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齐天乐现今已然离开了西南,私下里正筹谋着大事——毕竟宋天河和谢池春都已死了,值得他忌惮的人就没剩下几个了,他也不需再似过去那般小心藏匿。
谢晚春本是想要出声提醒陆平川一句,可最后还是抿了抿唇没吭声:她所想的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真要是说出来了倒显得有些多管闲事、越俎代庖。陆平川他能坐稳现今的位置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说不得他自己就能查出一二来。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带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从洛府烧焦的木门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几本烧得面目全非的账本,恭恭敬敬的双手举着递给陆平川。
陆平川扫了谢晚春一眼,谢晚春只得识相得摸了摸鼻子,避嫌退开几步。只是她故意放慢步子,到底还是听见了一点陆平川压得极低的自语声。
只见陆平川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的翻动着这些账本,一目十行的看过去,低沉的语声几乎要被埋在书页翻动声中:“江南......”
纤长浓密的羽睫微微一颤,谢晚春眼中神色深深。
江南豪富远胜西南,偏偏又是世家豪门盘根错节的地方,倘若齐天乐当真是去了江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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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几次耽搁,谢晚春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下过雨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明净,红霞似锦一般的从天边铺展而开,然后又徐徐的卷起,只余下些许锦花朵朵绽开。廊下已然点了一盏盏的灯,流火窜动,遥遥观之好似人间亮起的一条银河,明灭不定,此起彼伏。
马车直到垂花门处方才停下,谢晚春掀开车帘,便见着有个眼熟的丫头正等在垂花门处,见了她先是上前一礼,然后便急忙忙的道:“少奶奶,您总算是回来了。”
谢晚春扬了一下眉梢,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丫头,想了想才道:“你是蓉姐儿边上的六月?”
六月点点头,轻声解释道:“因今日二奶奶边上的婆子瞧见只琼枝独自回来,便告了大夫人。因少奶奶您迟迟不回,大夫人便派人去把琼枝叫去问话。二姑娘特意令奴婢在这等着,给您提个醒。”
谢晚春也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有点过头了,神色如常的对着六月点了点头,温声应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替我给你们二姑娘问声好。”
六月欲言又止,很是乖顺的行礼退去了。谢晚春想了想,很快便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袖口,端正了一下态度,干脆也不回自个院子直接便往宋氏的寿宜堂去。
寿宜堂门口坐着不少丫头和婆子见了谢晚春来,纷纷行礼,口上问好。
谢晚春的目光在她们面上一掠而过,淡淡开口道:“你们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来给母亲请安。”
领头的丫头穿着翠色撒花褙子,生得温文娴静,她脆脆的应了一声,进了内屋后不久便又折回来,嘴上道:“夫人请您进去呢,这边走吧。”说罢便引了谢晚春入了东边的小正房里。
里头自有丫头掀开大红撒花软帘,福了福,问了一声:“少奶奶好。”
谢晚春一派从容,面上不变但一入门便先把屋内景象扫了眼。
只见宋氏正坐在南窗下面的炕上,李氏则是站在边上伺候,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或是捧着茶盘或是拿着拂尘等器具,皆是肃然垂首,独琼枝一个是跪在正中答话的。
谢晚春心眼皆明,先垂了螓首上前问安,得了宋氏的话后方才起身,颇是歉疚的掩唇笑道:“今日一早出门,这会儿才来给娘请安,是我的不孝。”
李氏听到这话面上颇有几分不耐和讥诮,本是想要开口,看了宋氏一眼又忍了下来。
宋氏倒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拉了谢晚春的手在掌中轻轻摩挲了两下,和蔼的与她说话:“好孩子,哪里用得着这般多礼,快些坐吧。你啊,也真是个淘气的,这会儿又没什么急事,一大早的就冒雨出去,偏身边还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我瞧这丫头也不是个伶俐懂事的——主子还没回来,她倒是先回来了。”
28|第二十八章
听着话声,谢晚春就明白了:宋氏并没有太生气,只是打算借着琼枝略微敲打一下自己罢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便是顺势应了宋氏的话,等罚完了琼枝,这件事情也算是揭过去了。
只是,谢晚春却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她淡定的在边上的木椅上坐下,开口解释道:“这事到底怪不得琼枝,是我遇见急事,没吩咐她一声就走开了。”
李氏闻言总算是等到了插口的机会,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是有什么急事,竟是要大嫂你一个人急忙忙的赶去靖平侯府?”
谢晚春瞥了眼李氏和宋氏的面色,抬手自穿着淡绿衫子的丫头手里接过盖碗,端出一幅惊讶莫名的模样:“弟妹和娘都知道我去靖平侯府了?”因为车夫乃是王家的人,这事她本也没打算瞒下。
李氏好似抓住了谢晚春的痛脚,大大舒了口气,正义凛然的道:“岂不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罢,她温婉贤淑的劝道,“我也知道嫂子自幼在宫里长大,自然和靖平侯有些交情,常来常往必是不在意的。可如今嫂子也已为人妇,为着王家的声誉和嫂子的名节,有些事情总也要小心些才是。”
谢晚春低头看着盖碗里头浮着的茶叶,默默的数了一遍,心中暗暗冷笑:李氏这话说得娓娓动听,温文有礼,好似全然为谢晚春着想一般。可实际上,这字字句句都是踩着她,就差没说她与靖平侯陆平川孤男寡女在一起,有*份、玷污了名节......
谢晚春连茶都没喝一口便把盖碗搁了下来,拿着帕子掩了掩眼,委屈道:“弟妹怎么这般说我,难不成在弟妹眼里,我就是这般不知体统的人?”
李氏被她这般反问,哽了一下,许多话都卡在喉咙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倒是宋氏瞪了李氏一眼:“老二媳妇素来嘴快,不过她也没什么坏心,你做大嫂的要莫要和她计较。”
谢晚春虽没有几滴眼泪却还是十分含蓄的抽噎了几下,低了头,露出一段柔软白皙的脖颈,委委屈屈的诉起苦来:“我,我也知道不该一个人跑去靖平侯府,更不该现在才回来。可我实在也没法子啊......”谢晚春把眼角搓红了些,手上的帕子已然拧成了一团,“其实,是我在珠光阁见着了个人,吓了一跳,这才急忙忙的赶去通知靖平侯。”
李氏见着谢晚春这装模作样的模样就生气,很想趁势冷嘲热讽几句,可却被宋氏瞪了一眼,只得闭嘴装哑巴。
听着谢晚春这黏黏糊糊、没有个重点的解释声,宋氏眼中也有了几分不耐,可她的语调也依旧慈和:“你在珠光阁见着谁了?”
谢晚春好似这才想起自己没把话说清楚,连忙抬头应声道:“啊,我撞见了长公主边上的女官呢。早前就听说人是自尽殉葬了,结果这会儿居然活生生的在外头走着。我可不就吓了一大跳?”说罢,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胸脯,形象生动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吓了一跳”。
这下子,无论是李氏还是宋氏的面色都跟着变了变。
谢晚春这才慢悠悠的端起盖碗喝了几口茶润喉,轻轻的道:“我去告了靖平侯,他怕我泄露消息就让我呆在府中,直到事情解决了才放我回来呢。”反正陆平川身上黑锅极多,再来一个也无妨。
李氏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这事怕是有些玄机,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们真的没事吗?”
谢晚春端着盖碗,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水眸,一幅惊讶模样:“不能和人说吗?”
李氏气得脸都白了,简直想要骂她蠢货。
好在宋氏久经风雨,委婉问道:“那靖平侯怎么说?”
谢晚春笑起来的时候黛眉弯弯,朱唇盈盈,恰似远山脉脉,桃花落水,自有一种风流婉转。只听她轻声应道:“侯爷让我回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说罢,她又颇有几分委屈,“可娘和弟妹开口问了,我不说也不好啊。”
宋氏只听话音就知道这里头怕有不少的隐秘。好不容易才把镇国长公主给熬死了,如今正是世家出头的时候,王家是决不能再卷入那些所谓的大事里的。所以,宋氏没再追问下去,反而很快便止住了话声,开口道:“既是侯爷特意交代了,你就守住口,别再和旁人说了。”顿了顿,又安慰她,“你一大早便出去又经了这般大事,必是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晚春搁下手中的盖碗,点头道:“嗯,我明白了,那我就先带琼枝回去了?”
宋氏这会儿倒又体贴起来了:“你今日受了惊,我迟些儿叫人拿几支老山参和几盏血燕去,炖了汤也好给你压压惊。”
“还是娘最疼我,那媳妇先谢了。”谢晚春眉目盈盈,连声道谢,伸手拉了琼枝起来,一同出去。
李氏已是憋了许久,好容易等外头的帘子放下了,这才急忙低头问宋氏道:“娘,你真信她这胡言乱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