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没理会他,甚至没有去看他,那被月光照耀的面庞仿佛染着光却又平静犹如止水:“你呢,为什么非要如此固执?倘若你能放下家仇,依着你手上的势力和财富,天下何处不可去,天下何乐不可享?为何非要拿自己的后半生汲汲以求?”
这话犹如一柄尖刀剐过人心,齐天乐只觉得心头一痛,整颗心都是血肉模糊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犹如火焰一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他的左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袖中的匕首,适才还带了点温度的声音已经冷得透骨:“你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西南王府三百多口人,毁了我一辈子,你让我放下家仇?谢池春,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女人?!我简直恨不能直接杀了你!”
“那你杀啊!”谢晚春的目光不自觉的瞥了眼齐天乐藏在袖中的那柄匕首,忽然挑眉一笑,神容冷淡的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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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乐的手掌已握紧了冰冷的匕柄,五指交握,掌心抵住那坚硬的匕柄慢慢移动,使得刃尖摩擦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的清楚。
只差一点,他就真要把袖中的那柄匕首拔.出来了,然而,他到底还是顿住了手。那带着恨意的目光就像是两颗钉子,深深的钉在谢晚春身上,许久许久,才听到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阖眼冷笑道:“你激我也没用,池春,我总是不舍得你就这样死了的。”
他闭着眼,乌黑浓密的眼睫在眼底以及鼻翼一侧落下浅浅的阴影,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庞一半沉浸在美好的月色里,一半沉浸在沉沉的黑暗中,五官棱角分明,冷漠无情,带着一种极度阴郁、极度危险的吸引力。
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是就这么坐着,这世间的许多女子大概也会为了他的微微一笑而奋不顾身、舍生忘死。
谢晚春的目光落在齐天乐的脸上,静静的看一瞬,似乎是在寻找这么些年,时间与经历带给齐天乐的改变。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短促并且冷淡的笑了一声。
齐天乐差点儿就要被谢晚春这一声意味复杂的冷笑给再一次激怒了,他真想直接就成全了谢晚春,给她一个好死便是了。只是他心上仿佛又绕着一铁链,逼着他忍耐着,他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就在这时,齐天乐的面色微微一变,仿佛是注意到了什么变化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起身去问守在门外的人:“是有‘客人’来了?”
守在门外的男人似也派人出去探查了一番,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过了一会儿才来报道:“陆平川带锦衣卫来了,只说是追查刺杀蜀王的刺客,他们的人应该很快就要把宅子围住了。”
齐天乐闻言一顿,随即侧头看了仍旧坐在榻边不动的谢晚春,嗤笑了一声:“你养的‘好狗’,倒是挺会追人的......”顿了顿,又道,“倒是难为他这时候还顾忌着你的声誉,没把你被我劫持的事情说出来。”
谢晚春瞥了他一眼,面色不变,言辞之间却甚是毒辣:“你还不是被朝廷撵得团团转,跟地底下的老鼠似的,只能偷偷摸摸的过日子。”
虽说齐天乐总是忍不住想要戳一戳谢晚春那颗石头做的心,好叫她跟着自己一同的难过难过,只是每回听到她应声又是恨不能直接把人弄死了算了。他忍了忍,索性不再与谢晚春说话,反倒是吩咐下属道:“准备一下,我们先从地道走,然后绕到城门附近,等天亮开城门了,就直接闯出去。”
说罢,齐天乐直接伸手路拉起坐在榻上的谢晚春,抓着她的手腕,直接拖着人出了门,直往密道去。
窗外,寂静的夜空中明月高悬,雪花似纷纷落下的月光却已然渐渐发白,怕是就要到白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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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川让手下的人把这废弃的宅子给团团围住,自己则是带了王恒之等人直接入内查看。
宅子的灯火已经全熄了,可是人呆过的痕迹是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处理了的,陆平川让人点了灯,自己踱着步子在房间里转悠着。他忽而伸出手,颇为随意的在窗台上抹了一把,徐徐道:“......一点灰也没有,他们可能已经呆在这里好几天了。”估计就等着抓到一个好机会,刺死蜀王、抓走谢晚春。
真真是齐天乐的作风: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一击。
王恒之并未应声,他与陆平川分头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又回到了那个开着窗户的房间——很显然,这个房间最干净、最华贵,而且还开着窗,应该是齐天乐本人住的。
王恒之走到临窗的坐榻边上,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蹙了蹙眉,然后,那张冰雪似的面容仿佛缓了缓。他弯下腰,不疾不徐的从铺在榻上的那条石青色洋缎上拣出一根发丝来,柔软漆黑,带着一点淡淡的幽香,他认出来了:这是谢晚春的发丝。
王恒之不觉的握紧了手掌,把这一根细细长长的发丝握在手里。他似是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道:“他们应该才刚刚离开不久,甚至来不及收拾地方......”说到这里,王恒之又转头去看陆平川,“陆都督不妨让人找找,这里或许有密道或是密室。”
陆平川闻言并不作声,修长的食指缓缓的在他红艳的唇上摩挲而过,那双称得上是美艳的凤眸不觉眯了起来,内里波光潋滟。他沉吟片刻便吩咐下属道:“花园假山、书房、已故西南王的卧室、还有这件屋子,全都找一遍。”他已做惯了这些事,自然知道密道或是密室大部分都是建在以上的地方。
锦衣卫应声而去,陆平川与王恒之则是站在房间里等消息。他们两人都犹如两尊毫无情感的雕像,神色冷冷的站在临窗的榻边,一动不动,甚至不互相对视。
好一会儿,陆平川才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说,齐天乐究竟为什么要抓晚春?就算知道了晚春的身份,可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也不至于这样冒着天大的危险,心心念念的要来抓人啊。”
王恒之看了他一眼,本是想要纠正他的称呼问题——哪有直接叫别人.妻子闺名的?!只是如今他还需与陆平川合作,于是便也稍作忍耐,思忖片刻方才道:“能叫人甘冒奇险的恐怕只有利益与感情——晚春身上必然有他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他对晚春大约不止只有恨而已......”
倘若只有恨,再大的利益可能也没办法叫齐天乐这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妥协、放过谢晚春。
这世上只有恨坚硬如铁、永不褪色,可也只有爱柔软如水,永远宽容。
仿佛是心有感触,陆平川与王恒之都十分默契的顿住了声音,沉默下去,沉浸在夜色里的神情冷冷淡淡。
过了一会儿,外头搜查过一圈的锦衣卫快步上前来报,声音又轻又脆,好似黑夜里的一柄刀刃:“都督,书房里发现了一条密道,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陆平川与王恒之听到这话,皆是拂袖而动,直接就抬步往书房去。
果然,书房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一个极古朴笨重的砚台,干干净净的,并无半点的墨水,只要有人轻轻用手把砚台拧开,书架后面的石板便“轰轰”的移动开,露出黝黑狭小的通道。
陆平川与王恒之先后跃入其中,果然看见密道的不远处亮着火光,显然有人在前面。既是看到了人,无论是王恒之还是陆平川都已忍耐不住,等不及后面的锦衣卫一个个跟上来,他们两人已经领头快步上前追了上去。
这条密道修得十分整齐,周侧都砌着青石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烛台或是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照明,显然是很久以前就精心修好的。
陆平川和王恒之带人追了一路,果真是临近密道出口不远处堵住了齐天乐等人。
齐天乐把谢晚春抓在手上,一柄雪亮的长刀就抵在谢晚春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他犹如刀刃一般锋利的目光来回看着陆平川和王恒之,忽然冷笑了一声,沉声问道:“你们是要让我直接在这里杀了她,还是......”他端详着对面两人的面色,忽然一笑,“让我带她走?”
陆平川简直想直接冲过去和他打一架,只是看着他手上那柄长刀和谢晚春脖颈上几乎要被割出的血痕,到底还是顿住了步子,只是恶狠狠的看着齐天乐,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谢晚春也垂眼看了看对面两人,本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动了动唇,脖颈上那柄刀便逼得更近了一些,压得她根本无法开口。
齐天乐一双黑眸有若点漆,漠然的弯了弯唇,忽然把刀刃往里压了压,嘴里淡淡道:“我想,你们最好还是退后些。”
雪亮的刀刃锋利至极,胳膊细嫩白皙的皮肤,不一会儿便见了血,几滴饱满鲜红的血珠子颤巍巍的在刀刃上摇晃着,就像是一根根的长针,直直的刺入人眼,叫人眼眶发红,眼底生疼。
王恒之的面色倒是一贯的沉静冷淡,他默不作声的看了齐天乐一瞬,这才道:“我知道齐公子武艺精深,就算城门有人守着,你也能闯将出去。”他顿了顿,神色不改,有条不紊的接着道,“只不过,我们已经让人去报了周相,他恐怕已请了圣旨调来禁卫军军围在城门外边。我们会为晚春而手下留情,可禁卫军却不会。”
“我就这样问你吧——”王恒之与齐天乐对视着,一字一句的问他,“齐公子是要带着晚春一起去送死,还是暂时保住性命,再图日后?”
齐天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沉沉的,他盯住了王恒之,面上的笑容忽而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好伶俐的嘴巴!”他顿住声,眸光微动,然后抓着谢晚春的脖子,以指尖用力抵着她的下巴,强自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垂头重重的吻了下去。
昏暗的地道里,两边都是人,可齐天乐却抓着谢晚春深深的吻着。一时之间,整个密道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越发灼热的空气以及口涎的吞咽声。
陆平川看得目眦欲裂,可是齐天乐的手指就正正的按在谢晚春的颈部,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把谢晚春的脖子掰断,所以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王恒之亦是如此,他目光极冷的看着齐天乐,恨不能把面前这个人千刀万剐。
好一会儿,齐天乐方才放开谢晚春,他的手指仍旧紧紧的扣着谢晚春的脖颈,一双黑眸极亮的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颊:“还记得吗?”他眨了眨眼睛,眸光似是带着水波,近乎温柔的道,“我们的第一个吻,那是你的初吻。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有多少个第一次都是用在彼此的身上?”
齐天乐的唇角还带着被谢晚春咬出来的血迹,他也不甚在意,反倒是用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的在谢晚春柔软的唇上摩挲了一下,低下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徐徐道:“池春,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我。我们......”他轻轻一顿,抬起头扫视了对面两人一眼,声音跟着微微扬起,“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