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天地是神仙妖魔遍地走,哪怕是凶戾如锦衣卫这班人马,他们也不敢不畏惧那些人力所无法企及的神秘领域。
隐约地感觉到陈凉的突然消失不是正常情况所致,这些锦衣卫谁都没敢多说什么,只是那个带头的千户自己给自己壮胆地叫嚣说道:
“这风真邪门!好了,跑掉算他走运,弟兄们,动手抄家。”
随着锦衣卫大开杀戒,一片慌乱的薛家府邸,四面的墙头和前后门都成了唯恐被锦衣卫顺手给一勺烩了的池鱼们逃出生天的求生之路。
大家都忙着躲避灾星,甚少人留意,距离府门不远的一棵大树上枝桠处,一名身材魁梧如州长的壮汉隐身在枝叶之中,他哭得像个孩子。良久,此人抬眼盯着正在府邸中抄家的锦衣卫,喃喃地说道:
“叔父,小侄我不孝啊!让您老人家连个善终都没落下,小妹她也……狗贼,你们给我等着,我薛皋若不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
暗暗发下誓言终有一日要报仇雪恨,双方强弱分野明显,尽管薛皋自负勇力过人也不可能跟数以百计的锦衣卫番子抗衡。
咬牙切齿过后,薛皋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悄然遁去。家破人亡,举目无亲,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大干一场了。
恰到好处地挽救了陈凉性命的一阵恶风,当然是出自于林旭的手笔,之所选在此时出手,不是他的心思过于歹毒,非得看着陈凉落到家破人亡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而是在临出手之前,林旭忽然感到神祇本能在提示他风险存在。
正所谓,神通不敌业力,业力难抵天数。在这套理论之中,自有一番常人难以领会的深奥哲理。
千万别以为神祇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那是不要脸的神棍吹出来的。人力有时穷尽,神力也并非是无穷无尽的。
人道兴亡自有颠簸不破的规律和法则维系,一旦劫数临头,那也只有应劫之人自己顶上去,成王败寇全看个人造化。在此期间,不管人类怎么折腾都是人道内务,非人者如仙佛神圣也好,妖魔鬼怪也罢,全都不方便插手干预。若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非要逆天而行,那么就要提前做好准备跟芸芸众生结下这份天大因果,即使不被人道阿赖耶当场碾成齑粉,那也得睡觉睁着一只眼。
被神祇本能警告巨大的风险即将降临,林旭理所当然地犹豫了一下,这种警示搁在谁身上,谁能不假思索地出手?
为此,林旭耽误了片刻功夫,等他考虑清楚,转眼功夫已是生死立辨。须知,劫数临头来得就是这么干净利落,哪怕你想要补救都来不及。
虽然预先有所准备,这时林旭这回也只来得及出手保住那位香消玉殒的薛小姐的魂魄。随后,他在侧窥视,择机弄出一阵大风掩人耳目,把陈凉从命悬一线的危局中解救出来。饶是如此,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林旭也晓得个中厉害。仅是在中途稍稍介入了一下,他便看到自己数字化面板中的功德数字,一路涮涮地往下掉。在这片刻功夫之内所折损的功德数字,大概比林旭平常一年结余的数量还要多出不少。
瞧着显示面板上功德数字急速下降的凶悍势头,当真是堪比股民在股市里眼睁睁看着沪指从六千点高位一路雪崩下来的场面,那叫心惊肉跳啊!
尽管此刻林旭还没意识到,令他蒙受如此惨痛的损失起因为何,不是陈凉这家伙不该救,而是不该由他这个非人类的神祇直接插手人道之事。即使林旭不出手,陈凉在薛家府邸陷于重围之中,只要他的便宜大舅子薛皋从外面发起攻击,锦衣卫方面就会出现慌乱,陈凉突围而出的机会仍然很大。折损了如此多的功德,分明是人道嫌林旭这家伙太碍眼,搅和了它的布局。
一阵风带着陈凉脱离了险境,林旭摸出一只装水的葫芦,抬手把清水浇在昏迷不醒的陈凉头上,然后在一旁看着他慢慢苏醒过来。
睁开了目光迷离的双眼,等到陈凉重新回想起适才所发生的那一幕惨剧,立刻急怒攻心,失声痛哭起来。半晌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林旭感觉到陈凉想要干点傻事,一把将他摁住。
不久前的一场剧烈搏斗和情绪波动,业已使得陈凉的体力衰弱到了极点,即便林旭化身只有常人等级的力量,他也无力挣脱,只好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地央求说道:
“林大哥,俺求你了,让俺去报仇吧!”
闻声,林旭无比坚定地摇着头,说道:
“陈兄弟,你真糊涂啊!那是朝廷的锦衣卫,他们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你只有一条命,就算浑身是铁又能辗几根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陈凉未尝想不通,但他不甘心哪!陈凉抬眼望着林旭,嘴唇颤抖着说道:
“俺……俺……难不成小颖她就白死了?”
这时,林旭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亲切地拍着陈凉的肩头,说道:
“是不是白死,那就要看你想怎么办。”
闻听此言,陈凉仍旧是满头雾水,他表情木讷地摇着头说道:
“……林大哥,你这话俺不懂。”
088 潜龙
继承神位后,拥有了近乎完全记忆能力的林旭清晰地记得,从小时候开始,时常被师长耳提面命要学会立长志,不要常立志。只可惜,这种事说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大多数人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体会了现实生活的残酷之后,逐渐磨平了性格中的棱角,学会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通通抛在脑后,只满足于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劳碌。
不消说,指望一个最高理想是期待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美好生活的平常人,立志要踏上金銮殿,跻身为九五之尊,绝非一桩轻而易举的事情。多数人卜一动念,首先便会想到奋斗过程中所蕴含艰难险阻,进而生出畏难情绪,干脆打消了这种念头。从未尝到掌握权力生杀予夺的诱人滋味,只是凭空对着一张华丽的龙椅意淫,这也未免太不靠谱了。除非在这个理想的背后存在着强大无匹的原动力,足够支撑他们走上这条获取最高权力的不归路。
面对着陈凉的疑惑,林旭此时笑得愈发高深莫测,他对一脸茫然的陈凉劝诱说道:
“对呀!你得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难道是那些锦衣卫吗?不是,他们只是遵命办事的小卒子,就算他们不来还会有别人来的,夷灭薛家是上面吩咐他们做的,即便是杀光这些人,你也不过是干掉了一件杀人凶器,这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认真咂摸着林旭话中的含义,陈凉虽说没多少文化,扁担倒了认得是个一字,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但他也听懂了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如果说负责杀人的这些锦衣卫不过是一件工具,报仇不能以消灭他们为终极目标,那么幕后真凶又是谁呢?远在咸阳的大秦朝廷吗?
陈凉怀着如此复杂的想法,对于眼前笑得意味深长,难以揣摩心思的林旭感到份外陌生,他迟疑着开口说道:
“那俺该咋办?”
“简单哪!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存有用之身,等待时机出现。哦,顺便你再想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闻声,陈凉低头思索了一会,他承认林旭这个建议很不错,于是点头说道:
“嗯,林大哥,这事还是你说得在理,可俺该往哪去呀?”
如今身上背着被锦衣卫通缉的滔天大罪,老家那边是肯定不能回了,陈凉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天地虽大,我却无处容身的悲凉之感。
这时,收起了那副诡异笑容的林旭摸着下巴,说道:
“是啊!你现在正被锦衣卫那帮狗腿子盯着,起码得出去避一避风头。嗯,陈兄弟,你知道安州吗?”
“安州?俺只是听那些皮货贩子说过,从来没去过。”
高超的箭术能在百步开外射中风中轻舞摇摆的杨柳枝,陈凉绝对是个相当有水准的职业猎人,过往他追踪着猎物在人迹罕至的山野间活动,足迹遍及周边许多地区,比起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活动范围大得多,但安州确实太远了。陈凉知道那边的市面很繁华,不过尚未有机会亲身去一趟,此刻听到林旭提起安州,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听了陈凉的回答,林旭一拍手,说道:
“你知道安州,事情就好办了。我前两年在安州置办了一座宅子,本打算开个生药铺子,不过你也知道眼下这世道不好,看来药铺是开不成了,不如借给你住段日子吧!”
刚才在薛家的喜宴之上,陈凉夺刀之后连杀了好几个锦衣卫番子,这件事情可没那么容易揭过。谁都知道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那些官面上的人物尚且要畏惧他们几分,估计这功夫缉拿陈凉的海捕公文肯定发往了临近州郡,很快就会贴在城门和关隘上。无论如何陈凉也不能继续在本地待着,那是自己找死啊!灯下黑的这个道理可不只是逃犯们听过过,专门抓人的官府对这一套更是知道得门清。
姑且不论林旭替自己指出的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究竟如何,陈凉也只有先走走看,他点了一下头,说道:
“中,俺听大哥的。”
见陈凉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林旭接着又叮嘱他说道:
“你到了那边,千万记住了,一定不能出来抛头露面,免得在街上被人认出来。这几年你跟我也多少认了些字,安州的宅子里我存了些闲书,书架上还有一本说文解字,你要是没事干就看书解闷吧!凡是过日子要用的物件,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手定期给你送过去,别的事暂且放下,等风头过了再说。”
休息了一段时间,陈凉也恢复了少许气力,此刻他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自觉身体并无大碍。稍后,陈凉从林旭手中接过了一柄尺把长的防身短刀、一串钥匙和一个沉甸甸的褡裢。问清楚了林旭在安州置办的房屋地址,陈凉转头向着遥远的安州进发了。
在后面驻足凝视着夕阳下,陈凉那逐渐远去的孤单背影,想到短短一天之内大喜大悲的变故,林旭又对天意是如何精妙地操控命运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感悟。
思及此处,林旭禁不住长叹一声,哪怕有心避免惨剧发生,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
某些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需要解答的真正问题是你怎么知道,那个貌似是由你自己思考作出的选择,不是老天预先就替你安排好的注定道路呢?
逆天?丫的先弄明白天意如何,再来探讨这个深奥的话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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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山下的旧山神庙悬红挂彩,上下人等无不沉浸于喜悦欢腾的气氛当中,因为山神庙的主人林旭升级了,不是他这么快又突破了山君位阶,而是升格当爹了。
闻知讯息,那些平常相熟或是不太熟的各路神祇纷至沓来,林旭则照例站在大门口迎宾,逐一跟这些前来道贺的访客们寒暄周旋。
离得老远,林旭便打躬施礼,几位联袂而来的客人齐声说道:
“恭贺尊神,喜得贵子。”
“同喜!同喜!诸位尊神里面请。”
其实林旭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当爹这事挺不可思议的,倒不是说生孩子是多么高难的技术活,而是孕期长得可怕的狐女静姝,居然和林旭的另一位妻子孟嫣然,仅相距不到十天就相继生产。
凡女孟嫣然生下了林旭的长子,狐女静姝所生的次子则比哥哥小了一岁,因为孟嫣然生产是在腊月间,而静姝则是一直拖到正月才分娩的。固然天底下叫人郁闷的事情很多,不过对于静姝来说,大概也罕有超过这一桩窝心事了。
明知道家中的两位妻子相互争斗不休,初为人父的林旭却完全不在意,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舌头哪有不碰牙的?正因为想得开,最近这些天,林旭始终保持着一副和煦笑容,从容地招待着从天南海北赶来道贺的四方宾客。
“取名?”
好不容易结束了流水席般的宴饮,回到内院休息片刻,林旭还没来得及再看看两个孩子,他就被近来时常暗战的静姝和孟嫣然一起堵在了门口。
静姝出身名门自是见多识广,孟嫣然则有一尽职尽责的好义父指点,她们俩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当然,取名之后孩子才能领受天封。”
“是啊!夫君,名不正则言不顺,此事不能再耽搁了。”
闻声,林旭抓了抓头,神色苦恼地说道:
“唔,取名是得抓紧了,你们容我想一想。”
昔有曹子建七步成诗,当绞尽脑汁的林旭跟拉磨老驴一样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之后,他忽然眼前一亮,拍手说道:
“我想到了,老大取名林离,老二叫林合。所谓人生,不外乎是悲欢离合,我希望他们日后也能记得这一点。”
取名完毕,事情并不算结束,临时在中庭堆起的黄土圆丘之上,架设了燔柴祭天的火堆。随着木柴燃起的熊熊火光,林旭将写有新生二子生辰八字和姓名的表章,连同大把的香木和美玉等祭品一并被投入到祭天的火焰中。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之下,林旭的眼神似乎潜藏着某种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长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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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瑟,荒草凄凄。路漫漫,乌啼在耳。
在被大秦帝国尊为德水的河水以北,曾是被誉为天下膏腴之地的天府之国,而今,这里已是一派满目苍凉的景象,使人不忍卒睹。
今时今日的河北诸郡,若说千里无鸡鸣那是文学夸张了,但寻常时候沿着大路随便走个几十里,看不见半点人烟气息,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历经了越过长城南下的胡骑大肆劫掠屠戮,以及秦军与各路“义军”的连场大战,居民四散流亡不计其数。乡野田地荒芜一片,村镇化为焦土和瓦砾,举目四望,不见人烟,唯有丧家的野狗和那些喜好以腐尸为食的乌鸦,仍在废墟中时隐时现。
说不得,如此凄惨的环境氛围,人类的任何言语文字都难以表述其中的悲凉和无奈。如果反衬以短短数年之前,此地鸡犬相闻,阡陌相连的田园景致,无疑给人以恍如隔世之感。
前次林旭派到上郡搜集军魂的化身,半路上被上郡太守白正宗麾下的军士强征入伍成了一名军医,按照目下的情势发展来看,估计那化身没个三年五载是甭想恢复自由身。为了弥补这个方向意外出现的缺口,林旭只得增派了几个化身渡过河水,一路朝着河北纵深地区进发。这回他汲取上次化身失去自由的教训,放弃了江湖游医这个一向很好用的伪装身份,转而改扮作了一名浪迹江湖的游方道士。
089 吕祖
饱经战火兵祸摧残的河北诸郡,的确是林旭非来不可的地界。尽人皆知,从前这里是以人烟稠密著称于世,本地居民有千万之众。
如今,历经了战火劫难,侥幸存活下来约有二百万上下。由此推想可知,既然死了这么多人,在庞大基数的保证下,高品质的阴魂当然也为数不少。
前些时候,林旭完成初次神位进阶,手下的阴兵限额也随之上升到三万。与此同时,他还应承下了替阴曹地府在这一方天地内聚拢阴魂的麻烦差事,新增的鬼差等职司同样急需大批阴魂填补空缺。由于上述的几点原因,这次林旭派出化身满片界地乱窜,说起来也是一件挺无奈的事情。
孤身一人正在荒废的黄土田埂上行走,林旭陡然生出被人窥视之感,随即他停下脚步开始环顾四周。
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阴影下,一个身影从树后闪身出来,来人见了林旭微微一笑,说道:
“呵呵呵呵,这位道友好生悠闲哪!这如鬼域一般的地界,莫非还有甚可观之处?”
闻听此言,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林旭心中微微一动。仅凭化身的神通居然看不出对方深浅,他也猜得出对方必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无论这位拦路者是正是邪,作出如此自负的举动,绝非是泛泛之辈。
心中了然了这一点,林旭当即正色,他一拱手,冲着来人施礼说道:
“敢问足下是何门何派的高士,为何要拦住在下的去路?”
这时,大树阴影下的这条朦胧人影缓步向前走来,面目容貌也变得清晰起来。林旭定神一瞧,原来这位不速之客是一位身材修长,姿容俊朗的中年道人。
叫人一看就晓得年轻时必然是个万人迷级别大帅哥的中年道士,笑容可掬地朝着林旭作揖说道:
“区区不才吕岩,山野闲人薄有虚名而已,若问为何拦住道友的去路?呵呵呵呵,某欲与尊驾打个商量。”
侧耳倾听着对方的一席话,林旭隐隐觉得这个帅气道士给他莫名的熟悉感觉,犹如许久未曾谋面的老朋友,而且吕岩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格外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