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陪着皇帝感慨了一下他早逝的爱妃,擦了好一会儿的眼角,虽然眼泪没有几颗,却也很是敬业的把眼角给擦红了。
皇帝越说便越是觉得容贵妃这个替代品很不合格,不仅待下不慈还爱耍小脾气,一颗心还偏着娘家......不像是他心里的白月光,貌美心慈,无欲无求。死人永远都是完美无缺的,皇帝这般想了一遭,平白就对容氏添了好些不满,忍不住便又想起那个酷似萧氏的舞女。
谢晚春本就瞧着皇帝和容贵妃那副“柔情蜜意”的模样不高兴,尤其是容贵妃那得意模样格外叫人气恼,顺便就上了点眼药。等萧家安排的那个舞女入了宫,怕又有一场乱子,少不得又能看好些笑话。
皇帝倒是不知谢晚春的那点怀心思,只是惦记上了那个酷似萧氏的舞女,心中痒痒的,想着等会儿就叫人去把那个舞女叫过来,今日能够得见这般酷似萧氏之人,也许也是缘分使然呢。
谢晚春瞥了几眼便知他心思,想着要说的都已经说完,索性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不太好意思的低了头:“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好再打搅皇兄休息了,便先回去了。”
皇帝对谢晚春这个小堂妹格外照顾,不是因为别的乃是因为谢晚春和父母缘浅又自来体弱多病,与皇帝本人颇似。今日堂兄妹两个说了几句话,他心里不免对这个小堂妹更添了几分亲近和怜爱,点点头与她道:“朕让林忠送你。”
“那就多谢皇兄了,”谢晚春眨了眨眼睛,俏皮的打趣道,“难得今日是牡丹宴,皇兄就赐我几盆牡丹吧?”
皇帝现在正一派大方,闻言点头道:“让林忠带你去园子里挑,喜欢哪盆花就搬回去好了。”
谢晚春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笑盈盈的点点头,顺嘴捧了一句:“我就知道皇兄你最好了。”
皇帝见她眉眼弯弯十分可爱,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语声渐渐软了下去:“你啊,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却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谢晚春面上笑着,心里暗暗咬牙:谁不知道谁啊?皇帝就是口味独特,偏爱那种又柔又弱还爱撒点娇的小!白!花!所以,弄死了个萧淑妃还有个容贵妃,总也没完没了。
谢晚春肚里腹诽了几句,面上还是温温柔柔的笑了笑,这才悠悠然的站起身随着林忠去园子里挑牡丹。
林忠是先皇后派到皇帝身边的,如今倒也算是上四十的人了,双鬓微微花白,看身形已经微微有些发福,面团似的圆脸看着胖嘟嘟的,眉毛垂下,唇角含笑,一副老实可靠的好人模样。
大约经的事情多了,林忠也炼出一双火眼金睛来,他慢悠悠的走在前头带路,谈笑似的与谢晚春说着话:“郡主这回病好,性子也变了许多呢。”
谢晚春垂眼看他,手里拿着一柄团扇,团扇泥金扇面上的一朵朵艳红桃花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映得她面如桃李,清艳难绘。只听她漫不经心的反问道:“那公公是觉得——我是变好了呢,还是变坏了?”
林忠连连摆头,背有些驼,受宠若惊的模样:“这个,哪里是老奴能够置喙的?老奴就是觉得吧,”顿了顿,他眯起眼,嘴唇抿成一线,慢吞吞的应声道,“倒是有些像镇国长公主呢......”
17|第十七章
谢晚春若有若无的弯了弯唇角,笑意淡淡:“公公真会玩笑......”
林忠垂着头在前头引路,闻言连忙接口:“老奴是说,您和长公主一样——无论想要做什么,总有千百种方法能够如意。”
谢晚春挑了一下眉梢:“你是说,我想要牡丹的事情?”又或者是她打算坑容贵妃和皇帝的事?
林忠已经走到了园子门口,此时顿住步子,回头做了个请的姿态,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和气的点点头:“郡主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晚春垂眼与林忠对视了一眼,真正的展露出一个略带温和的笑容。她的瞳孔漆黑明亮,含笑看人的时候专注认真,好似默然含情。
林忠却被看得心上一冷,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这一刻,他才真正的觉出那种说不出的相似。他是先皇后身边的人,见惯了镇国长公主谈笑间要人性命的手段,也曾见她含情脉脉的与人言笑,似齐天乐那般的桀骜不驯的、似宋天河那样宏才大略的......最后都逃不过她那微微一笑。
谢晚春很快便移开目光,慵懒的摇着手中团扇轻声赞道:“我就知道似公公这般从先皇后身边出来的,至今还能留在皇兄身边的,必是难得的聪明人。”她眸光极深,似是看着园中花草林木,轻轻的仿佛自语道,“花开得早,总是凋谢得快。你说对不对,林公公?”
话多的人,死的也快。聪明人,永远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林忠低了头,勉强笑了笑,眉心的皱纹都折成了一团花,和和气气:“郡主尽管挑,只是皇上那里还等着,老奴便先回去了。您挑完了,只管和那些奴才说便好,老奴先前都已经令人交代过了。”
谢晚春眨了眨眼睛,瞳仁透着光,看上去颜色极深:“公公要是不看着,就不怕我把这花园子都给搬空了?”
“陛下既是交代了,郡主便是搬空了那也是无妨的,”林忠和气的、意味深长的道,“左右您和陛下都是一家子人,老奴哪里敢多话。”
几句话的功夫,林忠已然端正了态度也表明了他的立场:谢晚春到底是皇帝的亲堂妹,左右都是一家人,疏不间亲,他林忠一个做奴才的肯定不会多事。
谢晚春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掏了个荷包递过去算是给两人间的僵局打圆场,目送林忠离开后才独自一人在园中慢慢踱步,环视了一周:周侧侍弄花草的宦官都很是小心,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立着不动。
谢晚春也没打算搭理那些小宦官,一边走一边回忆:她要选的那盆牡丹应该是会被放在......
往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谢晚春还未看见心里惦记的牡丹花便先见着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抬抬眼,就见着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庞。
那人生了一对飞扬的剑眉和形状极美的凤眼,薄唇鲜红,眸光冷若刀锋,一眼看过来便好似刀刮在骨上,一寸一寸的刮过,冷且痛,寒气浸骨。
他的五官实际上生得十分漂亮,可这漂亮里却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气,似月光下雪亮的长剑,危险而美丽。此时的他穿着红衣,便好似烈火中煅烧的名剑,其锋极锐,出鞘之日便是见血之时。
正是靖平侯陆平川。
谢晚春如今最不想见的人,陆平川算是一个。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家小堂妹所谓的暗恋究竟到了哪一步,陆平川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所以,对待对方的态度也就有了很大的琢磨空间。
是要羞答答的低头走过去?还是目光灼热的盯着人看?还是......
谢晚春心中思忖再三,面上神色倒是半点也不变,最后还是低调的低了头,小步从陆平川身边走过。在她看来,陆平川素来面冷心冷,见她这般模样自然是不会厚脸凑过来的。只是,还未等谢晚春走几步,手腕一紧,竟是被陆平川抓在手中。
“怎么?”陆平川垂下眼看她,唇边的笑意轻蔑而又讥诮,“这才几日功夫,郡主已经不认得我了?”
男女体力本就有些差距,更何况谢晚春体内余毒未清,较之旁人更是体弱,一时也挣不开陆平川的手。她气得咬牙,斟酌着应道:“我现今与你已经无话可说,”她顿了顿,垂下眼看着陆平川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带了点试探的意味,“你既然都想着要我的性命,又何必与我说这些话?”
谢晚春害怕自己的表情会泄露玄机,只能低着头,因此也没能看清陆平川的神色。不过,她还是很快便听见了陆平川的冷笑声。
“我是想要你死,很想很想......”他低下头,凑到谢晚春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那喷涌的恶意如此明显且冷酷,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死路是你自己选的啊。我安排的香囊以及那个叫做芍药的丫头,你不是都心知肚明吗?”
谢晚春想到某一种可能,双手已然握成拳头,手心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心口不觉也剧烈的跳了一下。
“唔,你自己要死,与我何干?”陆平川的声音低低沉沉,依旧徘徊在她耳边,带着一种透骨的凉薄。
谢晚春紧紧咬住牙关,随即咬了咬舌尖维持镇静:她最珍爱的便是自己的性命,所以也从未想过有人会自愿去死,自然而然的就觉得小堂妹是被人毒害。
可是,陆平川的话却在这一瞬让她把所有的线索连贯到了一起。
之前,因为那个香囊款式乃是一年前的,里头的七月青却七个月便能置人于死地,所以她猜测香囊中途被人调换过。可实际上,香囊或许从未被调换过,一年前到小堂妹手里的就是一个藏了七月青剧毒的香囊。七月足以致命的剧毒之所以直到今年三月方才毒发,也许只是因为中间耽误了一下——或许她中途后悔过,或许她故意要挑个好的死期......
香囊是陆平川送的,可真正拿着香囊寻死的却是小堂妹自己。
18|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