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弄得差不多了,谢晚春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便能顺着石板铺地,侧有翠竹的游廊还有花园里的鹅卵石砌成的小道走上一段路,花些功夫绕着院子锻炼走路,从开始还要人扶着到后来就算是走着去上房和王夫人宋氏请安都不喘气。
只不过,和她原先的身体比起来还是差得有些多,体内毒素未清,体质便格外的弱,不仅娇弱易病,就连手臂也软绵绵的拉不了弓。谢晚春倒也不急:这七月青乃是世间罕有的奇毒,但是也并非无药可解,那“解药”的下落她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较。
这事,急不来。
故而,谢晚春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起走路练拳,断了汤药后换滋养调理的药膳,早睡早起,果是日渐好转。唯一可惜的是,王恒之长期睡书房,夫妻两个算是长期分居。这方面,就算是宋氏也不好逼他,故而谢晚春时常见不到人,气得心痒痒。
为着表示自己对于开展新生活的决心,谢晚春身子刚好一点就定时定点的给宋氏请安。
说实话,她以前一贯都是不大喜欢请安这项晨间运动的,镇国长公主的语录里头就有一句:“一群闲得发慌的女人聚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不是她瞧不起女人,那句话的重点在于“闲得发慌”这四个字。王家后院里的大部分人,约莫也逃脱不了这四个字。
这日,谢晚春才刚刚坐下,打算和往常一样吃吃喝喝,听听宋氏和几个妯娌或是姑娘说的一些“八卦”,准备安稳闲适的过一个美好的早晨。
结果,谢晚春才刚刚捏起一块绿豆糕,就见着边上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谢晚春连眉梢都没抬,顶着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十分自然的吃了那块绿豆糕,用帕子擦了擦嘴,顺嘴问边上那人道:“弟妹也想吃?”她抿着唇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又捏了一块来,“这绿豆糕味道还好,就是不够甜。”
不够甜你还吃了一块又一块?!
二少奶奶李氏憋了口气,好在养气功夫还不错,随即扬起唇角:“我就是瞧这有些怪罢了,”帕子掩唇,李氏笑得含蓄,眉梢轻轻挑起,长眉入鬓,凤眼含刺,“嫂子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好些天没吃东西呢。”
谢晚春很是悠闲的又吃了一块糕点,这才道:“我早膳还真没来得及吃。”
上头的宋氏这时候却看过来,笑着道:“你这孩子,自来古怪!空腹喝茶最是伤身,你身子才好,更该小心才是......正好,我这儿早上炖了一盅冰糖燕窝,还算滋补,我叫人多加点糖,大概正和你口味,且用点儿尝尝。”
宋氏这话一半是关心谢晚春的身子,另一半则是压一压李氏,让她莫要失了分寸。话声落下,屋中便静了一瞬,立刻便有红袄锦裙的丫头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盅燕窝上前来——燕窝在王家倒也算不得稀罕,可宋氏给的那就显得不一般了。
谢晚春扬唇一笑,双眸明亮若星辰,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讨喜,接了话捎甜甜的奉承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做媳妇的这才厚着脸皮到您这儿来讨吃的呢。”
李氏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过头了,只是孕中难受又见着谢晚春成日里在跟前膈应,这才一时忍不住。但如今上头有宋氏压着,哪里又能欺负得了谢晚春?她垂了眼,姿态优雅的端起茶盏,便又是一派温婉娴静的模样,安静的喝起茶来。
偏偏,谢晚春这时候反倒开口道:“今日一大早,不知怎的我居然梦见母鸡在叫,吓得我都心头不停的跳,都不敢闭眼睡了,这才连早膳都没怎么用。”她的语声微微一顿,转头和李氏委婉解释,“弟妹出自钱塘李家,世代书香,一贯不理会这些俗物,大概不知道:这母鸡下蛋的时候叫的最欢呢——生怕别人不知道它能生似的。”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露骨粗俗,偏偏却又有些趣味。
三姑娘王望舒就站在宋氏边上,听到这里不由轻笑出声,掩着唇笑道:“嫂子说话真有趣。”她今日穿着鹅黄底绣折枝花蝶纹的褙子,眉目婉转,秀致天成,乍一眼望去果是与宋氏颇为相似。随着笑声,她发后正垂着赤金蝴蝶坠脚,跟着轻轻颤动起来,玲珑小巧,仿佛活了过来,更添几分灵动。
宋氏也有些忍俊不禁,只是还是顾着李氏这个外甥女兼儿媳的面子,搁下手中的茶盏,用手指了谢晚春一下,笑骂道:“你这孩子,这个嘴啊,没轻没重.......”
独独李氏气红了一张脸,左手扶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右手紧紧抓着椅背,眼睛瞪大,倒还真像一只气鼓鼓的母鸡。她恨得直咬牙:谢晚春竟是把她比作是下蛋的母鸡!往日里倒还真是小瞧了这个病秧子!她气得狠了,只觉得肚子都跟着疼了起来,唯有一双一双眼睛仍旧冒火的瞪着谢晚春。
二姑娘王若蓉生得沉静温柔,这时候倒是体贴的把话题扯开了:“瞧大嫂的面色,果然比之前好多了。既如此,也该抽时间回晋阳王府瞧瞧——晋阳王妃担心您,前前后后派了好几人来问呢。”
谢晚春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对于晋阳王妃的怀疑,很是大方的点了点头:“也对,是该回王府瞧瞧我娘。”也不怪谢晚春生疑,晋阳王妃素来厌恶自家女儿,此回接二连三的派人来请,未免显得有些古怪。她如今既是接受了谢晚春这个身份,自然也不会翻脸不认亲娘。只是,倘若真是晋阳王妃下的手,那就......
谢晚春低头喝了口燕窝,缓缓的垂下眼,细长微卷犹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思绪,心里一时间转过许多猜测。
上首的宋氏自然也是听见了谢晚春要回去瞧瞧的话,原还有几分笑意的眼睛一下子就冷了,只是淡淡的:“王府那里确实是该去的,记得替我和王妃问声好。”
谢晚春十分敏锐的感觉到了宋氏变化的态度,微一顿,连忙应了下来:“媳妇明白。”看样子,这婆婆和娘的关系是非常不好啊。
当然,依照谢晚春对晋阳王妃那么一点点的了解,这关系不好的锅,八成是要晋阳王妃来背。
看样子,谢晚春和谢池春这对堂姐妹虽然各个方面都是天差地别,投胎上面倒是一脉相承的坏运气。
7|第七章
过了几日,谢晚春便令人备好车马回晋阳王府。
因为是出门,所以她今日倒是郑重了些,穿了一件樱红色的对襟圆领褙子,绣绕领缠枝花卉,梳了个瑶台髻,乌黑的髻上带着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珠赤金凤钗,钗上垂下三串珊瑚垂珠,正垂在光洁的额角边摇曳,越发显得她面如芙蓉,莹莹生光。
她此时正独自一人歪歪的靠着坐垫,一边翻着手上那本游记,一边懒洋洋的整理着思路:
从她三月醒来,到如今的四月初一,倒也将近有一个月了。可是从她醒来至今,晋阳王妃阮氏不仅没有过府探望,更是连连派人来催她回王府。可见,晋阳王妃半点也没操心过女儿的身体状况反倒是自己有急事,还想着端架子要女儿迁就自己。
谢晚春叹了口气,稍稍回忆了一下这位晋阳王妃的容貌言行,心里大约是有了底。待得她在马车上一心二用的翻了半本游记,马车也已经入了晋阳王府门口。
下人服侍着她上了一顶软轿,从大门正厅一直到正院门口方才落脚。谢晚春漫不经心的抬抬眼,便见着正院,六间大正房,厢房耳房俱全,蔚为壮观,气派非凡,可见昔日晋阳王府之盛况。谢晚春粗扫一眼,心中暗道:真是可惜,晋阳王府如今只剩下一个王妃一个郡主,皇帝那头也迟迟没对过继之事松口,这府邸日后还不知要归了谁。
谢晚春自轿中下来,有个马脸婆子上前服侍引路,口上不禁念叨起来:“王妃都念了好些时候了,郡主怎么拖到现在才回来?”
听这话音,是抱怨?
这王府里的奴才背靠着晋阳王妃,果真是长了胆子。
谢晚春自是不会受半点的气,挑了挑眉,垂眼看着那个婆子:“哦...我倒不知晋阳王府竟是这般盼着我回来。”她眸中神色不定,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别的先不说,我今日回来,王妃难不成就派了你这么一个多嘴饶舌的婆子来迎我?”
那马脸婆子真没想到自家软和的犹如面团那样可以随意揉捏的郡主多日不见竟是长了脾气,一句话也说不得,她往日在晋阳王妃边上很是得用,摆惯了架子,一时拉不下脸,只得低头道:“是奴婢多言了,还请郡主宽宏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莫要叫屋里的王妃久等。”这是抬了晋阳王妃出来。
谢晚春这回却是一点面子也没给,直接转了身,一副马上就要回去的模样:“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件急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那婆子听着这话,立时吓得腿一颤:王妃是要她来迎人的时候顺便敲打敲打郡主,倘若真是把人逼走了,第一个要被发落的就是她。她再不敢端着,连忙跪下了,狠狠的左右掌嘴,口上告罪道:“奴婢多言,还望郡主恕罪。”
这婆子也是个聪明的,这几下半点也没偷懒,直接抽的自己双颊通红,差点成了猪头。
谢晚春瞥了眼,这才稍稍满意了一些。她使了个眼色令碧珠去把这婆子扶起来,随即学着李氏那种矫揉造作的端庄模样,缓步往里面走去。
这初入府门便来一个下马威,周侧那些王府的下人看着谢晚春的目光都跟着变了变,只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疼起来,态度上面也越发恭敬。
那马脸婆子语气更是小心,弓着腰挤出笑脸来说道:“王妃今日在南边耳房。”
谢晚春连眼角余光都没瞥她,抬步进了南边的门,马脸婆子则是讨好的上前掀了葱绿底撒花的帘子。谢晚春领着琼枝碧珠等人往里再走几步,便能见着屋内的人。
只见屋内站了几个穿着翠色绫裙红背心的丫头和面容刻板的老嬷嬷,都小心翼翼的垂首伺候着。一屋子里,只有两个妇人是安坐着的,一个坐在临窗大炕上,还有一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谢晚春扫了一眼,心里已有了大概:那临窗大炕上的大约就是晋阳王妃阮氏,下首那个妇人看上去年纪稍长,眉目也不甚相似,长得有些显老,一双吊梢眼精光外泄,大概是阮氏的嫂子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