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能以旧换新,一些对时局敏感而偷偷烧毁了天齐年间票据的人家潸然泪下,比当初忍痛烧银票的时候还要伤心。
一些抱着观望态度,将银票掩埋的人家则大喜过望。
一些迟钝的,对银票上的乾坤一知半解的人家渐渐也明白过来,后怕的同时,纷纷表示愿意支持新银策。
而这些,都是银号中人冒着风雪多方走动的结果。
十一月,大批的赈灾衣粮和灾银从南陵运向雪灾泛滥的北地。所经之地,仿佛吹过一阵暖融融的春风,让百姓们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新朝,与从前不同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
南陵城下了几回雪,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书院进了腊月就停讲了,吃过腊八粥,朝廷六部进入一年最忙碌的时期。
再过几日便要休朝,这一年各部公务的大结,必须赶在皇帝陛下封玺印前完成才行。
户部也在忙起年终最后一次盘点和结账,进展十分顺利。
贺林轩走马上任后就做过一次大清理,把户部前十年的账本都理顺了。虽然这三个月来户部的支出收入胜过往年十倍,但贺林轩自有自己的一套管理办法。
每日有日结,每月也有月结,虽然户部中大部分人都很反感这些繁琐的流程和苛刻的要求,但到年终汇总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新制度的好处。
户部无疑是第一个完成总结的部门。
天顺帝看到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意外,还取笑贺林轩说:“你再是赶着回家陪夫郎,也不用这么拼命。累坏了,你夫郎还道是朕有心呢。”
“陛下怎么能这样想?微臣实在惶恐,只能代夫郎上份请罪折子了。”
贺林轩说着,就拉袖子要喊人拿文房四宝来。
天顺帝笑睇他一眼,“就你那雅俗共赏的文法,还是省些笔力吧。你难道不知,几位阁老私底下都是怎么说你的?”
贺林轩听了,嘿嘿笑了声。
别说私底下怎么说了,当面说他的人就不在少数。
这却要说到贺林轩那直白如对话的奏疏文笔了。
在朝为官的,便是九品芝麻小吏,奏疏都是实打实打磨出来的好文章。
即便不是从科举场上真金火炼出来,而是推恩举荐上来的官员,再不济幕后也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文书代笔。
总之,文章字字珠玑,华章斐然。
用贺林轩的话说,就是咬文嚼字,晦涩难懂的台阁体文言文。每一句话都写得精短含蓄,没有一定的文化底蕴,根本看不懂。
这可难为了手里只有小学毕业证的贺林轩了。
别说写出一样的文采,他刚上任的时候,就被下属的文书折磨得头晕目眩。短短两百字的文字,没有一个时辰都啃不下来。
要不是他第一时间推出白话版日报小结、月报总结,把难题甩给底下的人,光是琢磨那些文字,他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李文武早想亲身上阵给他做代笔了,就是秦老也有好几次要为他推荐人才——堂堂户部尚书,朝廷二品大员,士林圣地四方来贺的东家,写出这样的文字,岂不让人笑话么?
但贺林轩拒绝了。
不是他没有自知之明,而是他贺林轩最不怕的,就是自曝其短。
反正三五年内,他不可能学成一个文绉绉的斯文人,更不打算把后半生的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不就是白话奏折嘛,皇帝陛下又不是看不懂,那几句无伤大雅的取笑,贺林轩完全不放在心上。
此时,便听他道:“不是谁都有陛下的好眼光,微臣不敢强求。”
天顺帝听得笑出声来,竟还没忘了拍他马屁。
他不由指着贺林轩,忍俊不禁道:“你啊,你啊。夸你自己便好,这种时候,切莫连累朕了。”
君臣二人相视一眼,都哈哈笑起来。
老公公站在一旁,也抿着嘴角笑着。
他心里暗道,写得一手好文章又算得了什么,不是谁都能像贺大人这般,回回都能让陛下轻松开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