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吴伟伟正要站起来,突然看见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出现在门框右下角。
那具身体蛇一样滑动出来,将丑陋恶心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吴伟伟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陈岭紧追而上,手指攥住门框上的墨斗线,用力一拽,编制出的网顷刻间瓦解成一条又长又直的黑线。
他一边跑,一边转动手腕,将墨斗线缠到手臂上。
客厅里的高先生此时正躲在沙发后,高晴受到凄怨哭声的刺激,两眼流出血泪,被捆绑的双手拼命磨蹭,皮肉磨烂了也不怕。
灯光将空间照得透亮,没有一片阴影,恶鬼却不见了。
陈岭喘着气立在客厅中央,视线一遍一遍的扫过四周,头顶的灯忽然闪烁,电流声滋滋不断。
原本看上去尚有几分安全感的客厅,已经变得鬼气森森。
高先生在沙发后龟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这是他这辈子最狼狈,最没出息的时刻。
他知道,陈岭一路追下来的恶鬼就藏在客厅的某个角落里,心里的恐惧指数呈直线飙升,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晕厥过去不可。
反复犹豫之后,他决定看看外面的情况。
高先生动作很轻抓住沙发靠背,撅着屁股站起来。
忽明忽暗的客厅里,只有陈岭一动不动的站在中央,而左边的扶手上,吴伟伟正摸着楼梯扶手,戒备的往下走。
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天知道,下一秒那东西会出现在谁的身后。
高先生吐出一口浊气,刚刚灭下去的灯光恰好亮了,照出一张皮肤早已剥落的脸。
“他……他……”高先生白眼一翻,晕倒了。
陈岭甩出手中的墨斗线,圈住恶鬼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拽,同时五张符纸从他指尖飞了出去。
第18章 傀儡11
黄色的符箓分别位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把恶鬼困得密不透风。
陈岭攥紧手里的黑线,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将恶鬼拽动:“吴伟伟,过来帮我。”
吴伟伟手忙脚乱的从楼梯上跑下来,跟着一起用力,终于将恶鬼拖至眼前。
望着那张恶心吧啦的脸,陈岭开始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以他现在的水平还没到能招来幽冥鬼差,收押恶鬼的地步。
善后还是得找师父。
赵迅昌早就知道小徒弟会找自己,电话一响就接通了:“把门打开,我就在门口。”
陈岭怕恶鬼跑了,手里始终拽着墨斗线不敢松开,最后还是吴伟伟去开的门。
赵迅昌身上带着凌晨的凉意和露水潮气,进门后先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评价道:“你小子还挺聪明,知道自己画的符功效不够,就多加点量。”
师父来了,陈岭的底气也上来了。
他丢开黑乎乎的墨斗线,嘴里念道:“天地有将,斩邪除恶,如干神怒,粉骨扬灰,急急如律令。”
五张镇压一切邪祟符长眼睛似的,全部朝着恶鬼身上贴去。
凄厉的叫声冲破平静的村庄,高晴眼睛里的血泪越流越多,满脸都是血,一直被捆绑在背后的双臂在谁也没察觉时,已经挣开了束缚。
她的手上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如行尸走肉不知疼痛,嘴里喊着:“谁也不能伤害他,谁也不能伤害他……”
吴伟伟第一个发现她:“陈哥,小心高晴!”
陈岭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高先生,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他单手抓住正往恶鬼方向冲去的高晴,另一只手手心向下,重力劈了下去。
高晴身体一僵,身体瘫软到了地上。
镇压邪祟符失去效力,化为灰烬,赵迅昌走过去,捡起垂落在地上的墨斗线将已经无力挣扎的恶鬼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拽紧线尾用力一拉——
墨斗线收缩成一团,将恶鬼挤压在里面。
陈岭冲吴伟伟说:“上去把死胎带下来。”
一想起那张缺了块肉的脸,吴伟伟打了个激灵,顶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冲上楼,抱住肚子蠕动的死胎跑下来,放到陈岭脚边。
陈岭把死胎抱了起来,怜悯地摸了下他的脑袋,交给师父。
赵迅昌单手搂住,另一只手掂了掂手里困住恶鬼的线球,嘱咐小徒弟:“我先把他们带回去,请阴神上来收走,你留在这里善后,顺便收账。”
陈岭:“好的,师父。”
别墅门被拉开,又重新合上,吴伟伟这才从远处的茶几边走过来:“陈哥你真牛。”
师父不在也要吹彩虹屁,陈岭纠正道:“我不牛,我师父才是最厉害的。”
当小弟的哪能反驳当大哥的,吴伟伟连连称是,比了个大拇指:“师父他老人家是这个,仙风道骨,深藏不露,高人典范。”
陈岭听得心情舒畅,嘴角刚起笑意,就听见咕噜一声。
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活动了一晚上,饿了。
跟吴伟伟合力把高先生和高晴搬到沙发上躺好,陈岭挽起袖子,去厨房熬了一锅小米粥,煮上几个水煮蛋,正扯过纸巾低头擦手,身侧有黑色人影一晃而过。
以为是吴伟伟,陈岭头也不抬的说:“马上就好。”
“记得每日晨昏打扫,再上三炷香。”低醇男音伴着呼吸就黏在耳边。
陈岭:“……”江先生的要求是真的多。
“还有,”男人的声音微微停顿,手掌搭在青年的后颈,建议道,“下次出门前,记得先将黄神越章印印在符纸上,再念上三遍驱邪魔咒。”
陈岭没有吭声,猛地转身,男人已经从他身后离开,被西装修饰得颀长挺阔的背影从门口一晃而过。
不用追都知道,走出这道门时,江域便会隐匿踪迹。
陈岭万万没想到老祖宗又来指点他了,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苦恼的用额头顶住墙壁,冰凉的触感没能安抚他急躁的心,反倒让他想起方才耳朵旁流过的气息。
炉灶呲呲几声,小米粥快溢出来了。
陈岭回过神,跑过去关掉火,把熬得粘稠的小米粥和鸡蛋盛起来。
被江域影响到的心情,很快就被香喷喷的早餐驱散了,陈岭端着碗满足的喝了一口,吴伟伟厚着脸皮坐过去跟着一起吃。
高先生在早餐的诱惑中醒来,睁开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妻子。
高晴的手伤得很重,手腕背面露出一截骨头,看得人又害怕又心疼。
没多久,她就醒了过来,茫然的看向自己老公,听见声响,又转头去看饭桌前的两个青年,空白的大脑中搜索不到丝毫与眼下情景相关的信息。
陈岭吃饱了,把其余早餐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先吃点东西。”
高晴的手刚一动就疼得眼泪汪汪,高先生心疼的不行,先用湿巾纸给妻子擦了擦脸上干涸的血泪,温声安慰道:“先擦擦脸,马上就带你去医院。”
高晴饥饿难耐,手疼得动不了就直接俯身,噘着嘴去喝粥。
陈岭在旁边沙发坐下:“高女士,你还记得去年的农历十月初一,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八号的晚上,你去了哪里吗?”
高晴咽下一口小米粥,愣怔地望着青年:“十一月二十八号……”
半年多以来的浑浑噩噩,随着这个时间点的出现,被一阵清凉的风刮走了。
刚刚被擦干净的脸,再次被浸湿。
高晴呜呜咽咽地说:“我那天临时起意去医院做产检,结果医生跟我说……说我的孩子……”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隆起的弧度消失了。
高先生从妻子震惊、茫然的表情中反应过来:“我太太她好像不记得了。”
“被鬼迷了心窍,恶鬼一死,心智不再被控制,意识自然就恢复了。但中间这段时间的记忆,意识较薄弱的人,一般不会记得。”吴伟伟吃得十分满足,挨着陈岭不远处坐下来。
高先生还是看他不顺眼,转眸看向陈岭,见青年点头,这才跟妻子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高晴听完,露出后悔的表情。
“我那天因为接受不了胎心停跳,孩子即将被拿掉的事,半夜里想出去走走。因为心情的缘故,我没有太注意周遭,不知不觉就走到一条荒无人烟的路上。记得,路上有好多人在烧纸,有烧给妻子的,也有烧给夭折的孩子的……”
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了,高晴回忆片刻,继续道:“我被那一张张悲哀的脸所触动,就在路边坐了下来。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的心情平复了一些,起身想走,忽然感觉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那只手很凉,手指纤细,却又黏糊糊的,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
高晴想不起对方的脸,只记得那人对她说:“我能让你的孩子活过来。”
这对于一个即将彻底失去骨肉的母亲来说,是何等的诱惑。
高晴想也不想就说:“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人的脸被路灯照得惨白,五官模糊不清,随后轻轻将手搭到高晴肩上,不断地将脸靠过去……
记忆戛然而止。
高晴捂住脸:“我不该答应他的。”
她以为对方是救命的菩萨,却不想伪装的面具下,是一只吃人的恶鬼。
恶鬼以“孩子”为绳索,将她当成傀儡,操纵着她为其寻求存留于阳世的养分。
不但如此,还将她的家庭闹得鸡犬不宁。如果不是丈夫不肯放弃请到高人前来,她无法想象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高先生对陈岭的专业能力和服务态度都非常感激,给出的酬劳是当初给吴伟伟的三倍。
陈岭美滋滋的收起支票,叮嘱道:“高女士被恶鬼伤了根基,最好是多修养几年再要孩子。”
想起恶鬼曾钻进自己肚子里又被动手术取出来,高晴坐立难安。高先生忙握住妻子的手给予安慰,向陈岭点头表示一定照办。
该说的都说了,陈岭起身告辞,他看向脸色苍白,神情忧郁的高晴。
“高女士,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高晴垂下睫毛,晦涩的目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晃过,“陈先生,那个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陈岭安静等着她的后话。
高晴说:“那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重新安葬他吗?”
“可以的,不过要等困在躯壳中的婴儿魂魄得到解脱以后才行。”说到这儿,陈岭想起了张晓霞,那也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可怜母亲。
陈岭一拍脑门,他该提醒师父,晚一步再送走那些婴灵的。
“高先生高太太,我有事先走了。”说完拔腿就跑,同时掏出手机,询问师父事情的处理情况。
赵迅昌那头应该正忙,没有接听。
陈岭一路跑到小院,还没来得及喘气,推开院门的瞬间就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