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知自己若再拦容辞怕就要翻脸了,便追上出拉着她一起去了偏殿。
圆圆身上的体温略微降了些,但形势非但并未好转,反而愈发严重,正半闭着眼躺在床上,乳母端上来刚熬好的药,这药极苦,便是成人喝过一次也断不肯在喝第二次,更何况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了,圆圆偏过头去不肯喝,众人想尽办法哄都没有效。
正焦急的想着是不是把陛下找来给太子喂药,便见端阳夫人与皇帝并肩走进来。
太医宫女并乳母等人都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忙不迭的端着药走到谢怀章身边:“陛下,小爷怎么也不肯喝药,您看?”
谢怀章将药碗端过来,朝他们摆了摆手,众人便垂首退到一边不敢作声了。
圆圆模糊听见父皇来了,便费力的将眼睁开一条缝去看,却见容辞红着眼睛坐到了床边。
他双目微亮,刚想撒娇问母亲怎么才来看自己,但喉咙肿的几乎要堵住嗓子眼,只微微张开了嘴却只发出一点“嗬嗬”的声音,他的眸光熄灭,委屈的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容颜见状吓了一跳,俯下身边边给他擦泪边急切的问道:“怎么了,哪里还疼?”
圆圆其实浑身都痛,换做平时早就扑进容辞怀里哭诉了,可现在起也起不来,说也说不出话,连哭都哭不出声音,只能瞅着容辞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容辞心疼的浑身颤抖。她哽咽的对谢怀章道:“孩子为什么不说话,他、他……”
谢怀章的脸色很是凝重,他担心容辞忧虑过度,本想避重就轻将儿子的病情掩盖过去,可转念一想,若……真有万一,到时候容辞全无心理准备可能更不是什么好事,便只得把实情道出:“他体内热毒积聚,以致口舌生疮咽喉肿痛……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容辞的心越发沉了,她不是没生过重病,自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就因为知道才更不愿意去细想。
她尽力保持着冷静,将眼泪擦干,温柔的对圆圆道:“若是喉咙还疼就不要说话了……娘在这里守着你。”
眼看儿子病成了这样,容辞也不管会不会引谁怀疑,她看着圆圆含着满眼的泪朝自己点头,就将谢怀章手里的药端了过来:“乖孩子听话,咱们把药吃了好不好?到时候病好了娘就带你出宫去玩。”
圆圆的眼皮也已经肿的厉害,连睁眼困难,但他还是固执的一眨不眨看着母亲,听话的张开了小嘴。
药已经是温的了,容辞略微尝了尝就熟练地喂到孩子口中。
圆圆嘴里溃烂,喉咙也痛的紧,加上这药的味道实在不是孩童所能接受的,到了嘴中他便显出了痛苦之色,但他眼看着娘亲神色紧张,害怕自己吃不进药,就咬着牙坚持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药从窄细的喉中咽了下去,那一刻他下巴抬高,为了吞咽把脖子伸的老长,连脑袋上都挣出了青筋,这才费力的咽下了这小小的一汤匙药汁。
容辞看的的眼睛通红,几乎不忍再逼他,但她在谢怀章面前可以痛哭可以脆弱,在孩子面前却只能坚强,便硬着心肠一勺一勺的把药喂下去,一边低声说着话来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到时候我和你父皇带你回落月山看看……你就是在哪里出生的,在那里长到了将近两岁才进的宫,圆圆还记不记得?”
圆圆刚刚又咽下一口药,听到这里果然被吸引了心神,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记得”的口型。
容辞忍着泪意夸赞道:“娘的圆圆真聪明……再来喝一口……”
等圆圆喝完最后一口药,立即疲惫的昏睡过去,容辞将碗往桌子上一放,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谢怀章的眼中也有泪意,站在旁边将容辞圈了起来,她埋在他腰腹处哽咽道:“二哥……我、我好怕啊……咱们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样才能让孩子好起来……或者拿我的命换……”
谢怀章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强硬道:“不许胡说!”
容辞在他的手掌下摇着头越发无助,这一刻她真的在想,若是能让孩子痊愈,就让她立即去死她也是求之不得。
*
有容辞在,圆圆喝起药来配合了许多,但这药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拖延之举,只能延缓病情进展,却不能真的治愈,而且再拖也有到尽头的时候。即使整个太医院连轴转,翻尽各种医书和典籍也没能找到疾病的根源,皇城开始从外界寻访民间大夫,可是效果也不大。
有太医也提出太子是不是中了毒,可他们在太子的饮食、衣物甚至玩具书籍中都没找到有毒的痕迹,这种猜测也只能不了了之。
谢怀章和容辞都不放心别人,有了彼此倒能轻松一些,两人轮换着照顾孩子,谢怀章有了必须处理的政事便留容辞在内,容辞若撑不住了便让谢怀章来,为了更有精力照顾圆圆,容辞即使见了饭菜就反胃也还是逼迫自己吃下去,吐出来就继续吃,早晚能留一点在腹中就不怕饿死。
可即便是这样,即使有了父母全心全意的的照顾,圆圆的病还是一天重似一天,到最后便开始了长时间的昏迷,除了清水,连粥都喂不怎么进去了。
谢怀章见状便是再想往好处想也骗不了自己了,看着容辞像是往常一般替孩子擦拭脸蛋,即使已经很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也一遍遍的跟他说话,她不过数天就已经瘦了好些,手腕上几乎只能摸到骨头,几天睡不着觉让她眼底青黑,偏偏眼中却炯炯有神,精神反常的亢奋,一点也不显得疲惫。
这样的容辞让谢怀章在心里隐约生出担忧恐惧,他怕最后若留不住孩子,连容辞也一并失去,那……他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皇太子病重的阴云笼罩着皇城上空,整个京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默默的等候着大明宫传出的消息,这样的氛围里,昭文四年的最后一天匆匆而过。
本来这一天是除夕,宫里该张灯结彩大摆宫宴来迎接新年,可现在所有人都不敢提这一茬,皇帝在为爱子的性命担忧,即使新年到来也不能引起他分毫的兴趣,相反若是有人在皇太子痛苦挣扎时大肆庆祝欢庆新年才是真的不想活了。因此,这天晚上京城中静悄悄的,不光没有鞭炮礼花声,比平时还要寂静三分,连平民百姓都将子女的嘴巴捂上,似乎孩子的欢笑声能传到紫宸殿中惹怒皇帝似的。
太医就在这样的压力下看着太子嘴唇变得干枯,脸颊也出现黑色的纹路,面色变得青白,明白再不通知陛下,拖到最后便只能跟着太子一起走了。
几个太医你推我我推你把皇帝叫到外间,支支吾吾的表示了太子的情况可能拖不下去了的事情。
谢怀章这几天一直担心的情况终于在太医的嘴里得到了证实,即使早有预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他眼前乌黑一片,险些栽倒在地上,旁人慌忙去扶,他却自己站稳了,转头看着室内的容辞还伏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孩子。
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移开视线不忍再看下去。
谢怀章心里像被火灼烧一般,又不敢在容辞面前表露出来,便干脆带着赵继达出了紫宸殿来到了奉先殿。
奉先殿是谢氏皇族供奉历代先祖的地方,非重大仪式或者先人忌日轻易不曾有人踏足,整个殿中虽点着无数明烛,算得上灯火通明,却总是弥漫着阴森之感。
谢怀章毫不在意,他注视着先祖的画像牌位,大梁只传承了四代,加上被追封为帝的□□之父也不过五任皇帝,在墙上挂着的有四位,还有与其并立的五位皇后(加上太/祖继后)。
谢怀章从最前面一个开始依次跪地叩头,每一次都无比虔诚,嘴里不停地说着祝祷之词,他的话听在赵继达耳朵里瞬间让他震惊的瞪大了眼,他很想制止,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多做什么,只能看着皇帝一次次的跪在画像前祈愿。
等到了先帝的画像牌位前,谢怀章先是一顿,随即面不改色的照旧跪下,用与对其他先祖一般无二的恭敬态度向他磕头——这可能是谢怀章一生中对着昌平帝跪得最心甘情愿的一次。
出了奉先殿,谢怀章低声向赵继达问道:“谷余什么时候能到?”
赵继达算了算,有些叹息:“最快也要明天了。”
谢怀章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谷余是最后的希望,但也只是希望而已,即使再高明的大夫也并不是神仙,谢怀章甚至不敢将谷余有可能赶到的消息告诉容辞,万一他赶不到,或者赶到了却治不好,希望之后便是绝望,容辞绝对受不了这打击。
跟在谢怀章身后,赵继达犹豫道:“陛下,您刚才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若是先祖有灵……”
谢怀章身着狐裘站在雪地上,抬起头遥望着广袤的天空,最终轻声说道:“若是先祖有灵让朕得偿所愿,岂不是更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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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晋江独发
这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晚上,容辞握着圆圆的手在床边眯着眼睛歇了一会儿,突然见手中一紧再是一松,孩子的手从她的手心滑落。容辞立即惊醒,睁开时马上察觉到不对,她颤抖的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鼻息,却没感觉到又任何动静……
“太医!太医!!”
太医们慌忙上前把脉,见这情景就知道这时候灌药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用银针急救。
谢怀章刚刚从奉先殿回来就看见这一幕,马上将几乎滑倒在地上的容辞拉起来扶住。
看着眼前混乱成一团的场面,容辞恐惧的揪紧了谢怀章的衣襟。
谢怀章咬紧了牙关握着容辞的手,直到一个个太医满头汗水的退下来,每一个都是一脸惶惶,不敢与两人对视,他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容辞掌心冰凉,胸口一团气顶的她无法呼吸,圆圆紧闭双眼,数十银针扎在身上都没有半分回应,眼看就要不行了,就在连太医都要放弃时,李太医咬牙一狠心将最后几根针从百会水沟等处重重的扎下去,银针入体,圆圆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皮动了动,微弱的咳了起来,呼吸虽弱,胸膛总算有了起伏。
李太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额上的汗珠将头发都湿透了。
“救回来了——太子有呼吸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谢怀章也不免面露狂喜之色,正待扶着容辞上前看儿子,刚低头就惊见她涨红着脸按着胸口,满脸的痛苦之色。
“阿颜、阿颜你怎么了?快,太医快来瞧瞧夫人。”谢怀章刚从儿子险些丧命的惊惧之中脱离,就见容辞也有不好,登时急的头重脚轻,莫名的想起了前几日容辞的说过的话——
若能拿我的命去换……
谢怀章紧绷着脸唤来太医,但他们还没来得近身,容辞的喉头就费力的动了动,张开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捂,血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容辞在谢怀章惊恐的神色中前后晃了一晃,眼睛一翻便昏迷在他的怀中。
“阿颜?!”
*
几个太医刚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回了太子,还没等松一口气,汗都没来得及擦干端阳夫人就又出了事,被惊慌失措的皇帝拉去救人。
这些天皇帝对端阳夫人的情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给她瞧病,万一再瞧出个三长两短来,可一点也不比刚才安全。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给容辞把了脉,一颗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这段时间只要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噩耗,从没有好消息,要是他们是患者的家人也早就心生厌恶了,这次太医们总算没再当乌鸦,并争先恐后道:
“回禀陛下,端阳夫人是郁气结淤血于胸,若日久恐生不测,方才先是大悲后又大喜,情绪气息激荡,身子一时承受不住,反把淤血吐了出来,这不算是坏事,还请陛下放心。”
谢怀章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容辞,却没露出喜色,反问道:“吐血之症即是无碍,那旁的呢?她的身子可还康健?”
太医刚刚报了好消息,这时却俱是一愣,支支吾吾起来:“这、这……若之后情绪恢复如初,不再抑郁难解……便、便……”
谢怀章深吸了一口气——圆圆这个样子,阿颜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太医的话说来好听,但深意就是只要太子痊愈,容辞就不药而愈,一旦太子有什么不好,她这些天熬油似的把身体熬得精力抽干,全靠想清醒着照顾孩子的一口气撑着,一旦遭受打击……恐怕便会有不测。
太医道:“请陛下想法子开解夫人……让她分散开注意力,想来不会有事……”
这话他们说着都心虚,端阳夫人把太子视作亲生,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把她从太子病床前拉走,陛下也更无法可想。
谢怀章沉着脸摆摆手:“你们去伺候太子罢,再仔细些。”
容辞昏迷了其实也就是一刻钟,现在圆圆危在旦夕,她便是昏倒也昏不安心,不多会儿就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见到谢怀章守在床前,第一句话就是:“圆圆怎么样了?”
说着便坐起身来准备下床。
谢怀章忙摁住她的手腕,感觉上面的骨头都开始搁手,“他没事,你先不要急,多休息一下,太医都守着呢。”
容辞头还晕着,她揉着额角摇头道:“我没事,就是看到他被救回来太高兴,这才……”
“……阿颜,你这样不行。”谢怀章打断她。
容辞的手顿了顿,抬起消瘦的脸颊看着他,谢怀章脸色凝重,嘴开阖数次,还是尽量镇静道:“圆圆的病若是好了固然皆大欢喜,但万一他……”
“你别说这话……”容辞哀求道:“孩子现在还醒不过来,咱们做父母的不要说丧气话好不好?”
“……就算没有孩子,你身边有那样多的人关心你,你想想你母亲,想想……我……”
容辞很不想听他说“就算没有孩子”的话,但还是道:“二哥,咱们能不能先不说这些?”
她鼻子发酸很想哭,但这段时间她的泪流的太多,现在眼眶干涸,心里再难受也流不出一滴泪:“我现在根本顾不到别的,圆圆就……”她哽了一下:“……就剩下一口气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不行么?”
她说着下了床就要回去,却不想被谢怀章拉住了手,他先是紧闭双唇,下巴的线条崩的棱角极其分明,然后才开口道:“阿颜,怀这孩子你是被逼的不是吗?”
容辞脚下骤然停住,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房间也在紫宸殿偏殿中,紧挨着圆圆的卧室,算是他日常活动的地方,本来也有不少宫人,可是全都被谢怀章打发走了,只留了赵继达一人在旁伺候。
赵继达从刚才听皇帝的话就觉得不好,现在更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主子能在容辞面前说这话……即使出于好意,未免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况且容辞还是一个孩子性命垂危的母亲——她们这个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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