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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我帮你跟幼儿园请假好吗?”老父亲从后视镜里看女儿,“我们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黛茜问。
  她还“咦”了一声,有点儿惊奇,想到今天谢尔顿说《人体的秘密》看完了就借给她看,恐怕要好几天才能从他手里拿到了。
  托尼道:“去看望病人。”
  —— —— —— —— —— ——
  黛茜还没有到医院看望过病人,更没有在维彻斯特的医院看望过病人。
  斯塔克父女抵达维彻斯特时接近午饭时间,九月的太阳像吉普赛女郎一样火辣,黛茜头上戴了一顶系着丝绳的小草帽,花裙子在热热的风中呼啦啦地飘。
  团子手里拿了一枝又大又长的花,是在自家门口摘的向日葵,温蒂突发奇想洒了一把种子,不料长势喜人,夏季又正好是花期,于是热热闹闹地开了拥挤的一大片。
  斯塔克家迟早变成花圃。虽然已经快成花圃了。
  “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去。”哈皮降下驾驶座的车窗,对他的老板道。
  黛茜牵着爸爸的手,一边走进医院大门,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的摆设。
  医院里真安静,接诊台有很多人在填表,走廊上急匆匆都是脚步声,大人们走路之快,仿佛脚下生出风来。
  黛茜把小手里的花杆握了又握。
  他们之所以突然要到这里来,是因为托尼昨天接到电话,老奶奶罗克西在骑重机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住在医院里。
  罗克西也是许久不见了。
  但她一直心心念念着斯塔克家的小雏菊,每逢节日,都能收到她的卡片和礼物,上次还跟黛茜视频过,不过因为背景是赌马场,很快被托尼挂了电话。
  没想到再次见面会在医院里。
  黛茜觉得,仿佛跟爸爸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相似的走廊,还没有走到尽头。
  但每一扇微微敞开的门里,又是不一样的景象。
  她看见几个人的笑容,然而医院里的大部分人是不笑的,绷着面庞,间或夹杂着低低的哭泣声,仿佛遇上无法解决的困难,只有靠无济于事的哭泣才能好受些。
  医院真不是一个令人快乐的地方。
  黛茜有一点点能够理解大人的难受。
  她爸爸生病的时候,她也十分不开心。
  生病和老去一样,也是自然规律吗?
  如果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为什么会带来许多的难过?
  团子因为看见其他病人的难过而生出来的一点点难过,在推开病房的门,瞧见罗克西的那一瞬间,成了许多的难过。
  听说要来看罗克西奶奶,黛茜还心有余悸,毕竟在她才三岁的短暂人生里,有几段印象深刻的回忆都是在被罗克西热情十足地吸吸脸蛋,那种脸蛋像要被别人吃掉的可怕感觉,在幼儿的稚嫩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
  黛茜并不因此讨厌罗克西,因为罗克西奶奶会给她做很好吃的苹果派。
  但现在的罗克西恐怕什么也做不了了。
  小雏菊宝宝下意识往爸爸身边挨了挨。
  她看见一张整洁的病床,被子很白也很薄,在被子底下,躺着一个人。
  罗克西正在睡觉。
  老奶奶的白头发垫在脑袋下面,整个儿瘦了很多,本来就身材娇小,现在看过去,更像用一张薄被子就能藏住。
  她以前过分活泼,抽烟喝酒赌博还泡仔,精力充沛得让人几乎忘记了她年纪已经不小。
  现在这么面对面地靠近,托尼却一下子觉出罗克西的衰老来。
  从来埃文的离开给了她不小的打击,现在驾车的意外再给她的骨头一记重拳,仿佛加速了这种衰老。
  人总是会老的。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一瞬间。
  “婆婆睡了吗。”黛茜轻轻地问。
  “是睡了。”托尼道,“不可以大声说话。”
  他说不上来现在是种什么心情,只觉脚步莫名有些沉重,放轻了动作,牵着女儿走到罗克西的床前,想拉张椅子坐下。
  不料才一靠近,原本在病床上睡着的罗克西一下子睁开眼睛,掀了被子坐起来:“啊哈!”
  把人吓一大跳。
  被吓到那一瞬间,大斯塔克和小斯塔克的表情出奇一致,都同时往后退了一步,黛茜还颤了颤小身子,手里拿着的花一下子掉在地上。
  “被我吓到吧。”罗克西大笑道。
  被老人家精湛演技糊弄的斯塔克先生抹一把脸,没有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把女儿一抱,转身就走:“你看我下次还来不来。”
  “诶别别别!”罗克西前一秒还为恶作剧成功沾沾自喜,现在就成了被揪住命运后颈肉的猫,赶快伸手挽留,瞧着还没仔细看看就要被人抱走的团子,险些扑过去把托尼按在地上,“把我的小雏菊留下啊!”
  她要下床,可惜动作一大牵动了腿上的伤,疼得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托尼转回头的时候,就看见这位永远不能正经的女士在闷头捶床,借此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
  床要是能说话,恐怕现在正在嗷嗷叫。
  “你既然这么精神。”托尼道,“就不要在电话里说得那么悲惨。”
  “你以为我马上要死了吗?”罗克西问。
  刚才的那一下可能真的有点疼,她悄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脸上还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无所谓样,目光很快从托尼脸上转移到黛茜身上,两只眼睛炯炯如灯泡,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把孩子给我抱抱。”罗克西伸出手。
  黛茜刚才被老奶奶吓了一下,窝在爸爸怀里悄悄地看人,听见说要抱她,马上把脑袋又缩回去。
  托尼抬起一根手指:“不准吸脸。”
  他不去做别人肚子里的蛔虫真是可惜了。
  罗克西盯他一眼,再看看他怀里软绵绵的宝宝,没奈何只能妥协,叹道:“我不吸。把黛茜给我抱抱。”
  “你让抱吗?”老父亲低头问女儿。
  黛茜犹豫一下,看看爸爸,再看看病床上坐着的婆婆。
  出门之前,温蒂跟她说,生病的人身体会很难受,要多多地给他们关怀,病人有好心情,才能更快地好起来。
  拥抱或许也在关怀的范畴之内。
  团子到底点了头,被放到罗克西怀里。
  罗克西心满意足地把黛茜搂一搂,也不嫌热,感慨道:“重了很多,真是大了。”
  她用手指比出几个数字:“我们才这么多天没见面,你就长大了。”
  “我大了,去读幼儿园。”黛茜道。
  她每每说起上幼儿园的事情,总是很自豪。
  罗克西一挑眉:“有好看的小帅哥在幼儿园里吗?”
  “什么是小帅哥?”黛茜问。
  罗克西正要答,一抬头看见老父亲不太好的眼神,赶紧鸵鸟一样把脖子缩了缩:“小帅哥就是好朋友。”
  “我有小帅哥。”黛茜懂了,很快地回答道,“是谢尔顿。”
  “哦!”罗克西眼中放出亮光来,“不愧是我的小雏菊。”
  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罗克西抱孩子抱没一会儿,就放了手,让黛茜跟爸爸去拿椅子过来做,她则看看黛茜拿来探病的向日葵。
  “非常漂亮。”罗克西道,“我最喜欢向日葵。”
  “我记得上次你还说喜欢紫罗兰。”托尼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谎言。
  对此,老奶奶表示脸皮很厚完全没在怕的:“黛茜送给我什么,我就最喜欢什么。”
  “你怎么会从车上摔下来?”托尼皱眉问。
  他很快侧过脸去:“这个年纪还骑重机飙车,摔下来也不能怪别人。”
  “世界上要是总没有意外,保险公司就做不下去了。”罗克西不以为意,“而且也没摔死,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地坐在这里。”
  托尼于是前倾身子,作势要在罗克西的伤腿上按一按,被罗克西慌忙阻止:“你这是蓄意伤害史大颗!”
  她一动,鼻头上又冒了汗珠。
  明明房间里开着空调,一点儿也不热。
  “我看你体重减了不少。再不好好休养,恐怕要在医院里烧很多的钱。”托尼道。
  “我付得起。”罗克西不甘示弱。
  她说是这样说,口头上倔强,实际抱了黛茜没一会儿就觉着累,才会把孩子还给老父亲。
  托尼就没再说话。
  安静片刻,罗克西开口问:“你肚子饿吗?”
  “不饿。”
  “我想吃披萨。”罗克西转身去枕头底下拿出钱包,取了一张崭新的钱,“你帮我买,史大颗。”
  托尼掏出手机要叫外送。
  “外送没有你快。”罗克西道,“你快去,我要饿死了。小雏菊放在我这里。”
  托尼看她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双手插袋,对女儿道:“我很快回来。”
  能让亿万富豪亲自跑腿去买披萨,得是多高级别的待遇。
  黛茜原本想要跟爸爸一起去,商量两句,也肯乖乖和罗克西待在一起。
  “给黛茜买个苹果派。”罗克西道,“我做的苹果派最好吃,但她现在吃不着,吃个难吃的代替一下吧。”
  托尼皮笑肉不笑:“你真疼爱她。”
  说着走出了病房的门。
  爸爸不在,团子不知道要干什么好,一抬头瞧见罗克西在冲自己招手,滑下椅子,慢慢地走过去。
  “我看看。”罗克西伸手在黛茜脑袋上一划,是在比身高,显出几分高兴来,“也长高了不少。我的小雏菊以后一定是个迷死人的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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