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五楼行政层,这里有学校的几个后勤处室,左转第三个门就是校长室,轻轻敲一敲门,里面传来慈祥和蔼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坐在一张陈旧办公桌后面的就是王校长,看见刘子光进来,老人家赶紧走出来和他握手,请他在一张布沙发上坐下,自己又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亲自泡了杯茶放到刘子光面前,还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没开封的芙蓉王请刘子光抽。
刘子光受宠若惊,赶紧客气:“王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啊,您要是这样,我可坐不住了。”说着就要站起来。
王校长哈哈一笑,将刘子光按在沙发上,递烟给他:“来,抽烟,已经是大人了嘛,咱们现在是平等的身份。”
刘子光要帮王校长点烟,可是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白盒红杉树说:“我只抽这个。”说着,自己点上了一根。
刘子光不胜唏嘘,王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啊,以前就是个大烟枪,现在是个老烟枪,茶几上那个易拉罐做成的烟灰缸里积满的烟蒂足以证明这一点。
“王老师,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吩咐,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您只管开口千万别客气。”刘子光心里有些酸楚,老王校长都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为了学生依然战斗在教育岗位上,这可不是贪图权力金钱,而是真正为了孩子,这些从他抽的三元一包的白盒还有身上的陈旧中山装都能看出来。
为了款待自己,王校长肯定去特地买了这包芙蓉王,这支烟刘子光抽了,就一定会帮王校长办事,哪怕再难也会去做。
王校长坐下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我就知道找你找对了,昨天那几个学生回来之后,老老实实的去上课了,一直到放学才走,这在以前可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啊,我很震惊,事后访问了一下,听说你在学生们中很有影响力,所以,我想聘请你当过校外辅导员,专门帮一些后进学生做思想工作。”
说完,王校长笑眯眯的看着刘子光,等待着他的答复。
刘子光二话没说,一拍大腿道:“没问题!这个校外辅导员我当了,不过我还有些个人意见,想说一下。”
王校长说:“你说。”
刘子光说:“我记得我小时候的校外辅导员都是请的解放军啥的,每个学期来一两次走个过场就算了,根本起不到作用,王校长您要是放心的话,我可以来免费当个代课老师,教个思想政治什么的,言传身教,绝对把他们教育好。”
王校长一拍桌子,说:“你这个想法好,简直太好了,比我想的还要全面,这样吧,我回头和教导主任年级组长碰个头,把这件事落实下来,争取尽快实行。”
说完,王校长按灭已经抽到根部的烟蒂,又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说:“小刘啊,现在的孩子和你们那批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可不一样了,现在的孩子早熟,接触的东西也复杂,早恋,涉黑,网络,都是毒害青少年,侵蚀学校的毒素啊,你将来一定要针对性的教育他们,不要碰这些东西。”
刘子光第一支烟才抽到一半呢,听到王校长这话便解释说:“王老师,我觉得凡事都要辩证的看,现在的孩子需要的是正确的引导,而不是一味的封堵,他们正是叛逆年龄期,堵不如疏啊,而且网络这些新生事务也不全是坏的啊,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句口号是,谁不会用五笔字型就落后于时代,现在也是这样,谁不会用电脑,不会上网,就是落后于时代。”
王校长哈哈一笑,说:“刚才我是考考你的,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成熟,这个代课老师,我是聘定了,好吧,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功课吧。”
刘子光再次和王校长握手,两人亲切告别,当王校长将刘子光送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在抽第四根烟了。
出了校门,刘子光掏出钥匙想去开车锁呢,结果发现墙角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左顾右盼,大门旁边空无一人,自己那辆加重二八永久真的是不翼而飞了。
刘子光赶紧去问看门的老程头,可是老程头说啥也没看见,气的他当即打了电话给贝小帅:“小贝,子弟中学这边是谁罩的?哪个王八蛋的地盘?”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憋着笑的回答:“光哥,子弟中学一带是你罩的啊。”
“啊!”刘子光这才想起来自己兼着老大的位子呢,不过又一想不对啊,网吧学校这些比较低幼的项目一贯是交给贝小帅打理的啊。
“小贝,不要和我胡扯,我的自行车刚才在子弟中学门口让人借走了,我给你半天时间,到晚上看不见车的话,我找你算账,找到了车,少一个螺丝的话,我还找你算账!”
说完啪的合上电话,悻悻的走了,心里这个恼啊,气都没地方撒去,八成是这帮辍学少年偷的,说来他们的教育问题还真的是很严重啊。
……
时间还早,刘子光先去厂里找卓罗圈。
卓罗圈不叫卓罗圈,而是叫卓力,这人是刘子光的初中同学,他爸爸是一个膀大腰圆的蒙古族大汉,退伍兵出身,据说以前是骑兵,现在家里还有一把65式骑兵刀呢,开刃的,寒光闪闪非常拉风。
卓力的妈妈是汉族人,姓卓,所以他有三个名字,蒙古名字叫卓力格图,勇士的意思,汉族名字叫卓力,也是很有力量的意思,还有一个绰号卓罗圈,就是刘子光给起的了,因为卓力继承他爸爸的一个特点,因为长期骑马养成的罗圈腿。
初中生互相起外号是很平常的事情,刘子光也因为戴眼镜所以有个外号叫四眼,至今卓力也还记得。
穿过杂草丛生的厂区,来到办公楼一层保卫科,卓力正在里面看报纸,瞅见刘子光过来赶紧迎接,给他倒茶上烟,细心的刘子光注意到,保卫科里连个饮水机都没有,还是那种老式热水瓶,卓力抽的烟也只是四五块钱一盒子的红梅,看来经济状况不佳。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两人坐下来叙旧,初中毕业的时候,刘子光选择了普高,去市三中上学去了,而卓力则上了厂办的职业高中,学的是机电专业,但是三年下来除了打架啥也没学会,后来进了厂子,接他父亲的班在保卫科工作,一干就是十年。
“卓力,结婚了没有?”刘子光问,按说自己的同龄人也有小三十岁了,不结婚的应该不多。
“唉,提到这个就来气,现在厂子不景气,大部分工人都下岗了,我还在保卫科上班,每月就六百块钱,抽烟都不够,哪有人愿意嫁给我啊。”卓力愁眉苦脸的说。
刘子光暗暗吃惊,才六百块钱,还不如原来志诚花园保安临时工的待遇呢,于是他问:“为什么不出去闯闯?”
“唉,父母在不远游,再说着还好歹算是正式工作啊。”
刘子光沉默了,卓力的思想很有待提高啊,不过这种事情只能循序渐进,不能把自己的看法强加给别人。
“这样吧,回头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现在有件事你先帮我一下。”刘子光说。
“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刚才我看到三车间西墙外面有个报废的长江750边三轮,我想弄来玩玩,你有办法么?”
卓力一拍大腿:“你吃饱撑的,要那堆废铁干什么?”
刘子光笑着说:“我自有道理,你就说有没有办法搞出来吧。”
卓力说:“办法有两个,一个是你找辆车来拉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着也也是归我们保卫科管的。”
“那另一个办法呢?”
“那就得破费点了,去找厂固定资产清理办公室的伙计买,估摸着这玩意也有几百斤吧,五毛钱斤的话也得收你百十块钱,所以我个人建议你还是找辆车拉走的好。”
“咱哪能给你惹麻烦。”刘子光说,“这样吧,我出五十块,另外买条烟你给固定资产清理办公室的人送去,你看这样行么?”
2-16 历经风雨大红旗
“哎呀,这太行了,没看出来四眼你办事挺有一套的啊。”卓力拍着刘子光的肩膀喜笑颜开。
刘子光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对了四眼,你现在哪个厂上班?”卓力这才想起来问刘子光。
“我在至诚花园上班,做物业管理。”
“至诚集团下属的啊,那可是大公司,虽然是私企,比我们国企规模还大呢,你在里面做什么?”
“我做保安,手下管着几个人。”
卓力一拍大腿:“哈哈,四眼,就你这小样还当保安,听说至诚花园的保安最孬种,成天被人家揍得半死,是不是就是你啊,哈哈哈。”
看到初中同学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刘子光也不气恼,反而找到一点小时候的感觉了,那时候卓力和自己是同位,别的同学欺负自己的时候,总是这个粗壮的小胖子出来帮自己,这份情,自己会记一辈子。
卓力终于笑够了,说:“说起来咱们还是同行呢,你是保安小头目,我是保卫科干事,兼厂民兵连长,怎么样,官衔比你大吧?”
晨光机械厂原来的行政级别很高,隶属于国防部门的时候,厂长都开总后勤部牌照的汽车,甲字打头的,即便后来划归地方,也是厅局级待遇,厂里有一个民兵高炮团的编制,厂长担任团长,下面还有营连排的编制。
厂子最兴旺的时候,民兵全部拉出来操练,解放牌大卡车后面拉着四联装14.5高射机枪,双37高炮,一百毫米重型高射炮,上面用树叶子做着伪装,工人们带着安全帽,穿着帆布工作服,背着六三式全自动,解放牌的车头上和边三轮的跨斗上架着班用机枪,牛逼到不行啊。
现在是彻底完蛋了,偌大个厂子茅草丛生,野猫遍地,保卫科就这几个人了,还什么民兵连长,想想都觉得可笑。
卓力心里何尝不懂这些啊,刘子光看到,他畅快笑过的眼睛里竟然有晶莹闪烁,卓力流泪了。
“厂子垮了,我舍不得走,我替我们家老爷子守着他战斗、工作过的地方,我心里还有一线希望,有一天,咱们晨光厂还能象以前那样,风光无限,咱们晨光厂的工人,找对象是最容易的,咱们晨光厂的礼堂,是全市最好的,咱们晨光厂的……”
说着说着,卓力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刘子光拍拍他的肩膀:“老同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咱们都在努力,对了,晚上你有空么,邓云峰约了我吃饭,一起去吧。”
“老邓哥,是电工组的啊,上个月才让他下岗,我和他关系不错,行,我去。”
“好,把你的手机号给我。”
……
中午刘子光去和王志军他们吃饭,酒店选在江滨大道上的香樟酒家,价格适中,菜味地道,五六个兄弟,外加卖自卸王的销售经理一伙人,吃了两千多块钱的,现在工程机械的销售也很火暴,往往是一车难求,好在刘哥名声在外,一餐饭之后,大家就称兄道弟了,保证明天就把车发来。
午饭后,一帮人走在阳光灿烂的滨江大道上,一边抽烟一边剔牙,贝小帅说:“哥,我已经放话出去了,今天上午在咱们地盘上干活的,限令今晚必须交出来,晚一天就剁手,你放心好了。”
刘子光说:“剁手这个办法好,不过太血腥了,打折就行,以后如法炮制,凡是在这一带小偷小摸的,哪只手干的活,打折哪只手,就这么着。”
大家各自去忙,刘子光回办公室午休,其实就是躺在会议室里看电视,江北新闻二台正在播报交通新闻,这是一个电视台和交警支队合办的普法类节目,属于相对冷门的节目,让刘子光惊讶的是节目主持人竟然是以前采访过自己的江雪晴,江大主播竟然被发配来主持这种冷门节目,怪不得好久没在电视上见过她了。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今天这个节目的内容竟然是昨夜外环路上大飙车的事件,电视画面里是一辆辆满身伤痕的豪华跑车被拖上卡车,黎明的寒风中,衣衫单薄的江雪晴讲解着事故发生的原因和经过,据她说,这些车都隶属于本市一个车友会,他们经常深夜在外环路上酒后飙车,以此为乐,今天因为车速过快导致不幸发生,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人死亡,在此告诫广大司机朋友,一定不要存在侥幸心理,酒后超速驾车,交警部门对这种行为一定是一查到底的。
个把月没见,昔日的jbtv第一女主播消瘦了许多,神色也远不如当初那么精神了,眉宇间隐隐有些愁绪,说起来刘子光还想找她问问呢,怎么当初采访自己的段子一直没播啊。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卓力打电话来通知,说卖废铁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让他带车来拉,别忘了拿一条烟过来。
刘子光马上给玄子打电话,十分钟后,玄子的拖车就载着刘子光开到了晨光机械厂大门口,门卫已经接到卓力的通知,立刻放行,两人来到保卫科,卓力领着他们上二楼找固定资产清理办公室,里面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中年人,正在吹牛打屁看报纸,刘子光按照卓力的示意将一条红南京放到其中一人的面前,那人不动声色的将报纸裹着的烟扫进抽屉里,提笔刷刷写了一张条子,让刘子光去财务交钱。
财务室在三楼,装着防盗门,里面有几个老娘们在打毛衣聊天,收了刘子光五十块钱,然后在收据上盖了章还给他。
再将条子交给刚才开单子的男人,那人已经抽上了红南京,正和卓力谈的开心,见刘子光回来,便热情的招呼他坐下喝茶,自然有工人帮着将卖掉的废铁搬上拖车。
刘子光在办公室喝茶,玄子指挥着几个工人去搬边三轮,当他看到茅草丛里的长江750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但玄子到底是玄子,不动声色,和几个工人合力将报废边三轮搬了上来,轻轻抚摸着饱经风雨的跨子,低声赞了一句:“我操!稀罕物啊!”
办公室里,刘子光已经知道这位负责清理运输车辆的科员姓丁,便热情的称他为丁科长,晨光机械厂原来有个车队,厂子资不抵债的时候就抵押出去了,现在整个厂子还剩下几辆轿车和卡车,是领导们跑事情用的,所以老丁平时也闲的难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捡破烂的刘子光,还不尽力的推荐一下厂里的存货。
“我说,小刘,你要是喜欢玩这些有年头的老车的话,我倒有个建议,厂部车库里有一辆报废的老爷车,正准备送到废品收购站呢,你可以去看看,喜欢的话,我帮你说说,尽量花少点钱给弄下来。”
“是什么老爷车?”刘子光颇感兴趣的问。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咱们厂负责对口援建阿尔巴尼亚的地拉那机械厂,阿尔巴尼亚的领导人,霍查、谢胡他们都来过咱们厂视察,为了接待他们,中央特批了一辆红旗轿车,用了二十多年也差不多报废了,自打八十年代以后就搁在车库里了,现在不知道灰多厚了,正巧厂长想把车库那一片地方腾出来给人家当仓库,这些破车都得处理掉,与其卖废铁不如给你了,随便意思意思,我能交代过去就行。”
刘子光听的毛骨悚然,这帮败家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但他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丁科长,这样吧,我先看看,要是成色还行我就要,要是实在不像样子了,那就算了吧。”
“好好好,咱们这就去。”老丁拿了钥匙领着刘子光去看车,一出门正遇见两眼放光的玄子,刘子光一把拉住他,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冲动,一行人向车库走去。
老车库已经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盖住,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锁,推开吱吱呀呀的铁门,拉亮了电灯,灰黄的灯光下,一辆积满了灰尘的大红旗静静地停在车库里,四个轮子已经瘪了,风挡玻璃上全是灰,看不见里面,车头上是一面迎风飘扬的有机玻璃质地的大红旗,如同劈惊斩浪的战舰一般。
刘子光捧着下巴品头论足:“哎呀,太老了,东西都丢的差不多了,啧啧,这要弄回去也不好收拾啊。”
那边玄子都快急死了,心说刘哥你也太沉得住气了,这可是宝贝啊。
老丁也是个老油条了,深知真买家才会嫌好道歹,他呵呵一笑说:“这车其实好好的,稍微弄弄就能开,除了油耗大点没啥毛病,就连行驶证都齐备着呢,你真想要的话,比废品站多一点就行,你是卓力的朋友,我也不坑你,三千块,行就拉走,不行就再说吧。”
“三千太贵,两千吧。”
“两千八”
“两千五”
“成交!”
刘子光当场点了两千五百块钱给老丁,那边老丁和卓力屁颠屁颠去办手续,这边玄子已经扑了上去,趴在汽车上惊叹道:“我的天啊,这可是真正的大红旗,ca770豪华三排座啊,当年只有中央领导和外国元首才能坐啊,我做梦都想要一辆啊。”
擦擦车窗,又是啧啧称奇:“你瞧,怀档,蒙布的沙发椅,哎呦喂,老味儿太足了,我太喜欢了!”
看他这副痴迷的样子,刘子光说:“那好办,这车哥送你了。”
玄子一个饿虎扑食上来:“刘哥,你就是我亲哥!”
2-17再炒盘腰花!越骚越好
从厂里把大红旗和长江750拉出来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擦黑,看看时间快到了,刘子光便喊着卓力一起去赴宴,至于玄子,早就进入失心疯的状态,估计从此以后,至少三个月不会出修理车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