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芸菡去时骑的马,回来时不想打扰二哥和阿呦,也是骑马。
刚刚下马,真儿和善儿已经慌忙跑出来查看她的情况。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芸菡被她们翻翻检检怪不好意思的,又恨不能转圈圈给她们看,无奈道:“不要看我了,去准备热水。”
善儿心细些:“姑娘怎么不坐马车?头疼不疼,腿疼不疼?”
郑芸菡闻言,感受了一下,轻松摇头。
从出发前往并州至今,她好像就没歇过,一直在奔忙,与长安相比简直多动十倍,身子骨像是活络开了,不再动辄小病小痛。
最重要的是,舒家六哥这匹马,绝非寻常良驹可比。
据说大嫂的马就是舒家六哥帮忙挑选配置的,当时为了匹配大嫂的身量与坐姿,马鞍的图纸都画了好几份。
所谓术业有专攻,郑芸菡骑这匹马时感觉格外不一样,比一般的马更舒服,虽然久了一样会疼会麻,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破皮生疤。
见她是真无恙,两婢女这才放心去为她准备热水。
郑芸菡正要往里面走,身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嗤。
她扭头看去,就见卫元洲牵着自己的大黑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马。
在长安的那个马场,她就是骑着这匹马,将两个男人甩下大半日,一个人玩的很是欢快。
这匹马,是舒易恒送的。
郑芸菡被他的眼神搅得不太自在:“怎、怎么了?”
卫元洲看向她:“这匹马好”
她老实点头,挺好的,又快又听话。
他牵马的手腕一动:“与本王的相比呢?”
郑芸菡眼珠子滴溜溜转,心道,自然是没办法与你的比。
她怀疑他在炫耀。
卫元洲又笑:“有机会,再比一场?”
郑芸菡近来干的事一票比一票大,此番竟被这男人激出血性来:“比就比,待并州事了,寻个风和日丽天,奉陪到底。”
她一番话接的威风凛凛,无畏无惧,说完,还像模像样的跟他行了个军礼,昂首挺胸的走进去。
卫元洲的目光追着她,直至看不见时,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这模样,让他不禁想起当初刚回长安时,在马场上与那位郑三公子的一场较量。
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方才她眼角眉梢中流露出的恣意与潇洒,不服与傲娇,与那时马场上为她讨公道的郑家三哥,如出一辙。
他心中的小姑娘,藏
了好多种模样。
一旁,樊刃已经面无表情无话可说。
出山之后,他怕王爷追究他们擅自行动之责,几乎是立刻就把未来小王妃给卖了,将玉指环的事情说得清楚明白。
讲道理,未来小王妃虽然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怀章王妃,但她用这枚玉指环时,是清楚知道这枚玉指环的意义的。
想到王爷在山中那副样子,樊刃以为王爷肯定会立刻杀过去和小王妃当面对质。
一个高大威武强势迫人,一个娇小玲珑半推半就,好事不就成了吗!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都出山一两日了,回来的路上也有好些机会,王爷愣是提都没提玉指环的事情,反倒扯到什么赛马。
搞不懂。
……
郑煜澄将温幼蓉安置好后,立马让人请大夫、备热水、吃食。
“你与芸菡先梳洗一番,再好好让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就过来。”
温幼蓉笑笑,冲他摆摆手,你走吧。
郑煜澄顿了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女侯也到了并州,你不要操心,我会安排。”
她笑容微滞,又立刻恢复如常,冲他点头,完全相信他的样子。
郑芸菡回来后,与温幼蓉一并沐浴更衣,将浑身的尘土洗得干干净净,浑身喷香才肯从澡桶里爬出来。
不多时,大夫来了。
郑芸菡没大碍,只在破岩壁时有些擦伤。她原本以为阿呦该伤得更重,可大夫看过之后,竟没露出凝重表情。
她的手臂已经自己接回去,这两天活动如常,就剩小腿骨上的伤,大夫也只留了些普通的药酒,让她按时搽药。
大夫走后,郑芸菡见她摸出一粒药丸服下,想起上次她被粽山砸了也一脸无所谓,不免好奇:“你真的没事吗?”
温幼蓉靠坐着,摇头:“没事。”
郑芸菡心念一动:“阿呦,你是不是比一般人的身体都好?就是那种受了伤也会很快恢复。”
温幼蓉看着她好奇的表情,并没有瞒她:“嗯,差不多吧。”
她自小被丢在祁族旁支野蛮生长,却不是真的没人管,旁支的长者会教她辨认药材,还会给她泡药浴。
她从小身体就好,病痛极少,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被压在废墟之下那次。后来恪姑姑给她送了些固本培元的药丸,是祁族精炼的伤药,受伤时吃一颗,身体恢复的更快。
温幼蓉语态轻快:“这年头,像我这样好的身子骨,已经很少见了。”
郑芸菡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女侯固然下了狠手,但未尝不是因为心中有数,所以看起来好像做的又狠又绝。
她真正下狠手的,是二哥。
她并不愿意看到阿呦和二哥在一起。
……
郑煜澄回来之后就忙于处理并州和山中的事情,三日之后,终于
将大体情况掌握在手,公文也顺利送往长安。
郑芸菡得知了这错综复杂的来龙去脉后,于三日后的一个悠闲午后与温幼蓉边吃边讲,替她打发养伤的无聊时日。
此次并州之行,暗中多生阻挠者,确然是曹家。
玢郡王是他们怂恿来的,漳州的流言是他们放出去的,山中有藏银也是他们辗转让玢郡王知道的,为的就是让玢郡王做足抢功的准备杀来并州,给郑煜澄一个措手不及。
待玢郡王抢功入山,然后将其挟持,郑煜澄身为并州刺史责无旁贷,难免要如山营救,这山里那么多密道,还有匪窝,让他二人出点事,背锅的人都是现成的。
两个前来并州协助救灾的都出了事,朝中定会再派新人,这就是曹家入手的好时机。
曹家自以为部署周密,却不想处处是意外。
首要一个就是玢郡王入山受阻。也不知怎么的,那些祁族山部一个都不能用了,这直接阻碍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在得知玢郡王作天作地要搞粽山时,他们不得不临时变更计划。
只要在粽山一事上搞出意外,乱了并州,郑煜澄这个并州刺史一样当不下去。
谁料郑煜澄早有防备,提前布下的暗卫直接抓了活的,随后他一边审问一边向外探查,散播着一种他真的审出了什么线索的假象。
并州一直有曹家安排的人手,曹芳瑞要知道这些并不难。
论理,这些刺客买了死口,是不该担心的,偏偏郑煜澄做戏做得太像,曹芳瑞难免做贼心虚,刚好借着漳州之行折返时路过并州,亲自查探,也在随行的温震口中得知,第一批过去的山部精锐出了点意外,这才没进山。
曹芳瑞原本只想尽快解决那些留在郑煜澄手上的活口,没想得到一个惊天消息,玢郡王入山了,还出事了。虽然不知是何人掳走,但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玢郡王出事,曹芳瑞去救人,郑煜澄只会落得一个怠慢皇戚之罪;郑煜澄去救人,必定牵动一片,曹芳瑞便可留在并州,趁机干掉那几个活口。
之后,郑煜澄带人进山,曹芳瑞打听到刺客关押之地,再生歹心——解决了刺客,他自无后顾之忧,若郑煜澄也在山中出事,这便于最初的计划不谋而合了!
这才有了山中的第二波刺杀。
可曹芳瑞万万没想到,郑煜澄不仅在来并州之前就已洞悉有人暗中破坏一事,更是早早地安排了一个人乔装成玢郡王,自玢郡王入山开始,便是个假货,为的就是诱蛇出洞,一举拿下。
温幼蓉捏着枣糕,听得很入迷,还能参与讨论:“你说曹家刚刚送了一位侧妃到太子身边,想来这个侧妃没少帮自己的兄长铺路揽事,曹家人没本事,就暗地里搞这些阴招,借此在储君面前博脸面,也不知
道这位侧妃会怎么样。”
郑芸菡唏嘘摇头,“曹曼仪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但晗双此刻一定很高兴。”
她最讨厌的小曹鸡,这次可不是阴沟里翻船,简直是阳关大道上平地翻车。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温幼蓉小脸一垮,有点酸酸的。
晗双晗双,哪里都是晗双。
正酸着,又想到别的:“这么说来,我第一次进山,那个故意引我们过去的,极有可能是曹家的人。”
温幼蓉祁族出身,又熟悉山道,更见过真正的悬棺。
那一片岩壁做的悬棺,很不考究。
且她熟悉山道,一看到那处便自觉在图中对上,察觉这是一处隐蔽的生门。多半是凿出这条山道的人耍的小心思。
但引他们去的人绝不是为告诉他们这个,唯一的理由就是,曹家想引人入山,用的是藏银之由,可曹家也不知道藏银在那里,直到他们的人发现这片悬棺,将计就计:找不到藏银,有藏宝古墓,玢郡王等人必定会被吸引过来。
这些事情送回长安,足够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温幼蓉与郑芸菡背靠背赏景,忽道:“那藏银之地,找到了吗?”
郑芸菡眼神一动,轻轻点头:“找到了。”
贾桓和费绕抵死不招,其实和当初的赵齐蒙有点相似。
他们知道并州缺这笔钱,在郑煜澄找到这笔钱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被处置,所以在他们落网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安排了这一天。
即便没有曹家人干预,他们也会把方向指向山中。只要入了山,他们即有机会逃跑,也能趁机混淆藏银的方向。
温幼蓉饮一口茶,平静道:“所以,藏银应该不在山上,而在水上。”
郑芸菡瞪大眼睛:“这你也猜得出来!”
这的确是郑煜澄最初的怀疑。
山中匪徒忽然销声匿迹,巫江此前又有江盗祸乱,而他们身上这条线追根溯源,系在安阴公主的身上。安阴有一条很厉害的船,能把一般的船撞翻都纹丝不动的那种,堪称战船的水平。
贾桓和费绕作出逃藏于山中的假象,为的就是引郑煜澄入山。
因各地灾害,流民无孔不入,江河岸口的镇守比以往都严厉,一旦并州刺史和郡王都在山中出了事,少不得要调动并州兵马前去营救,只要防守松懈,他们就能悄无声息的入江,带着银子逍遥法外。
却不知,他们早已是郑煜澄杆上的两条鱼,替他明确了藏银的方向。