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娟噘着嘴道:“我去嫂子那里……”
她巴拉巴拉把先前发生的事情说了。
孙姨娘听完,有点怀疑地跟她确认道:“真的?你都那么说了,她也没有一碗水端平,再补给你一根的意思?”
苏娟不太精神地摇头:“没有,一点也没有。她只有帮着姐姐拿话堵我。”
女儿吃了这明晃晃的一个亏,孙姨娘气上来了,冷笑道:“好没道理,一样的小姑子,凭什么两样对待。”
苏娟眼神亮了亮:“我不会说话,姨娘去替我跟嫂子说,我看姐姐新得的簪子也好看,我也想要。”
孙姨娘:“……”
她不过赌气白抱怨一句,其实心里清楚,根子在苏娟这里,她先仗着年纪小占了便宜,一般情况下她们这种小姑娘间的交集大人不会管,事情过了也就过了,苏婉却不过脸面,那就只好认了这个小小损失。
东西虽是珠华送的,但后续却和她没有关系,她不出头也不会怎样,谁也怪不着她,怎知她却偏有这个胆,明白表态做主。
孙姨娘想着不由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早上我叫你不要换,你非拧着,就看着人家的东西好,其实不都一样价钱?这下好,白便宜婉丫头得了双份。”
“那我就是喜欢玉兰的嘛。”苏娟赖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都是姨娘让我去嫂子那里,说勤快些有好处,现在好处有了,却没有我的份,我不甘心,姨娘去帮我讨回来。”
孙姨娘也有这个意思,但又想了想,只能没好气地道:“你让姨娘怎么去讨?你嫂子都说了是奖给婉丫头的,你又没做什么事,姨娘有什么由头去开口,总不能直通通摊个手罢。新娘子进门头一天,别说是我,就是你嫡母在世也不好这么干。”
苏娟失望地道:“那姨娘先前又说她不公道——”
“这不过是私底下的抱怨,当面哪好出口。”苏姨娘未料到女儿这么不开窍,不得不细细指点道,“你先前不就叫她两句话堵了回来,一声也回不得?可见这道理你也明白。你当时要是跟她辩了,不管你说得在不在理,横竖你年纪小,就说得不好也不会怎样,只要能惹出她几句难听话来,那姨娘现在还好去替你出个头。你闷不吭声地就回来了,那不就只好算了!”
苏娟听得呆了一会:“……那我就只能比姐姐得的少了?”
她占便宜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轮着“吃亏”的时候受不了了,不死心地又道,“姨娘真不能替我去说一说?嫂子不理我,但姨娘的面子摆出来,嫂子应该不会还不给的。”
“……”
孙姨娘无语了,很有点发愁地望着女儿艳丽不知事的脸容——她忽然发现过去几年苏母去后,苏娟依着她长大,虽然有大爷镇着,她控制着没有把偏向表露得太明显,但孩子跟在生母身边,底气就是要足几分,再加上她再不偏向,也总是要对自己生的女儿更着紧一点,这点区别待遇撑了苏娟几年,渐渐把她撑出了恃宠而骄的意味,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孙姨娘之前没觉得有什么,是人就有私心,孙娟跟她这么着她还欢喜女儿亲近她,可现在遇着事了,她才觉出其中不足来。
家中进了新主母,孙姨娘知道调整自己的定位,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几分,可苏娟却没这个认知,她察觉不到家里的格局将有变化,仍和过去一样,随心所欲,只顾得着自己的小心思。
一天大似一天的姑娘了,老这么没心眼怎么行?
孙姨娘想着,恨铁不成钢地开了口:“你这丫头,怎么就非跟一根簪子干上了,姨娘真要豁出去颜面,确实也能要来,可这浪费不浪费?就为了一根簪子,你就让姨娘把面子赔上了,以后遇上更重要的事呢?你这新嫂子是个什么脾气,我们都还没有摸准,便有什么主意,总得过阵子,心里有点数了,才好施为。”
孙姨娘说着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有点心酸,她要不是妾,那婆婆想整治媳妇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百个点子,哪用得着什么摸脾气,还要压着女儿不许她生事,该珠华绞尽脑汁来奉承着她才是。
可身份上差一截,她要抖起来就难,遇着个懦弱的还能拿捏,给个下马威之类,可遇上不善的,那缩头的就要变成她了,再新的主母也是主母,就是不买她的账,她能怎么样?
“行了,”孙姨娘心情不太好地道,“别跟我这里歪缠了,你想得便宜,就该跟着婉丫头学,该装乖的时候勤装着,那才有你的好处。”
苏娟先不说话,憋了一会才道:“以前都不是这样,姨娘总说我将来比姐姐有出息,现在为什么又叫我学她。”
“那是姨娘觉得你生得比婉丫头好,找人家的时候容易往上找,又不是说这回事。”
“所以,我既然比姐姐强,那怕什么。”
“你——”孙姨娘头都痛了,觉得跟女儿简直说不清话,急了直接道,“你看到你嫂子了吧,你要长成她那样,那随便你怎么样,姨娘多一句也不管你,可你没到那个程度呢,那就给我乖乖听话!”
她是真爱女心切,着急之下末尾一句就显得恶狠狠的,苏娟赖了半天没如愿,反叫她训了,眼圈一红一赌气,话也不回,站起来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气得孙姨娘干瞪了眼,说不出话来。
**
翌日。
母女没有隔夜仇,早上起来,孙姨娘气头下去,后悔起对女儿说话太重,主动去逗着搭了两句话,苏娟也就好了。
及到起床穿戴好,小荷过来传话,说道:“大爷和奶奶要往族亲家里去拜访,让婢子来问一声,不知姨娘和两位姑娘想不想一道去?”
孙姨娘对族亲没多大兴趣,苏家除苏父外,余者都是平民百姓,苏家就是败下来也比他们强,她就拒了:“大爷和奶奶去罢,我们就不去了。”
苏婉接话道:“我想去,成天在家里呆着闷得慌。”
小荷笑道,“那请大姑娘现在用早饭,过一会后婢子来接。”
苏婉大咧咧道:“用不着你跑来跑去的,我吃完了自己去找哥哥和嫂子,让哥哥记得等我一等,别把我忘了就行。”
“是。”小荷笑应了,孙姨娘以为没事了,谁知却见她又转过来,“姨娘和二姑娘既不想出门,那就请在家里等着,大爷定了之后给大姑娘和二姑娘置办些首饰——对了,姨娘和二姑娘没有别的事要忙吧?若有,大爷说出门的事就缓一缓,明天再去。”
孙姨娘和孙娟的眼睛一下都亮了起来:有什么事比这重要?必须马上去,缓不得!
孙娟张口就抢道:“我没有事。”
孙姨娘思虑周全,跟着补充了一句:“既是这样,我们横竖没事,跟着一道去拜访族亲就是,省得劳烦大爷来回接。”
她说着看一眼苏婉:以往总觉得这大丫头养得太娇不懂事,现在却是越看越觉得她是扮猪吃虎,精都精在内里,这一个不留神,差点又叫她抢了先,他们亲亲热热一道先出了门,路上倘或看到什么好首饰,先撒个娇问大爷要了,她们这后加入的哪里能知道?不声不响又要吃个亏。
不过孙姨娘倒又有点心气不定,试探着道:“我年纪大了,要说置办首饰,给她们小姑娘置办些罢了,我去不去也没什么。”
小荷先前传的话不太明确,拜访的话里搭上了她,置办那句里却只提了“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说没她的份也没什么,她看着苏娟不要再吃亏就好了,可假如当真如此,她心里到底要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小荷笑了:“看姨娘说的什么话,大爷特地说了,他上一年在京中候考,姨娘管着家事十分辛苦,如今新皇恩德浩荡,把苏家的家产还了回来,家里宽绰了,正该孝敬些姨娘才是,姨娘哪能不去。”
孙姨娘先听得十分舒畅,她家大爷办事说话还是漂亮的,过一刻反应过来了——什么?苏家家产发还了?!
那、那先前娶亲的花费——
孙姨娘心痛极了,她不用向谁确认,苏长越的为人在这里摆着,苏家的银钱既然回来了,那他不可能拿妻家的钱给自己装面子,这肯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早知如此,她装的什么晕,就该问着李全把钱都要过来自己办,这类婚嫁大事头绪多,是最好做手脚揩油水的,她哪怕手脚做得不利落,叫苏长越回来看出来了,他也不会为两个小钱和她扯开了闹腾,小节上他还是肯糊涂一点,给她留面子的。
得了,现在新娘子都娶进家里了,说什么都晚了。
☆、第108章
新房里,苏长越和珠华在商量置办首饰的预算。
这方面苏长越不大懂,问珠华:“四个人,五百两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
珠华从妆台前转过头来:“怎么是四个人?不是替姨娘和大妹妹二妹妹买吗?”
一旁的小荷笑道:“奶奶这话问得我都好笑了,难道奶奶不买?”
珠华还真没把自己算进去,她不缺首饰,打她过了十四岁后,越长越出色,不但钟氏爱打扮她,连张萱从夫家回来都总记得给她带一两样,再加上财大气粗的沈少夫人,每回给她那更是成套成套的给,推都推不掉。有些分量较沉的她都没有戴过,嫌坠得头皮疼,就摆在妆匣里,无聊时拿出来看看过一过眼瘾。
不过不缺归不缺,夫君要给添新的,傻了才装贤惠往外推。珠华就恍然笑了,嘴边抿出甜甜的笑纹来:“我忘了。”
苏长越不禁露起笑意来回了她,缓声道:“你算算够吗?”
珠华肯定地答他:“够了。”
以苏家家世算,五百两的预算很不少了,不过四个人分五百两,难以分得那么恰好,首饰的价格是灵活的,若是搅在一起买总数,难免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是的,珠华想的就是苏婉和苏娟,她嫁来苏家的时间很短,但两个小姑子的个性从见面礼一事已表露出不少端倪了,苏婉作为姐姐做到了“友”,苏娟这个妹妹却不怎么知道什么是“恭”。
珠华不知道苏长越对此有没有察觉,或是察觉了没往心里去,不过不管怎样这怪不得他,传胪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在家时的大半精力一定都放在了读书上,兼且还要管着家事,对于小姑娘间的一点摩擦很难再顾虑得上,大面上能不出差错就够不容易了。
珠华决定以后这一部分就由她帮着分担了,苏娟这个年纪半大不小,不知道还能不能拧过来,但她是不准备惯着谁,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大规矩必须先做下了,苏娟不想吃亏,可以;还要进一步占便宜,没这种好事。
她想了一想,就道:“我看这样罢,我们要买首饰,你快入职做官,也该添置些玉佩带钩之类,我们就一人一百两,不偏不倚,正好平分了。若有人花不完,不用缴还给你,可以留着自己做私房。”
这个主意很公道,最大限度地免了口舌矛盾,苏长越点头:“就依你说的办。”
他们计议停当,孙姨娘和苏婉苏娟也开开心心地过来了——孙姨娘的欢喜要打个折扣,她还有些沉浸在错失油水的心痛中,不过总的来说苏家家产发还是件大好事,相形之下,她这点心痛还算在承受范围之内。
人都到齐,将要出门之前,珠华先把预算报了一下,好让诸人等下采买时心里有个数。
苏婉苏娟都没意见,苏婉快活地笑道:“嫂子,你说真的?钱花不完我可以自己收着?”
苏母去世时她才九岁,这么点年纪用不着什么钱,有人管着吃穿就行了,后头她长大了点,家境又拮据起来,仍旧只能供个吃穿,没余银给她和苏娟发月钱这种东西,所以十五岁了,她手里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私房。
苏娟没有说话,不过她在心里暗暗换算了一下,姨娘说过她的玉兰簪子值十两,那一百两可以买十根,这个数目很宽绰了,且钱花不完还是自己的,可以留着下回买点别的,她算完就也很满意。
珠华点头笑道:“你们快成大姑娘了,该学着打点一下银钱,算一算简单的账了。等会到了铺子里,你们各人挑各人的,记得不能超过一百两,过了可没人给贴。耳铛项圈钗簪,你们自己琢磨着配,随你们爱买什么。”
这样自己做主花钱的机会难得又有趣,姐妹两个立刻凑一起嘀咕商量起来,昨天的旧怨也忘掉了。
苏婉道:“我要先挑个项圈,我以前那个小了,戴不上了,上面挂着的玉其实是好的,只要换个圈就又能戴了。”
苏娟道:“我想多挑两副耳铛,这个分量小,肯定便宜,我能多买些换着戴。”
孙姨娘立在一旁,心情很有几分复杂——照说她和大家比肩,也分的是一百两,该满足了,她确实也不是对分法有意见,而是因这主事分派说话的,一直都是珠华,苏长越在旁只是看着,一声也未出。
不错,她有心理准备将换新主母当家。苏长越将要进入官场,不可能再分神把家事揽在身上。
可是——这也太快了!
过门还没满三天,这么个只比苏婉大一岁的新嫁娘,眉间稚气尚存,背井离乡,远嫁到此,却一点都不腼腆害怕,发号施令起来多么自然,气势简直当仁不让。
她敢拿主意还罢了,决断还很正,出口就是定论,完全没有要征询别人意见的意思——就是这么办了,我通知给你,照办就行。
五百两的款项流动,真的不是小数了,到她嘴里就一句话的事。
孙姨娘心里的酸水溜溜地往上冒,却说不出什么来——她又没吃亏,能挑剔什么?难道嫌分她的一百两太多了,砍掉二十两才好?
她站了一会也只能想:到底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花不完的居然还不要了,苏婉苏娟两个小丫头要什么钱,苏婉她不好管,苏娟剩的钱她回头得要过来,她给存着才好。
唉,大爷也是难过美人关,看看这给纵的。
——珠华要知道她的感叹,得诚恳地说一句:她的胆气还真不是苏长越给的,或者说,大半不是他给的,而是来源于她失而复得的嫁妆,五万两在手,她是整个苏家最阔的人,张推官后给她置办的那一抬抬的嫁妆其实都只算小数,她要自己用也行,心情好愿意撒着送人也未尝不可,她这么有钱,她有什么忍气吞声的必要呀?
闲话不提,该说的说了之后,众人便出门往族亲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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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上千里,安陆的风物与金陵比大不相同,不过有一点类似:金陵城内有秦淮河,安陆县内也有一条涢水,流域贯通全城,在县内行走,时不时能见小桥流水,平添亲切之感。
拜访过族亲,送过致谢的礼物之后,苏家众人便直奔城中一家最有名的金玉楼而去。
金玉楼建在安陆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店面阔大,建有两层,一楼摆着的主要是些简单的金银钗饰及男客用饰,供囊中羞涩的普通百姓和男客挑选,略有些身份地位的女眷则都不肯站在沿街铺面里任过往行人打量了,于是二楼便专用于接待她们,上面的首饰种类也要精美齐全得多。
迎客的伙计前日围观了苏长越的娶亲队伍,恰认得他,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咱们县的传胪公来了,快请进!”
再一看他背后跟着一串女眷,这都是可能的主顾,伙计笑容就更殷勤了,一边往里引路一边搭话,“不知是府上哪位要添置首饰?想添置些什么?请跟小的往这边来。”
苏长越阔别一年多后功成携妻回到家乡,他心情是难得的轻松,和气地道:“都要添置,不过她们女人家的物件,我并不懂,由着她们挑罢。”
伙计最爱听这话,当下便把苏长越引到一楼靠后的一间大雅间里——因二楼只接待女眷,男宾是不能上去的,请他在此稍候,然后再引着孙姨娘和珠华等往二楼去。
到了楼梯口他哈着腰:“请贵人们随意挑选,小的就不便在此久留了。”他说着指了指从那边架子后绕出来的中年妇人,“那是我们的内掌柜,贵人们倘看中了什么,或有什么需要,都可和内掌柜说。”
没人关心他的去留,女人进到此处地方,满目金玉璀璨,那是如游子归乡,鱼入海川,打从心底泛出久别重逢亲切激动之意,只有珠华还算淡定——她见识过比这些闪耀得多的珠宝,那主要来源于超越几百年的切割技术,此时的匠人手艺再高超纯熟也无法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