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鹤云听得一怔,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陆铮,见他冷峻面上神色漠然,看不出半分喜怒哀乐,不由得想到南北开战后,陆铮曾命人开城,收留豫州徐州逃难来的百姓,如今陆陆续续也很有些了。
当时他还以为,陆铮怎的忽然这样心善,但想着不过是难民而已,收留了也无妨,大不了就是他忙些。
如今,却是仿佛摸到了点什么……
不要城池。
他脑子猛地清明了,嗅到了一丝陆铮的想法:陆铮压根瞧不上城池,他要的是豫州徐州投他!
管鹤云猛地抬头,看了眼上首的陆铮,心头不由得激动万分,陆铮却无半分留恋的意思,见正事议完了,便拂拂手,“诸事以管公为主,拿不定主意的再来寻我。”
回到太守府内,依旧一片祥和宁静,尤其是正院,随着知知显了胎象,正院越发一片岁月静好的气氛,主仆个个都面上盈着笑。
陆铮进门,知知抬眼看他,笑盈盈喊他,“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陆铮应了声,习惯性入了内室,换了脏衣物,才出来,一身慵懒,抱着知知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嗅着她带着淡香的发丝。
知知见他如此,不由得问他,“夫君怎么了?”
陆铮抬眼,望着知知,她的小腹隆起,但四肢依旧修长纤细,面上略莹润了些,比起从前小娘子模样,眉眼处更多了几分柔和温婉。陆铮看着她,只觉得心中十分宁静,外边那些事情,都抛之脑后了,他拥着她,道,“孩子今日闹你了么?”
知知轻笑,道,“乖得很,连青娘都说了,再没有比它更乖的了,知道疼人。”
陆铮望了眼妻子的小腹,眼里多了几分柔和,“何时才能出生啊?怀着它,当真是将你累坏了。”
怀孕产子自是累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没有一件是容易的事,但作为母亲而言,一点点感知着腹中骨肉渐渐长大,这种感觉是十分奇妙且令人感到幸福的。
“大夫说了,还得两三个月呢。”
陆铮这下不吭声了,连知知都看出他神色中的不对劲,想起他今日回来,便一直怪怪的,忍不住问,“夫君有什么心事麽?能同我说麽?”
“若是,”陆铮直起身,大掌将妻子的手握在掌中,“若是你生它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会怪我麽?”
知知一怔,正不知回答什么时,就听男人又道,“我本想等你平安生产后,再出门。但如今局势容不得人,至多过一个月,我便要出门了。”
知知怀孕的这段时间,恰是外边最动荡的阶段,她虽足不出户,但也能从青娘下人口中听到些。
连阿娘过来看她时,都说过几句,“外边乱得很,很多人逃难到兖州来,都是东边的徐州豫州来的。”
陆铮这个决定做得很艰难,开了口后,便又生出了些后悔,他想,这是知知同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应当陪在她身边。旁人若知晓他心中的想法,定然觉得他太过儿女情长,但对陆铮而言,权力并非他最渴求的,权力只是保护妻儿的手段。
知知倒比他想得透彻,轻声道,“夫君去便是。夫君在外都是大事,我虽不出门,却也晓得,外边烽火连天,到处打仗,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很是可怜。我乃一介妇孺,并无什么大本事,没法为天下百姓做什么,但夫君同我不一样,夫君能征善战,乃世间难得的大英雄。夫君不该因小家之事困住,更当兼济天下。”
说着,抬起眼,见陆铮神色太过严肃,忍不住弯着眼,笑着道,“当大英雄的家眷,也是要有觉悟的麽!”
陆铮却没笑,只是听得一怔,他其实不像妻子想的那样,是什么经天纬地、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对豫州徐州之事,他心中自有自己的算计。但在心性良善的知知面前,他并不会去打破她对自己美好的想象,甚至会下意识维护她心目中的自己。行事谋划时,他会尽可能的选择更体面更仁慈的手段。
譬如难民之事,旁人说他伪善也好,说他假慈悲也好,他总归还是做了,且做得十分漂亮。
他陆铮做不了天下的大英雄,但他要做知知和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
……
知知见他出神,静静地没说话,两人俱没开口,片刻后,陆铮倒是想清楚了,豫州徐州之事不能拖。战氏陈氏打了半年,外人看着相差无几,但实际上,战氏更胜一筹,眼下不拿徐州豫州,日后便只等着战氏剑指兖州。
兖州地处中部,四通八达,没人会放过这块肥肉,若非他为人强势,兖州这几年发展得很快,早同钟氏那样,被人攻打至城外,不得不将兖州拱手让人了。
豫州徐州要去,但知知这里,亦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兖州没了,知知同她肚里的孩儿,一定要平平安安。
短短片刻,陆铮心中转过数个念头。
知知倒不似他那样沉重,见陆铮回神了,还轻声劝他道,“夫君放心去便是,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家里有青娘梅媪,还有阿嫂阿娘,还有一屋子的人照顾我,哪里能出什么事。倒是夫君出了门,要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回来。宝宝的名字,还等着你取呢……”
陆铮心中一时既是柔情万分,又是豪情万丈,终是将知知搂进怀里,一字一句保证道,“你放心,我必平安归来。”
夫妻二人互诉衷肠,然则,分离之日总是一日日的靠近了。
又过了一月有余,豫州卢氏内部更替,此前掌卢氏的卢太守因病退居家中,由其弟代为掌权。这位卢二郎同兄长不是一个做派,他早已十分憎恶战氏陈氏二族,不愿底下百姓在因二族的私心而受苦。
卢二郎上位不过数日,一封书信便从豫州而出,快马加鞭至兖州,被安稳的放置在陆铮的案桌上。
陆铮垂眼看着那求援的书信,底下管鹤云早已激动万分,躬身道,“主公,当出兵了。”
卢氏一族求援,愿举全州投陆铮,只要陆铮肯出兵,逼退陈战二族在豫州境内的军队,豫州便会大开城门,迎陆铮入内。
受了半年兵戈之苦,被战氏陈氏二族压迫得无处求生的豫州卢氏,终于无法继续在二族夹缝中苟且偷生了。
这位卢二郎,倒是豁出去了。
但卢二郎君如何上得位,一个从不事政务的二郎君,如何能囚禁长兄,有此机会为民请命,却又是这屋内二人的手笔。
然眼下自是不必追究此事,陆铮随手将书信搁在桌案上,望了眼底下无不透着激动神色的谋士文官乃至跃跃欲试的武将,终于唇边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他起身,众谋士文官武将俱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望着他,仿佛等着他一声令下!
陆铮抬眼望过屋内众人,沉声开口,“点兵,出征豫州。”
以李多黄巍江堂为首的武将大喝一声,“是!”
而以管鹤云为首的谋士文臣们,则仿佛受其鼓舞一般,俱齐声道,“主公必得胜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计较陆直男是怎么一步上位的
毕竟咱们是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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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陆钧的名字,有人说感觉和陆铮像兄弟,反思一下,觉得确实,下一章给他改个名哈
第43章 打
点兵堪堪一日, 陆铮吩咐下去,便策马回了府。按照一贯惯例,先去了母亲肖夫人处。
听闻陆铮又要出征, 肖夫人仿佛没多大情绪波动,但嘴上却一副关心的样子,口不对心关心了他几句。
陆铮听罢,面不改色应下,但心中亦没有多大波澜。若是从前, 母亲偶尔关心几句, 能令他心中暗喜甚久。但现在的他,早非那时的失恃少年,进退有度应答, 面上并瞧不出什么。
肖夫人关心了几句,果真露了真面目,道,“你替承哥儿找的那夫子,未免过于严厉了些。布置那样多的课业,承哥儿还小, 何必逼得这么紧!”
陆铮不耐,大战当前, 他哪有心思管陆承的事,微微蹙眉,正要开口,一旁的小宋氏倒是率先开口了, 道,“婆母,二弟也是好心。那夫子严厉是严厉了些, 但承哥儿是男孩儿,吃些苦头也无妨的……”
陆铮不耐烦听婆媳二人讨论这些小事,寻了理由,道,“儿子还有事,便先走了。”
出了东院,还未走几步,倒是遇见了下学回来的陆承。
陆承学乖了些,自己背着个书袋,恭恭敬敬喊人,“二叔。”又小心翼翼看着陆铮的神情,问道,“我听乳母说,二叔要出门打仗麽?”
陆铮神色略缓和了几分,颔首,道,“是,明日便走。我不在,你便是家中唯一的郎君,要照顾好家里,别给长辈添乱,好好跟着夫子学道理。”
陆承还是第一回 被长辈,尤其是被自己敬仰的二叔,赋予这种的重担,脸颊红红的,还克制着激动的心情,点头道,“侄儿知道了,二叔放心!”
陆铮伸出大掌,随意揉了一把陆承的脑袋,抬步离开东院,朝正院去了。
刚进正院,便能感觉到这里同东院的不同,东院永远是没什么生气的,正院却不同,春夏秋冬,皆井然有序,连花草都生得好些。
他进门,便看见知知穿了身浅红的襦裙,坐在软凳上,正轻声嘱咐着青娘检查昨日收拾出来的行李。青娘亦有条不紊忙着。
见到陆铮,知知便忍不住起身,步子略快了些,冲他迎去,软着声音唤他,“夫君。”
陆铮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拂拂手,示意青娘出去。门被虚虚掩上,陆铮牵了妻子的手,拉着她慢慢到软凳边,坐下了,才道,“方才跑什么,我不是好好站着麽,又不会走。”
知知略带羞意的笑了笑,没接话,道,“夫君打算何时走?”
陆铮沉声道,“明日。”
知知此前也知道了些,陆铮走也就是这几日了,并不惊讶,或是失落,抬手替陆铮理了理衣襟,面上盈着笑,道,“知道夫君要走,我便叫人做了几套里衣鞋袜,今日刚送来,夫君明日带上。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我晓得夫君不怕吃苦,但为人妻子的,总是会心疼自家郎君的——”
话说一半,手被陆铮握住了,他道,“你也心疼我麽?”
知知忍不住轻轻抬起眉梢,乜了男人一眼,笑着道,“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心疼。”
陆铮低低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爬,也要爬回广牧来。”
待知知瞪他,便收起笑,正色道,“你安心在家,我都安排好了,我将张猛留下,给你使,有任何事,你吩咐他便是。”
几年前的张猛还是个憨厚少年,如今早已成为陆铮手下一名悍将,但这名悍将上战场的机会并不多,晓得他的威名的,多是兖州陆家军的人。但虽名声不显,张猛的本事,在整个陆家军内,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将此人留下,又做了万全的准备,即便是有人趁他不在,攻广牧,张猛都能带着陆家家眷全身而退。这是他留下的后手,失了广牧,大不了重新再抢,皆不是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他给张猛唯一的死命令,便是守住陆家一家家眷的安稳。
其余的,都可以等他回来了再说。
次日,陆铮带兵出征,知知送他出府。
陆铮依旧一袭玄色大麾,扬风猎猎,硬朗面上凶狠冷厉,唯独望向身后的知知时,还带了一丝柔情。
知知双手端放在身前,她今日亦穿的正式,整个人更显端庄,她微微扬声,“愿夫君一路平安,旗开得胜!”
陆铮心中一颤,蓦地搂住她,在知知肩窝处深吸一口气,软香随之沁入鼻。虽万般不舍,仍微微退开一步,神色坚定,“你和孩子,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陆铮当日便带兵出了广牧,直奔豫州而去。
豫州与兖州相邻,互为邻里,得知陆铮意在豫州和徐州后,管鹤云做足了功课,将豫州的舆图和战报一一取来。
半月后,大军至豫州留县,在这里,遭遇了陈氏一族的军队。
“领兵之人为陈氏次子陈钊,”管鹤云此番随军出征,还是第一次做起了谋士的本职,很快便将敌方情况摸清了,道,“其人好大喜功,为人傲气,不如其兄沉稳,但十分善战。主公可使计激怒他,再——”
他话未说完,陆铮便打断了,道,“不必。”
管鹤云迟疑,“主公的意思是?”
陆铮抬眼,双目微赤,冷冷吐出两个字,“强攻。”
而此时的陈钊,还在帐内,搂着个清秀小厮厮混,那小厮生得十分清秀,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人竟是个女子假扮的小兵。
谋士进帐,险些被气得仰过去,陈钊倒还算给谋士面子,惦记着正事,推开那女子,随意丢下一句,“出去。”
谋士缓和神色,道,“兖州陆铮之事,二公子作何打算?”
陈钊生得俊秀,眉间带了丝风流浪荡,加之出身高,更是狂蜂浪蝶,但他又是个难得的将才,带兵打仗,远胜其兄。但他这人有个毛病,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当代战神,除了战胥,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只听他冷嘲一声,轻蔑道,“不过一得势小人,怎值得我费心?不过是跟在蒋鑫后头,捡了兖州罢了,蒋鑫也是个废物,连个乡野村夫都打不过!”
“豫州卢氏也是一家子蠢货,找谁不好,要去找陆逆?跳梁小丑,何足挂齿,待我休整几日,再同那陆逆打一场,杀了他,夺了兖州,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陈钊神色轻蔑,语气猖狂,仿佛并不将陆铮放在眼里,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陈钊是少年成名的将才,十几岁便开始打仗,战功赫赫,曾为陈氏打下交州,自然不会将不显山不露水的陆铮放在眼里。
谋士虽对这位二公子浪荡的私生活不喜,但对他的本事,却是很服气的,见他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多嘴。
陈钊安心休整,并不觉得陆铮有这个胆量率先开战,哪晓得次日天还灰蒙蒙,他尚在睡梦中,便听得战鼓喧嚣,齐声作响,惊得他一把推开搂着他的美人裸臂,披衣下榻,怒喝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