪,觉出广信王比他更急于见这一面。
他便道:“那就邀他来这酒楼。跟他说这是个好地方,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这封帖子很快递到了广信王手上,广信王年近半百了,经年累月的领兵生涯让他生得壮实彪悍。结果帖子一瞧,广信王就嗤笑出来,问手下:“这逸郡王今年多大岁数?”
手下掐指一算:“逸郡王行六,现下……二十四五吧。”
“年纪轻轻的,口气倒不小。尽‘地主之谊’?倒好像这是他的封地似的。”广信王手上将帖子一合,信手丢到案上,心里头却有点意味难言起来。
他早已听说皇上昏聩,还道底下这些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现下看来,真才实学怎么样尚不知道,但该有的气势和分寸倒还都是有的。
这里确实不是逸郡王的封地,但现在天下都姓孟,他这个异姓藩王到了这里,碰上了孟姓的龙子凤孙,可不是该那边尽地主之谊么?
广信王便也没再在去处上多做计较,着人备了马,直奔孟君淮在帖中所提的酒楼而去。
华灯初上,酒楼中的宴席已备好。在广信王走进大门时,孟君淮拱手迎上前去:“广信王,许久不见。”
“那是,我上回见你时,你还没到皇上的腰呢!”广信王仍是从话中压了他一头,孟君淮未显愠色,又笑了笑:“是啊,在下一年年的长到现下这般,却不曾在过年时在太和殿见过广信王。”
言外之意,是指广信王过年都不入宫觐见,大不敬。
广信王稍稍一滞,有笑起来:“唉,岁数渐长,身子不济了。封地又在边关,胡人虎视眈眈的,我哪儿敢走啊!”
这就算在这一回合里认了下风,孟君淮和煦一笑,二人落座。
酒过三巡,孟君淮睇着广信王道:“胡人虎视眈眈,您怎么现下得空到这江南来了?是有事要进京?”
“唉,是啊。”广信王做苦恼状一拍桌子,“您是不知道,近来这胡人备了新兵器换了新战马,打起来愈加凶猛了。我啊,想进京求皇上增加些军饷,咱也招招兵,免得真打起来吃亏不是?”
广信王边说还便向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一副很忠心的样子。
孟君淮的酒盅凑在口边,深吸了一口酒气,而后浅啜了一口便放下,他笑道:“是,未雨绸缪,这道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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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谢玉引正强定心神等着孟君淮回来。
他为安全起见让人把船开到河上时她并未多想什么,直到她去船舱外透气,见外面、及前后两艘船上的护卫人数似乎都无明显减少,才赶忙叫了赵成瑞来问:“王爷没带护卫去吗?”
赵成瑞躬身答说:“带了。不过王爷说怕您出事,就让带了五十人。”
“五十人怎么够?!”她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晕过去,定了定神,又道,“赶紧再派人去,起码再拨二百过去。广信王是多大来头你们也知道,王爷这么吩咐你们也不知道劝?!”
赵成瑞躬着身,没敢提王爷威胁说要把杨公公扔下去喂鱼的事,只赔笑说:“娘子息怒,这……这咱再派人过去,也不知去哪儿找王爷啊?总不能把各处酒楼都搜一遍。阵仗那么大,或许反让广信王不安。”
玉引便没了法子,只能按下一口气静等着。她思量着,如若天明时孟君淮仍不回来,她就只好下令搜查全城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她眼看着天色一分分地全黑,眼看着星光一点比一点璀璨,眼看着月色逐渐分明。她的心跳随着这天色变化愈渐加快,只觉时间过得十分漫长,自以为肯定过了大半夜了,叫来珊瑚一问,其实也才刚过一个多时辰。
“着人去城里问问吧。若打听到他在哪儿,还是加派护军过去。”玉引锁着眉道。
她不住地劝自己应是不会出事,道他堂堂一个皇子,不可能被一个异姓藩王就这样害了,但心里还是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