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江水里,心中一阵阵的发慌,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她死盯着那篮子里的死婴,忽然间,只见那孩子睁开了眼睛——冲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
安知灵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眼前烛火昏黄,脸上惊惧交加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便对上了不远处一双探寻的目光。
夜里传来虫鸣,深夜静谧,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她失了节奏的慌乱呼吸。她伸手揉了把脸,也不知趴在桌上睡了多久,半边身子发麻,指尖都是冷的。
桌案上放了一盏茶,她寻着刚放下的瓷杯抬头,谢敛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做了噩梦?”
“恩。”她将目光收回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温热的茶水入喉好像当真驱散了那点梦境中江水冰冷的触感。
“谢谢。”她说。
今日已是她到角楼来抄书的第三天了,谢敛每日都在这里做他自己的事情。她有时候困得受不住会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醒的时候二楼的烛火还总亮着,也不知还有没有人在。
谢敛将泡的第一壶茶水从窗边倒了出去,慢慢地往茶壶里烫第二度热水。等茶煮开的这段时间,他拿着前两日安知灵理出来的那份文卷逐字逐句地往下看。他话比明孺少很多,虽隔着不远但有时一夜也说不上一句话。
“你看出什么?”谢敛忽然问道,他将那叠文卷放回她桌子上,语气不大像求教。
安知灵不答反问:“你怀疑这件事情和王构的死有关?”
谢敛不应声,安知灵无奈道:“好吧,我先说就我先说。”
“其一,你这文卷上写的山下诱拐孩子的事件很有可能与山上弟子有关;其二,王构死时后脑有针伤,花朝节那日巷内救下的孩子后脑也有针伤,两件事有共同点;其三,我看了这份东西,加上花朝节后失而复得的两个孩子,目前镇子里一共走失过七个孩子。”
谢敛道:“这说明什么?”
安知灵不知为何竟犹豫了片刻才道:“你听过‘分魄’没有?”她问完不等对方回答又自顾往下说,“人有三魂六魄,人失一魄不能谓之人,鬼失一魄难以入轮回。术士中不乏修炼此道的,多为邪术。比如取了一个人的魂魄将他禁锢在木偶或者纸扎小人上,将其魂魄炼化为己所用;再比如修炼肉身龟息,魂魄离体的法子……诸如此类,反正都不是什么上道的人物。”
谢敛听她口气嗤之以鼻显然是极看不上这些,不觉一抹笑意眼底流转,又听她说:“还有些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或者与人交手伤及了魂魄的,也有可能用这个法子,去采集他人的生魂来治疗伤处。
“濛川前后七个孩子失踪又找回,皆是性命无虞,但身上有伤,且头几日都有夜半梦魇缠身啼哭不止的表现,倒很像是被人拿摄魂针勾索了一点生魂的症状。”
“摄魂针?”
“我见人拿这个养过小鬼。”安知灵看了眼对方的神色,“再多我也不清楚了。”
谢敛道:“你之前说魂魄丢失是一件危及性命的事情?”
安知灵道:“所以要取孩子的,他们年纪尚小,只要每回只取毫厘虽于身体有伤但好好将养不会有损。但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只能短时间维持,所以夜阎王才会不断在城中诱拐孩子。他前后已找了七个,可见受的不是轻伤。若当真与你们九宗弟子有关,你或许可以留意一下玄宗。”
“筛出来的三十四个名单中没有玄宗弟子。”
“所以你们那什么长老说得不错,若真是山上的人,确实我的嫌疑最大。”安知灵苦笑着扔了手上的笔,这条线索到此又断了。
谢敛不由皱眉:“你不是邪气入体,何时伤了魂魄?”
安知灵一噎,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谢敛盯着她似乎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刚才的话题。
“真的,我没有骗你。”她苦笑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以后,声音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万物沉寂的夜里,那是隐隐的:“笛声。”
“从哪儿来的?”谢敛将信将疑。
“西边。”安知灵听了一会儿,“西北边。”
那儿不是乐正的方向,西北边是玄宗的青崖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听不见。”
安知灵一愣,谢敛若是没有听见,那就说明这不是这世间的声音了。
谢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你今晚第一次听见?”
安知灵略一犹豫,还是如实道:“我听见过许多次。我第一次见到季涉就是因为半夜听见了笛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哨笛,我一直以为那笛声是他吹出来的。”
但季涉现在正被禁足在凤鸾涧。
“你是在哪儿遇见的他?”
“青崖间的飞瀑旁。”
谢敛锁着眉头:“这件事情你与青越宗主说过吗?”
“没有,”安知灵见他这副神情,直觉这当中有些少有人知的事情,不禁迟疑道,“我应该告诉他吗?”
谢敛摇摇头,过了许久才道:“在山上,季涉有些特殊……”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一顿,通常这后面该有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简单且客观的将这个故事陈述了一下。
“青越宗主年少时天资过人,很得他师父昭流宗主喜爱。他当时是门中年纪最小的师弟,时浵长老、我师父三清道人这些师兄师姐自然也对他十分纵容。后来他心悦门中一位师妹,可惜那位师妹无意于他,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不久那位师妹重病,传说大小洞天之中有一块洗尘石,那石头有祛病涤邪的作用,能叫枯木逢春重病痊愈。青越宗主不顾众人反对孤身一人进了秘境,再出来时果然将那块石头带了出来。没人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时浑身是伤,全身经脉逆行,邪气缠身已是有了入魔之兆。
“昭流宗主想了许多法子净化他体内的邪气,可惜难以彻底治愈。不但如此,他带回来的那块洗尘石,在秘境中已久早已沾染了魔气,交给那位师妹之后不但没有使她的病情痊愈,反而加快了她的衰竭,不久就病逝了。
“此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他将师妹的死因归咎在自己身上,跟着彻底了无生意,独自一人进了大小洞天等死。等三日之后,师父他们进入秘境找到他时,他身上的魔气已经消失,那块洗尘石却不见了。青越宗主回来以后性格消沉了许多,万事难以上心,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门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忌。”
安知灵想起青越曾在飞瀑旁告诉过自己曾有人也中过邪气,那日白鹿岩殿中三山长老也曾说这世上再没有人比青越熟悉这伤,顿时醍醐灌顶,只是没想到中过这伤的就是青越自己,她陡然间想到什么,脱口道:“青越喜欢的那位姑娘是季涉的什么人?”
谢敛低着头一字一顿道:“是季涉的姐姐。”
屋里有一会儿功夫没有人说话,过了片刻窗边黑衣暗纹的男子才伸手又合上窗,淡淡道:“所以青越宗主在,他不会有事,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
谢敛看她一眼,自言自语道:“你确实该去见见季涉。”
夜里起了风,吹动树枝轻声作响。
凤鸾涧这几日加强了夜里的巡逻,两个人影从守卫的眼皮子底下翻过篱墙,绕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后。领头的一人轻轻挑开了窗栓,向身后的人招招手,后面的小心顺着开了道缝的窗户,蹑手蹑脚地爬进了窗户。
第一个进屋的人刚一落地,屋里就闪过一道寒光,她大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好在身后的人这时也跳进了屋子,伸手将她拉开一步。那寒光打在了窗边的花瓶上,在这深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是我,是我!”
显然他们在开窗时就早已经惊醒了屋主人,第一个进屋的黑影在黑暗中努力压低着声音轻声喊道。
季涉手上的动作一顿,擦亮了手边的蜡烛,眼前站着的果然是张熟面孔。
“你——”他一句抱怨没说完,目光望见她身后站着的谢敛,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能三更半夜避开凤鸾涧巡查的守卫,偷偷摸到他房里来。季涉一时间看着她的目光都不免有些复杂:“你们半夜来我这里干什么?”
“有些话我得当面问你。”安知灵抚了抚惊魂未定的心口,进了他的屋子倒是丝毫没有感觉什么不自在,自顾地就在桌子旁坐下。
谢敛回身关上了窗,确认应当没有惊动其他人,也跟着坐到了桌边。
季涉定了定神:“你想问什么?”
“王构是你杀的吗?”安知灵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季涉闻言脸色立马有些难看:“你就是来问我这个?我说不是……”
“不是就行了。”安知灵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既然不是,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抓紧时间坐下来合计一下接着要怎么办吧。”
季涉面色古怪:“你相信不是我杀的?”
安知灵心平气和地反问道:“我说山下拐孩子的夜阎王不是我,你信吗?”
季涉微微犹豫了一刻:“那谁知道。”
安知灵被他给气笑了:“行,脑子挺清楚,还知道一码归一码。”她转头去看谢敛,“现在信了吗?我要跟他一伙,他转头第一个就能把我给卖了。”
谢敛不理会她,只是望着季涉:“今日已是第三天,若再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你会被赶下山。”
提到这个,季涉冷笑一声,不屑道:“那又如何?”
“我虽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但你既然愿意在山上留到现在,想必是答应过你姐姐什么。”
他话音刚落,季涉的神色立刻阴沉下来,谢敛不为所动:“现在能坐下来谈了吗?”
季涉一言不发,安知灵看着他的脸色感觉他随时都要掀桌子赶人,但过了一会儿,他最终绷紧了面皮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你们要问什么?”
安知灵有些钦佩地看着桌旁若无其事的黑衣男子,他却一抬眼仿佛催促了一声。
“咳,”安知灵清了清喉咙,“你先将那日钟楼的情景说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大改了,所以拖到了现在才发,给大家道个歉。
第49章 西北有高楼十八
那日钟楼的事情,真要说起来其实十分简单。
“那天正轮到我敲钟,我一早便起来去了钟楼。去时值班的弟子还未起来,我从他那儿拿了钥匙,进去时里头并没有别人。等我撞完钟下来,忽然便感觉后颈一痛,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人闯进来将我擒住,身边还多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段经历,季涉依然十分愤愤不平,但所能提供的线索却很少。安知灵问:“我给你的乾坤匣里,为什么少了一根化水针?”
“丢了。”季涉没好气道,“爱信不信。”
“什么时候丢的?”
“不知道。”
安知灵几乎给气笑了:“你这样究竟是怎么在机枢混下来的?”机枢手艺讲究精巧,如此丢三落四确实不合机枢的规矩。
季涉辩白道:“你说那匣子里有毒针让我小心,我就在修的时候将那装了毒针的盒子取出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动过它,如何知道是怎么丢的?”
安知灵追问:“这么说你最后一次放进去时,里头的针还没有少?”
季涉点点头,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安知灵低头不知想着什么,一旁的谢敛倒了杯水,除了刚开始就再没说过别的什么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安知灵才又重新抬头,似乎是理了理思绪:“现在最快能证明你清白的有两条路。第一,找到你丢了的那根化水针,即可证明王构的死与化水针无关;第二,证明王构不是那天早上死的。”
季涉狐疑道:“怎么证明?”
安知灵转头去问身旁的人:“卫嘉玉那里有没有查出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问的季涉。谢敛端着茶水缓缓道:“这山上最后一次见到王构的是他同屋的弟子名叫田鹏。据他所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王构是在事发前一天的晚上。那几日春试,王构都在山下寻欢作乐,一连几天不曾回到山上住处,那晚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扬言第二天要去机枢找季涉麻烦。第二天早上,他起来之后,发现王构已经不在屋里,接着就是他的尸体被人发现躺在钟楼。”
安知灵玩味道:“前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第二天还能起个一大早出去,同屋都没有发现,我看这同屋的嫌疑不比季涉大吗?”
谢敛道:“晚上钟楼落锁后他如何将一具尸体避人耳目地从剑宗搬到机枢去?”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安知灵又问:“若当真是季涉杀了王构,为什么锁门的弟子没看见王构进入钟楼?”
谢敛:“他将钥匙交给季涉之后又睡下了,这中间是否还有人进入钟楼他也不得而知。”
安知灵:“既然如此,岂非那天去了凤鸾涧的人人都有可能?”
谢敛淡淡道:“季涉嫌疑最大。”
季涉神色好似生着闷气,安知灵好笑道:“照你这么说如今岂不是证据确凿,卫嘉玉为什么还迟迟没有动静?”
对面的人不说话,转过头来看着桌旁的少年:“你说你从钟楼下来后颈一痛有人袭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