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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也听到了消息,她毕竟是做大嫂的,总也不好不过去,于是只得与王恒之略说了几句赶去李氏的院子里。因她那处离得有些远,来回皆是费时,故而到得最晚。
她赶到的时候,宋氏、王若蓉以及王望舒皆是已经到了。王望舒那件靛蓝色的褙子还未换,此时正搂着王若蓉的胳膊抽泣着,见着谢晚春来方才小声说了一句:“娘在里头安慰二嫂呢.......”说罢,又低头擦了擦眼泪,咬着唇与谢晚春道,“孩子没保住,不过万幸没有伤到身子。”
说到这里,王望舒抽噎得更加厉害了。她与李氏乃是表姐妹,李氏腹中又是她嫡亲哥哥的孩子,她这会儿自然难过得很,眼泪一滴滴的滚下来,嘴里喃喃着:“二嫂她也太命苦了,她自小就喜欢大哥哥,后来没法子只得嫁了二哥哥,偏二哥哥又是个胡闹的,整日里与她吵,屋里也一群儿的人!直到现在,二哥哥他人都还没回来呢。二嫂她好容易才有了个孩子,也算是个盼头,这,这可怎么办!?.......”
边上的王若蓉听她提起“李氏喜欢王恒之”这桩旧事不免有些尴尬,轻轻扯了扯王望舒的袖子,可王望舒这哭得厉害哪里能明白她的意思。王若蓉只得开口与谢晚春解释道:“三妹的话,嫂子莫要放在心里。大哥哥一贯是守礼之人,原就是拿二嫂当妹妹看待的。再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大了些后,大哥哥统共就没见过二嫂几回......”
谢晚春听她解释的小心便也不免宽慰一句:“我明白的,你大哥哥的为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又转开话题问道,“这好端端的,怎地就滑到了?”
王望舒已是哭得“物我两忘”,王若蓉只得担负起解说的重任:“二嫂一贯就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今日用过晚膳后就只带了个丫头,在园子里走了走。路上想起忘了帕子和扇子,便遣丫头回房去拿,她自己则是留在假山那头等着。没成想,丫头拿着帕子和扇子跑回来的时候就见着二嫂她一身血的躺在地上。假山那头通着池塘的湖石,怕是有些湿滑,二嫂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王望舒说得仔细周全,井井有条,谢晚春一听便明白过来了,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道:“你这孩子,也吓坏了吧?脸都白了。”
王望舒不觉垂下眼,细声道:“是有点儿。”
几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宋氏从里头转出来,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人,叹气道:“也晚了,你们站这儿也没什么用,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留这儿再守一会儿。”
王望舒哭得泪眼朦胧,红着眼睛抬起头,扬声道:“我不走,我也要陪二嫂!”
宋氏满面疲惫,瞪了女儿一眼,也没了劝说的心思,直接就给王望舒身边的几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丫头都是宋氏精心挑选出来的,立马上前,一个劝“二奶奶如今必是疲倦,姑娘在这儿岂不打扰了她休息”,一个劝“姑娘眼睛都哭红了,二奶奶看见了岂不是触景伤情?”......
王望舒脑子哭得一团浆糊似的,被几个丫头簇拥着劝说,不一会儿就被半推半劝的拉走了。
王若蓉仿佛松了一大口气,温声问了几句李氏的情况后就乖顺的告辞了。谢晚春走得比较慢,出门的时候顺手拉了个李氏屋里的丫头问道:“今日我来的晚,不知两个妹妹是什么时候到的?”
那丫头极是惶恐,低着头细想了一会儿才道:“二姑娘来得早些,三姑娘只比您早两刻钟罢了。”
谢晚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着王若蓉已经远了的背影,长眉轻轻挑了挑:“二妹妹果真是个周到仔细的。”
不远处的王若蓉不知怎的竟是觉得如芒刺背,只是她也没有回头,扶着丫头六月的手快步往自己院子去,主仆两个皆是一声不出,默默的走着路。
直到出了李氏的院子,到了王若蓉的华丹阁,主仆二人吊在胸口的气才悄悄松了下去。
六月已经惶恐至极,不免开口道:“姑娘,二奶奶那里......”
“无事,”王若蓉用力抓住六月的手,看了六月一眼,强调道,“二嫂已经醒了,她自己也说了,是滑到。”
六月胸膛的那颗心仿佛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的搀扶着王若蓉进了屋内。只是,刚刚入了内屋,她抬眼一看便吃了一大惊,胸膛的心脏剧烈一跳,险些吓得叫出声。
王若蓉最是个沉静的,她死死的用手捂住六月的嘴巴不让她叫出声,一双妙目则是定定的看着屋里的那架玉石屏风。
那玉石屏风本就是镂空的,依稀可见后头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似也听到了声响,缓步从屏风后头转出来。
他穿着一双粉底黑缎面的短靴,一步一步的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步履极慢却好似踩在六月和王若蓉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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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蓉深深吸了口气,一双水眸紧紧的瞪着这人,语调极冷:“三哥哥这个时候守在这里,是准备吓人吗?”
王舟之小时习过武,生得很是高大,偏一张脸又长得极似生母孙姨娘,说一句貌若春花也是使得的。只可惜,自十四开荤以来,酒色之气过重,整个人看着便显得轻浮张扬。他也不在意王若蓉满面的怒火和质问,笑着开口问道:“妹妹误会了,我就是来问问你二嫂的情况。”
王若蓉已是被他这番做派气得浑身发抖,咬着唇挤出颤抖的声音道:“三哥哥非得气死了我才好吗?”
到底不过是十五岁的姑娘,王若蓉一整晚都提着心,此时脸白气噎,再也撑不住了,不由低头呜咽道,“我是女儿家,许多事乱说不得,可哥哥每月里必要生一回事,闹腾一番,惹得老爷夫人气恼,姨娘几次担心,便是我这做妹妹的心里也跟熬油似的......”
王舟之应不得声,只好涎着脸去赔不是:“好了好了,蓉姐儿莫要再哭了。是哥哥我的不是。”
王若蓉不理他,拉着丫头六月的手在边上捡了个椅子,扭头坐下,一面说,一面流着眼泪,泣声求道:“我也不求你全改了,可二嫂那事你可千万别再提了。二嫂那头必不会声张出去,你且自重些不要生事,权当就这么过去了罢。”她哀哀求过后又是恨声威胁,“倘真是叫旁人知道了,爹爹必是要打死你的,我和姨娘也没什么法子,只得替你念几卷往生经了......”
王若蓉这般软硬兼施,到底是叫王舟之也知道了些好歹,连连点头:“听你的便是了。”他最怕的便是王老爷,偏王老爷朝中事忙,大多心思都放在两个嫡子身上,这才叫他越发放纵起来。
王若蓉看着亲哥哥那没脸没皮的模样,气得不行,只能强撑着细细嘱咐几句,说到后头忍不住又劝说道:“三哥哥,你与我同岁,再过几年也是要定亲了,还得要多想想自己日后前程才是。二哥哥虽也胡闹但读书科举上面从来不敢耽搁,如今已是举人。且二哥哥乃是王家嫡子,又有得力的母族和妻族为援,日后前程总也不必愁的。三哥哥与我皆是庶出,现今这般文不成武不就,只知沉湎酒色,来日又该怎办?”
王舟之听到这个便觉得头疼,捂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很快便打了个哈哈赶忙退出去了。
王若蓉看他那不争气的模样便心塞得很,气恨得把手上的帕子都给丢出去了,晚上又在床上哭了一场,叹息自己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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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回去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李氏的事情。
她当时入屋的时候便觉得奇怪:王若蓉脚下的绣鞋上沾着新鲜的湿泥和柳絮,也就是说她晚上在外面转悠了很久,很有可能也去过李氏出事的池塘边——那处的池塘边上种了许多垂柳,四月里方才开始飘絮,风吹柳条荡柳絮,湿泥里总能看见一些柳絮。
当然,这都是推测出来的,当不得真,更加不能作为证据。
所以,谢晚春与王若蓉说话的时候,故意用抚慰的态度抚了抚她的肩头。她指尖触到的那一块布料已是微湿,显然是因为王若蓉在外面走了好一会儿,边上又有花木,所以才会被夜露打得这样湿。
最重要的是,当谢晚春开口说“也吓坏了吧?脸都白了。”的时候,王若蓉的身体几乎有一瞬的僵硬——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为了更确定一些,谢晚春出门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丫头王若蓉来的时间。要知道,王若蓉的华丹阁离李氏的院子并不算近,她本不应该比王望舒来得早。
几项相加,谢晚春几乎立刻就确定了此事与王若蓉有关:或许是她害李氏滑到;或许她是在场的目击者......
不过,这和谢晚春又有什么关系?李氏这个受害人都自称是“不小心滑到”,谢晚春又何必故意把事情挑开,惹人厌烦?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谢晚春来说,最要紧的事应付王恒之。
心下这般想着,谢晚春轻慢的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以及衣襟,推开了房门去看坐在屋子里等她回来的王恒之。
王恒之正坐在临窗的榻上照着棋谱摆棋局,翠色的袍子浸在灯光里,华美精致的暗纹似水一般流动,如同春日里绕过青山的碧波。他一贯过目不忘,只看一眼便放下棋谱径直摆起棋局来,十指皆是修长白皙,遥遥望去,几乎与他握在手中的白玉棋子颜色相仿。
“弟妹怎么样了?”王恒之随手搁下一颗棋子,开口问道。
玉棋子被轻轻扣在榧木棋盘上,发出轻微的声音,犹如乐器击打一般的悦耳。
谢晚春从门口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这局棋,应声道:“不幸中的大幸,孩子虽是没了但人没事。”顿了顿,她又忍不住顺嘴批评了一下王家的家教,“不过你二弟也太胡闹了,这会儿居然还没回来,还说是什么‘与友人月夜对酌’!都说‘修身齐家平天下’,他倘若不好好照顾二弟妹、管一管屋内那些莺莺燕燕,日后便是做了官也少不得要被御史参个‘治家不严’,前程有限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