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三夫人见状心喜,继续道,“可是——可是我见到您不在,不过好心提醒了九侄女一句,我当时说啊,您是最疼爱晚辈不过的,今日这样的场合,您也该在场啊,便是您不来,九侄女也该来拜见您老人家不是?没想到,我刚说完,九侄女便翻脸了,哭成了个泪人,把我都弄懵了,然后侯爷一动怒,就把我和嫆儿赶出来了。”
“您瞧瞧,九侄女这不是不把您放在眼里麽,她瞧不上我这个伯母便罢了,谁叫我没本事。可她怎么能对您这么不恭敬呢?!您是她的亲祖母啊!您说,九侄女是不是还记恨她娘的事啊?”
“她敢!”当年令她母子反目成仇的旧事,是战老夫人一辈子的心结,一提起,她便暴跳如雷,起身勃然大怒,“她一个晚辈,目无尊长,不配当我战氏的女儿!”
说罢,拂袖气冲冲出去。
被她甩到一边的战嫆一呆,忙站起身,拉着战三夫人的袖子,“娘?”
战三夫人假惺惺喊了句“老夫人您别等等我们”,转头冲战嫆示意,“等着看热闹吧!走,我们跟上!”
老夫人闯进来的时候,战胥正领着知知,一个个的认长辈。
这么一个气势汹汹的老人家闯进来,知知看到的第一眼,心底没有因为血缘生出半点亲近,反倒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直到身边的爹爹看见后,蹙眉道,“母亲怎么来了?”
知知才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亲祖母。
战老夫人冷笑一声,刻薄得吓人,“听说你多了个女儿,我来看看。”说罢,扭头看向知知,第一眼,便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她看过那个叫江若的农女的画像,二人真是像极了。
战胥面色凝重,没想过,自己的母亲会忽然闯过来闹事,抬眼看到老夫人身后的母女二人,眼神冷了几分。
战胥收回视线,今日最紧要的,是不能让知知受到伤害,至于旁的,等他腾出手来,自然会收拾!
他上前一步,挡住女儿,他一走开,不远处的陆铮便走上前,稳稳站在知知身侧,一只手护着知知的肩,保护的意味十分明显。
这是在岳父家里,他不会越俎代庖,替岳父处理家事,但他要保护好知知,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自从肖氏那回之后,陆铮对于这种性格固执偏激的老妇人,很警惕,也很有戒心。
战胥朝后看到这一幕,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心底对于陆铮这个女婿,一下子满意了许多。
见知知有人护着,战胥专心处理面前的事,他冷冷道,“谁放人进来的,滚进来!”
一声令下,外边侍卫立即进来请罪。
战胥面无表情,“下去领罚,日后不必来府里了。”
那侍卫都傻了,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被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处理完自己人,战胥转头,冷凝的目光落到战三夫人母女身上。以往看在同为一族的份上,他一直对族人多有忍耐,如今倒好,这二人竟欺负到他的知知头上了,真当是不杀生的和尚麽?
战胥张嘴,冷淡道,“十侄女似乎很孝敬老夫人,本侯感慰,难得老夫人这样喜欢谁,既如此,十侄女留在家里,再陪老夫人几年。只要三婶,辽东山清水秀,最三嫂养病。”
短短一句话,就把战嫆的婚事给往后无限期延迟了。然后,又把蹦跶了好久的战三爷一家,赶到了苦寒的辽东。
战胥在战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别说他让战嫆在家里多陪长辈几年,就是叫她剃头当姑子,那与她定亲的人家,也不敢在外说他一句不是,保证第二日就老老实实上门解除婚约了。
战嫆一下子腿都软了,死死咬着唇,才好险没跪到地上去。
而战三夫人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她才不要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辽东,那里一年有十个月打仗,哪有在幽州享福!
可是……可是,她哪里有本事说不去!
随口打发了战三夫人一家子,战胥神色淡淡看向老夫人,冷声道,“母亲既然来了,便入座吧。正好也见见知知,她是我与阿若的女儿。您还记得阿若吧,我的亡妻。”
“那个农女算你哪门子的亡妻?!无媒无聘的——”战老夫人一下子破口大骂,连战胥都没想到,她会一下子这么爆发。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旁人,是知知。
她上前几步,整张脸都气白了,嘴唇微微颤着,忍着怒气,“老夫人,还请慎言!你没有资格侮辱我娘!”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放肆!谁知道你是不是我战家的血脉,说不定是那个农女跟别人生的孩子,硬赖到我儿头上……”
“够了!”战胥厉声打断了战老夫人的话,“母亲你若再辱我妻女一句,今日起,你我母子断绝关系!”
战老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你就为了个都烂成灰的女人,和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战胥,你是不是疯了?!你真是中蛊了,十几年前就中了那个叫江若的狐狸精的蛊!我是为了你好,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娶了那个狐狸精,你能当这个侯爷麽!!”
战胥面无表情,下定决心,刚张了嘴,便被身边的知知给拦住了。
她的语气坚定,“爹爹,我来说。”
战胥一愣,眼前闪过亡妻的音容笑貌,知知大多时候很温和,性子软,在性格上,其实与江若不大一样。但方才的知知,令他意识到,知知除了模样继承了其母,骨子里的坚韧,也是一样的。
他微迟疑一瞬,看见一侧只护着知知,但却未开口拦她的陆铮,他朝后退了一步。
知知神情温然,眉眼中却蕴着冷意,微微启唇,淡声道,“老夫人,我的母亲,在你故意切断了她与我爹爹的联系后,仍然坚持生下了我。在我的心里,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哪怕她没有机会哄过我,没有机会抱过我。而你,你可以问问你的孩子,你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麽?你看,你还活着,却还不如你鄙夷的一个农女,这样活着,不可笑么?”
战老夫人这一辈子的心结,就是儿子权势在握,却与她形同陌路。更何况,她怎么肯承认,自己不如自己鄙夷了一辈子的江若!
“你这野种,目无尊长,不配为我战氏女!你和你那娘一样,都是贪慕虚荣的女人!”
“不是每一个年纪大的人,都可以当我的长辈。至少,您不行。”知知认真摇头,抿着唇,“您放心,我做不做战家女,都绝不会喊您一声祖母。”
“因为,您不配。您放心,您死了,我也不会给您磕头,您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我真心的爱戴和尊敬。至于我爹爹,我不会拦着他给您磕头,但是,您不如猜一猜,今日断绝关系后,他还会给您磕头麽?”
知知说完,后退了一步,不再同战老夫人交谈。
陆铮随之后退,牢牢护在妻子身侧,忽的,他停下步子,很认真的道,“我不知老夫人是何等短视之人,亦或是患了臆想之疾,竟以为我妻子是为了战家的钱。我陆铮虽不算什么人物,但好歹不会让我的妻子,沦落到这份上。”
“我治下之土,养我妻儿,总是足够的。”
第100章 下场(捉虫)
见过陆铮的人, 不算太多,毕竟他是近些年才起家,比起早已成名的各地士族, 实在有些神秘。但没听过他名字的,却不多了。
尤其是身处幽州的战氏族人,过惯了安逸日子,更是视陆铮为心腹大患,生怕陈氏之后, 便轮到幽州。
一直忌惮着的强敌, 毫无征兆就出现在他们战氏的家宴上,众人饶是反应快的,也实打实懵了一阵子。
这其中, 最震惊傻眼不过的,便是战三夫人和战嫆了。
战嫆愣在那里,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一样,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江知知不是说自己的夫君,只是个穷打仗的军户麽?!
怎么会是连她一介闺阁女子都听说过的、威名赫赫的陆侯?!
这便是江知知口中的“以打仗为生”?!
愣了过后, 战嫆想到自己是如何得罪江知知的,方才又是如何冒犯陆铮的, 心底开始发颤。
兖州陆侯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睚眦必报,听闻他屠陈氏一族,便是因为陈氏次子曾觊觎其妻。陆侯震怒之下, 才有了后来陈氏父子的兵败。
战嫆浑身瑟瑟,后背一股凉意冒了上来。
陆铮肯定不会放过她的,江知知这种心机颇深的女子, 定然会在陆侯面前告状,以陆侯睚眦必报的性情,定然会暗地里冲她下手的!
陆侯会不会杀了她?
可是……她是不知情的啊,分明是江知知故意欺骗了她,才害得她冒犯了陆铮的!
战嫆抬起眼,愤愤瞪向一旁的江知知,面上的神情,分明在控诉着,你这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居然故意这样给我设陷阱!
知知被战嫆瞪得莫名其妙,心道,我方才骂的又不是你,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战嫆看了江知知无辜的神色,心里更加气愤:都怪你,你简直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像你这麽恶毒的女子,根本配不上陆侯!你迟早会被抛弃的!
看到这一幕的陆铮果断开口,“战十娘子有病就去看大夫,盯着我妻子做什么?她性子好,不同亲戚计较,我不一样,我性子差,是出了名的护短。战十娘子要试试?”
战嫆脸一白,一双美目含了泪,要掉不掉的,盈盈缀于睫羽之上,看上去倒有点娇弱模样。
她微微咬着唇,被咬出血色的唇瓣,衬得脸颊更白了,小脸雪白颤声道,“陆侯误会了,我……我先前不知陆侯身份,才冒犯了陆侯,还望陆侯别同我一小娘子计较。”
说罢,盈盈屈膝,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看上去倒有几分惹人怜惜。在座的一些长辈们,明日不了解她的品行的,都被她迷惑了去,生出了些怜惜。
战嫆见身边人松动,更摆出一副可怜相,垂泪道,“嫆儿知错了,还请陆侯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宽恕我一回。”
有长辈开口相劝,“不知者不罪,十娘子年纪小,有眼无珠,偶有冒犯,陆侯大人有大量。”
年纪大了,辈分高了,便喜欢和稀泥。
若是寻常晚辈,自是也要给长辈几分颜面,但偏偏遇上的是软硬不吃、极其护妻的陆铮。
“你是小娘子,我妻子也是小娘子,都是小娘子,为何要让你欺负?”陆铮反问,诧异的语气,仿佛面前屈膝的战嫆是空气一般。
“都是自家姐妹,拌嘴而已,也非什么大事。”人群中有向着战三爷一家的道。
陆铮眼尖,一眼从人群中锁定了开口之人,他扬声道,“四伯躲什么,有话大大方方站出来说便是。”
被点了名的战四爷尴尬至极,硬着头皮,也不敢同势大的陆铮怼,扭头对一侧的知知摆长辈的架子,“十娘子不懂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姐妹间哪有不拌嘴的。九侄女,你说四伯说得对不对?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侄女婿这样急眼动怒。”
“四伯说得有几分歪理。”陆铮冷冷一笑,接过话,轻蔑开口。
战四爷有点生气,但碍于回他话的人不是知知,而是是陆铮,并不敢如何,只能勉强笑着说道,“怎么就歪理了……我……我这不也是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麽。”
陆铮微抬起眼,冷冰冰嘲弄道,“按四伯的话,姐妹间拌嘴不是什么大事,那我身为姐夫,替妻子训斥没规矩、不懂事的妻妹,便更算不得什么了。毕竟,我也是为了战家能和和气气,不是麽?”
战四爷一下子哑巴了,要说不是,这话是他自己先说的,现在反驳,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可说是,那等于赞同陆铮的说法。
他哑口无声,正绞尽脑汁寻思说辞时,却忽的瞥见了陆铮冷冰冰的眼神,后背一凉,默默强笑着,“侄女婿说得对。”
战四爷这一退,彻底没人替战三夫人母女求情了,可怜战嫆还屈膝低垂着头,露出一截莹白的脖子,等着陆铮怜香惜玉一下。
屈膝屈得膝盖都疼了,也没等到陆铮一句原谅,战嫆咬咬牙含恨抬起头,这一看,一口气堵在胸口,结结实实堵着了。
陆铮居然视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如无物,满眼都是身边的江知知,嘘寒问暖的温柔神情,同方才看着她时冷冰冰的视线,简直像被谁夺魂了一样!
战嫆气得脑子发晕,胸口发闷,眼前一黑,往后仰去。
“嫆儿!嫆儿!来人,快喊大夫!娘的嫆儿啊!我们母女怎么会这么惨啊!”
……
战盈随着母亲战七夫人回到院子,便见自家娘亲说了一路都不嫌烦,饶有兴致抓着她道,“你方才可瞧见了,你三伯母一听九侄女嫁的是陆侯,脸都白了,就跟唱戏的一样,不对!比唱戏的还有意思!”
战盈听得耳朵快起茧了,心里想,别说三伯母吓傻了,您不也是一样?
但她一贯是孝顺的,耐着性子道,“我看见了,三伯母大约是以为九姐夫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才吓傻了。”
“岂止!”战七夫人嘲讽道,抱臂,一副了解自己这三嫂的口吻,“我这三嫂啊,心比天高,那叫一个傲气,巴不得所有人都比不上她,比不上她女儿。你定亲那会儿,她还上门过,假惺惺恭喜我,完了又明里暗里嘲讽,说你的未婚夫不如战嫆的未婚夫。”
战盈小脸微红,“这有什么可比的,过日子又不是比高低。我觉得付三郎挺好的,待人也和气,也不花心……”
战七夫人没好气,“我知道你满意,我自己挑的女婿,我能不满意?那不是你三伯母这么说麽,我可没接她的话茬!”
战盈心道,那可未必,自家娘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娘要真没这么觉得,早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怎么会记这么久。
“还有战嫆,我平时也没看出来,这丫头胆子还挺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敢耍手段,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还想勾搭你九姐夫。啧啧,真是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以往真是我小瞧她了……”
战七夫人一脸大开眼界的惊讶神情,又道,“不过,盈盈,你瞧九侄女多大本事,陆侯那么厉害一人物,愣是连个妾都没有,今儿那一出,处处向着你九姐姐,你姐姐那叫一个面上有光,做女人到这份上,当真是驭夫有道!你这蠢丫头,能跟你九姐学个一丁半点的,够用一辈子了,多学着点!”
“娘,我知道了。”战盈无奈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