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县衙。
郑忠维捂着腰,从公堂里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郑忠维今年二十二岁,乃是温阳县衙快班衙役的头目,俗称捕头。
在前朝,衙役虽然吃着公门饭,但地位极低。在统治阶层眼中,衙役乃是官府的奴才,乃是与倡优无异的粗鄙贱役,以前朝制度,衙役的子孙三代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也不被允许当官。
到了本朝,衙役在科考方面不再受到限制,地位有所改善,逐渐得到了世人的认可。
现如今,衙役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够当上的,衙役的头目更是如此。
郑忠维年纪轻轻就能够当上捕头,全是托了他那县丞舅舅的福。
有这么硬的后台,郑忠维的日子应当很好过才是。
事实也是如此,郑忠维十六岁开始在县衙当差,一路顺风顺水。
今年年初,前任捕头卸任了,他年纪轻轻就被破格晋升为捕头,可谓是春风得意。
然而,不久之前,情况发生了变化。
半个月前,有人前来县衙报案,说是自家的孙儿昨天去上学堂,至今未归,怀疑是被人拐走了。
讲真,这个年代的拐子还是比较猖獗的,失踪些个人口纯属正常。
刚一开始,上到知县大人,下到小小衙役,谁都没太当回事儿,不紧不慢的照章办事。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当口,有位贵人带着小公子过境,在城里某一大户人家借宿。
借宿当晚,小公子听说附近有夜市,便背着大人,只带了一个小厮外出游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小公子丢了!
不仅那位贵人身份贵重,就连小公子本人,身份也非同小可。
小公子这一丢,别说小小的温阳县衙了,就连青州府衙也要震上三震。
青州知府严令温阳知县迅速破获这起拐卖案,务必寻回小公子。
破案嘛,知县大人自然不能够亲自上阵,自然责成捕头郑忠维完成这项工作。
郑忠维丝毫不敢懈怠,立即明察暗访。
然而,事与愿违,一晃三天过去了,郑忠维始终没能察访到一点有用讯息,可以说,至今毫无头绪。
迟迟破不了案,知县大人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就在刚刚,知县大人将他的压力转嫁给郑忠维——以偷奸耍滑、虚应差事为由,重打了郑忠维十大板,督促他尽职尽责,尽快破案。
郑忠维身为捕头,手底下有一帮捕快,其中一个名叫陈永荣的年轻人,乃是他的心腹。
陈永荣奉命在县衙外面守候,看到郑忠维走出了县衙,忙上前搀扶:“大哥,你受罪了!”
郑忠维声音压得极低:“不打紧,打板子的兄弟手下留情了,我并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陈永荣眼见这个时候县衙外面没什么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大老爷也真是的!破案,谁不想啊?可问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案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破了呢?肯定需要时间的啊!这才过了短短三天而已,他就按捺不住性子,发脾气胡乱打人了!哼,听说还是进士出身呢,一点涵养都没有!”
“住嘴,别乱说话!”
听到陈永荣口不择言,竟然当街指摘起了堂堂知县大人,郑忠维神色大变,赶紧拉着他远离县衙,一直走到县衙所在的那条街的尽头,确认四下无人,郑忠维这才低声道:“这跟涵养有什么关系?案情如此重大,却迟迟没有头绪,谁能够心平气和、镇定自若呢?这个当口,大老爷向我施压,要求我尽心办案,完全在情理之中。老实说,今儿个我只挨了不痛不痒的十大板,一没伤筋,二没动骨,这结果已经很好了。不过……”
说到这儿,郑忠维眉头紧锁,难掩担忧之色:“要是再过几天,案子依旧毫无进展,就不是打板子的事儿了。到那时候,大老爷不但会将我‘一撸到底’,让我彻底吃不了这碗公门饭,还极有可能要治我得罪……”
陈永荣闻言,倒抽了口凉气:“这、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郑忠维一脸无可奈何,“那位小公子身份非同小可,若是最终无法将他顺利寻回,必定要有人为此事负责,好给贵人一个交代。那么该由谁来负责呢?按照常理,小公子是在咱们温阳地界上丢的,就应该由温阳地界上的人来负责。知县大老爷吗?呵,怎么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我这个小小的捕头了。”
陈永荣心念一动,压着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你是说……日后大老爷为了给贵人一个交代,很可能推你出去当替死鬼?”
郑忠维极为隐晦的点了点头。
陈永荣一脸难以置信:“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二老爷的面子上,大老爷也不能这么绝情吧?”
陈永荣口中的二老爷就是郑忠维的舅舅——温阳县丞。
在平头百姓眼里,县衙里有四位老爷——大老爷县令,二老爷县丞,三老爷主簿,四老爷师爷。
按照燕国现行的制度,县令以上的官员必须实行回避,不得由本地人担任,而且要经常调动,而县中的属吏——即县丞、主簿等——必须由精通乡土人情的本地人充当。
换言之,县令与县丞不是一路人。
如今的县令刚上任不久,与县丞接触有限,并不是很熟。
但,即便如此,新任县令为了顺利展开工作,肯定不会轻易得罪县丞,自然而然的,不大可能为难县丞的侄儿。
“是呀,按照常理,大老爷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不会太过为难我。”郑忠维语气艰涩地道,“可是,那位小公子的来头实在太大,别说我舅一个县丞了,就是知府大人的面子都未必管用呀!”
陈永荣闻言,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颤颤巍巍的问道:“那、那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设法找出那杀千刀的拐子,救回小公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郑忠维说着说着,不禁有些气馁,“可是人海茫茫,该去哪儿找呢?”
就在郑忠维失望,甚至于有些绝望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跑得飞快,很快就与郑忠维和陈永荣擦肩而过。
忽而,她停下了脚步,打量了一下他二人,有些不确定的问:“请问二位可是官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