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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的气流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叶一竹看到李宇低头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将屏幕贴近她的眼前。
  强烈的光线让她不自觉闭眼后退几步,肩膀突然被狠狠捏住带往前。
  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李宇所掌握的所谓证据,是任心在学校“霸凌”一个女生的照片。
  高一那年,任心在宿舍睡觉打呼噜,被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排斥。她记恨在心,找了几个在八中的混子。
  照片上所显示的正是任心和同伙将那个女生堵在墙角的景象。
  不知道是从哪个角度拍摄的,将任心的脸拍得一清二楚。
  “蹲在角落那女的,后来跳楼了。”
  李宇轻描淡写,收回手,又将照片放到自己面前细细品味。
  “我是不知道吕家群能有多大本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施暴者还能活得好好为虎作伥骑到老子头上。”
  叶一竹脸色惨白,整个人有些飘忽。
  当年那件事的始末,她都知道。为此她也和任心产生过分歧。可那个女生跳楼,极大可能是因为自身感情问题。
  可当年事发突然,又刚好发生在任心找人堵她之后。
  是是非非,人们总会本能的为了求个心安,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
  因为那个女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死因的只言片语,其实不用吕家群出手摆平,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的存在。
  可如果这些照片面世……
  叶一竹及时止住混乱的思绪,咬牙问他:“这些照片谁给你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收起手机,再次开口:“她是你的朋友,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比我更清楚。”
  她心里闪过一阵怪异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他的话,又听到他说:
  “如果你还要告诉我,这和你没什么关系。那我就和你谈谈和你有关系的。”
  “人嘛,总是利己主义者。如果是我,我也犯不着为了别人和自己过不去。”
  他后退几步,眼神轻佻又锋利,将叶一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那双鞋挺贵的吧,还有三天两头的跑去二楼后座那种地方,花费可不小。”
  “我看咱们学校消息还是太闭塞了。几年前轰动一时的第二医院院长贪污两千万入狱这事儿,在咱们这个年纪的人群里,没有人关注也正常……”
  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聚集迸发,叶一竹猛地抬眼瞪他,脸上却是一种无状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可如果大家知道,大贪官的女儿就在自己周围,衣食无忧,挥霍无度,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举起来的手被他钳制在空中,欣赏着她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失态,李宇得逞奸笑。
  “一竹,我可真了解你。原来你的软肋真的是这件事。”
  她猛地挣开他,眼睛里爆出血丝,发出沙哑的声音:“李宇,大不了鱼死网破。”
  死到临头了,短暂失控后的她依旧维持一副不容侵犯的高傲。
  李宇略去心里的怔忡,表情一下变得狠戾。
  “叶一竹,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
  “惹你?”她不可思议冷笑一声,眼睛里突然有了热感,偏过头嘲讽:“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承受你无端的威胁。你怕了对吧?你知道自己干不过吕家群,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有什么资本值得我威胁?”
  “我不知道啊……”她突然上前一步,仰头贴近他。
  眼前全是他落下的一片沉郁阴影,她轻飘飘开口,吐气如兰:“还好我言情小说看得不多,不然我真要以为你费尽心机收集这么多证据威胁恐吓我是为了得到我。”
  经过刚才一番博弈,她的脸已经有了血色,两晕飞霞,一双杏状的眼睛明润勾人。
  盯着她右眼旁的那颗泪痣,他眼神迷离,讥笑出声:“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她微微勾起嘴角,夜灯下显得十分妩媚,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我管你想干什么。玩不起,输不起。李宇,你就是个孬种。”
  长久沉寂后,他猛抓住她的头发贴上去。
  叶一竹却无法抵过他扑下来一阵阵充满暴怒的鼻息。
  “叶一竹,你真有种。”
  说完,他又一个不经意松开她。惯性太大,叶一竹往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到电线杆。
  他抖抖衣服,似掸去上面的灰尘,看也不看她一眼。
  “出来交差。”
  叶一竹身上的痛苦还未消退,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从旁边花坛跳下来。
  其中一个是成博宇女朋友。
  另一个男生得意地冲她甩甩手上的手机,说:“不是不喜欢和宇哥扯上关系吗?明天……哦不,今天晚上这段录像要是播出去的话,全世界都知道是你主动往上贴了。”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昭告天下是宇哥一厢情愿的骚扰你,谁信呐。”
  李宇又点了根烟,瞥了眼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的叶一竹:“两段录像加上一段精彩的背景故事,这个套餐够让你你满意了吗?”
  叶一竹重新往后靠,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眼神空洞:“你要我做什么?”
  心已经溃烂到极点,她的目光落在深巷的黑暗尽头,耳边一片嗡鸣。
  “要你做什么,我还真没想好。”
  可提前做足准备,做得够狠、够绝,往前走的时候才能海阔天空。
  这是李宇一直以来信奉的真理。
  尤其是对叶一竹这样刀枪不入,能在二楼后座和校园里自如切换两种形象的狠角色。
  那两个人不可思议的看他,“就这么算了?”
  李宇瞥那人一眼,又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看住吕家群。让他别总想着报仇,大家都出来混的,有点摩擦很正常。他倒好,挨了老子一拳,就把老子的兄弟都送进医院去。”
  叶一竹咯咯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雨夜中格外刺耳,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还真是因为怕吕家群有下一步动作。李宇,在了解对方这件事上,我们扯平了。”
  他的脸色随着她扬起的眉毛一点点沉下去。
  不做声,不再抵抗,就是被人戳破心思后的默认。
  她缓缓把手插在胸前,斜睨着他,“不过你怎么肯定,我会因为几句话,就听你的。毕竟,我可真是恨不得吕家群把你胳膊卸下来,那才算解气。”
  他低笑出声,耐心解释:“因为我了解你啊,你把情谊看得重,把自己看得更重。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你为我所用。”
  “而且……”
  “你应该很了解,吕家群要是真的被激怒,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她的笑意僵在嘴角,仿佛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我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想想,如果他知道我要毁了他女朋友,真惹急了他,会发生什么。”
  他摇头惋惜叹道:“你也说了,他无牵无挂的,头脑一热,会把自己也拖下地狱。”
  耳边一下就恢复了清净,越来越密的雨全都落进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李宇和那两个人扬长而去时,叶一竹望着迷蒙的夜幕,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厚厚的水雾晕开,模糊了她的视线。
  初三那年,他的兄弟在外面受了些委屈,他就把那个人的腿打断,进局子蹲了半个月。
  她无法再想下去,想象今晚她所目及、听及的事情被李宇当作谈资去威胁他,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是任心,一个是自己。
  刚才她问李宇,就不怕自己把今晚所发生的事直接告诉吕家群吗。
  他好笑中带着一丝同情反问她:她难道真有那个自信可以让吕家群卸了他一只胳膊?
  她坚定的回答:有。
  可人去巷空,她开始回味。
  他会那样做,但是是因为任心那件事,而不是她叶一竹的两件事。
  可当下那一瞬,叶一竹真的迸发出一个念头:哪怕没有任心那份证据,吕家群还是会为了她和李宇干下去。
  她是有这份笃定的。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四年前,他还是越过她,只看到了任心。
  *
  第二天,叶一竹蜡黄的脸色让宁雪吓了一跳。
  她没有再继续披头发,扎起高高的马尾,脖子后的伤痕已经完全结痂。
  段考成绩分发下来,叶一竹的英语拿了班里的最高分,可总成绩还是不上不下。
  因为有心事,她又连接好几天没休息好,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甚至公然上课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第三节课,数学老师的声音实在太有威慑力,她才终于清醒一些。
  宁雪塞给她一颗薄荷糖。
  叶一竹知道她也走神了。
  把糖塞进嘴里,口腔弥漫出苦涩的甘凉,刺激着懒怠的神经。
  靠在墙上,耳边是尖锐女声读出来的各种数字和公式,放眼窗外,天高云淡,似乎没有尽头。
  宁雪突然问她:“一竹,我喜欢成博宇,很明显吗?”
  叶一竹收回视线,瞥她一眼,一副“你没点逼数”的表情。
  宁雪泄气,露出复杂的神情,“好吧。难怪顾盛廷会那样说。”
  叶一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淡淡问:“他说什么了?”心里隐约不安,想起那天在学生会和他的对话。
  “他知道我喜欢成……”她一下子坐直,却突然意识到四周的环境,生生把语调降下去。
  “他怎么说?”
  虽然顾盛廷是那天目睹了全程才知道这件事的,可叶一竹还是有些心虚。
  “就百日誓师那天,他见我心绪不佳,就过来告诉我该喜欢就继续喜欢,再不济……”她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叶一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那样的人,狗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
  “他说可以等,等他分手。”
  果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叶一竹什么都没说,望了眼墙上的钟,开始收拾桌面。
  宁雪见她这样反应,怕她会看不起自己,急忙解释:“他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他说得没错。”
  “他也认识成博宇?”
  “他们总一起打球,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看到我总往球场跑,就猜到了。”
  叶一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突然问:“你们等会儿是不是要开会?”
  宁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学生会的活动,却还是快速点了点头。
  下课铃打响后,大家伙该吃饭的吃饭,该跑步的跑步,叶一竹坐在座位上犹豫良久,最终一个人走到球场。
  果然,李宇、成博宇都在,可没想到的是,顾盛廷也在。
  他没有去开会,这让叶一竹有些始料不及。
  脚步僵在观众台的最高一层,反应过来时,他似乎也看到了她。
  骑虎难下,叶一竹索性拢了拢衣服,坐下来,仿佛一名被他们吸引住的女观众。
  李宇肯定也看到她了,可她始终回避着他狡黠目光。
  她原本只是想出现一下,告诉他自己要见他一面。
  可没想到顾盛廷也在。
  她有些烦躁,仿佛已经听到他扬起怪异的笑用贱兮兮的语气嘲讽她。
  可是易地而处,她也十分憎恶现在的自己。
  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该做什么。
  昨晚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的,都是任心那几张照片。
  至于自己的那些事,她反倒很淡然。
  不是不在意,她这辈子最不想被别人提起的,就是自己有个贪污的父亲。
  只是任心的那些照片太过蹊跷。
  那个角度,分明就是在场的人才能拍到。
  而李宇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照片?
  无数的问题好像能串联在一起,却又总是断在关键处,她无法忍受,决定找李宇问清楚。
  顾盛廷从成博宇手中抢过球,一路飞驰到禁区,李宇和章矩几个人同时阻拦,他都能迅捷躲开。
  低垂着汗珠的发梢上下摆动,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眼神坚毅阴狠,跳起来几乎是把球砸进篮筐。
  李宇往地上吐口水,骂了一句。
  场边的女生激动谈论,叶一竹不动声色坐在她们中间,眯了眯眼睛。
  顾盛廷从容转身,和高其他们伸出的手击掌,仿佛整座球场都在为他运转。
  高二年纪大胜,除了成博宇,所有高三男生的脸色都不太好。
  成博宇接过秦倩手里的水,和她并肩走到一旁。
  叶一竹突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个时间去找李宇是错误的。
  可李宇没给她后悔的余地,遥看她一眼就往单车棚的方向走去。
  顾盛廷再望向观众席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单薄如云的身影。
  单车棚时不时出现几个人,可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是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带。
  李宇离开后,叶一竹抬起头,天边五彩纷呈的云雾渐渐飘远,夜幕已经铺展开棱角。
  她决定放过自己。
  刚转身,就看到半个藏在凸出墙面的身影。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愣愣盯着来人。
  “你有病啊?”
  发出的声音有些干哑,她无意识用轻薄尖锐的语言掩饰住内心的慌乱。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松散许多,沉沉盯着她,用不大不小,却能让两个人都听见的声音说:“叶一竹,你怎么这么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